好好的节目突然被陛下的斥责打断, 敏婕妤顿时花容失色,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捏着绣花针的手僵在空中, 动也不敢动。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如何便惹得陛下勃然大怒。
足足怔了几个呼吸, 她才急急忙忙起身跪倒在陛下面前,哀求道:“妾不知做错了什么惹得陛下不悦, 还请陛下饶恕!”
沈淮不欲同她解释任何, 只将手中酒杯狠狠摔到敏婕妤跟前, 厉声道:“还不将她拉下去!”
“敏婕妤御前失仪,惹朕不悦,自即可起降为才人,禁足宫中,无诏不得出!”
变故突如其来, 敏婕妤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究竟何处做错了,吓得惊慌大喊道:“陛下英明, 求您明鉴!”
可沈淮显然是不愿再多说一句,冰冷的神色看得殿中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不敢多说一句话。
御前侍卫飞快地将敏才人拖下去, 宫人又即刻上前将敏才人的绣架搬走,把殿内敏才人的东西清空。
待殿中一干二净, 看着如今空荡荡的位置, 才有些后怕。敏才人方才的表演并无不妥之处, 妃嫔们也不清楚陛下究竟是何处被惹怒。
伴君如伴虎,陛下雷霆之怒在前, 两仪殿内顿时寂静下来, 无人敢再出声, 生怕再惹了陛下不悦。
苏皎皎看着敏才人被拖走,不动声色地将手中杯盏轻轻搁在桌子上,面对陛下此时的反应,并不觉得意外。
敏才人会惹陛下震怒,原本就是她计划之中,这还要多亏了大监的提点。
她掀眸看向陛下的方向。
只见他神色极冷,敏才人被拉下去后还久久不能平复。
看来,莲妃在陛下心中的分量远比她想象的还要重要。
沈淮定定地盯着两仪殿门外的黑暗许久,凛冽的冬风从殿外呼啸而进,在殿内掀起一阵寒潮。
周身的冷意袭来,沈淮才冷静下来,压着火气,松了力道跌坐回龙椅上,头疼地扶了扶额。
皇后谨慎地觑向陛下的脸色,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不出错。
敏才人是王淑妃的人,出了事她自然高兴还来不及,但是她究竟是哪儿惹了陛下不快,竟然严重到要降位禁足。
方才陛下似乎说……谁允许你在朕面前唱曲……
是敏才人选的曲儿犯了忌讳,还是唱曲儿这件事本身就犯了忌讳?
自和陛下成婚时,陛下就甚少听曲艺,但其余才艺,他也是兴致缺缺。
皇后原以为陛下只是对这些都不感兴趣,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忌讳在,也万幸她今年是第一次办这样的活动,又是敏才人触了这样的霉头,倒是万幸了。
可陛下为什么会如此厌恶唱曲,这又是和什么有关?
皇后敏锐地发现了这个连她都不了解的盲点,暗暗将此事记在了心中。
又寂静了好些时候,沈淮才从那些令他厌恶的回忆走出,恢复了平时淡漠的模样。
他淡淡掀眸看向殿中,正瞧见坐在中间位置的苏皎皎抬手将鬓边碎发捋到耳后,抬胳膊的动作露出一截如雪皓腕,腕间的翠绿色手镯以白皙的肤色为衬,瞧着莹润而清冽。
在看到这只手镯的时候,沈淮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温柔的画面,神色情不自禁温柔了些许。
他正要开口唤苏皎皎的时候,身侧一直不曾开口说话的宓贤妃拧眉说着:“陛下,宫中近来屡生事端,一直不消停。今日是除夕尚且出了这些事,臣妾觉得实在是不安。”
后宫不宁,说的自然是皇后的罪过。
皇后以为宓贤妃是要以此事来离间陛下对她的信任,不觉目光微寒。
但陛下此时正同宓贤妃说话,她也不能插嘴。
只见宓贤妃扭头说道:“宫中皇嗣本就少,臣妾的孩子没了,大皇子又遭此变故,恰逢朱宝林年后也要生产,不如冲冲喜,也好为朱宝林腹中胎儿降生做准备。”
宓贤妃的性格娇纵跋扈,在沈淮的印象中一直都是惹事的人,但自从她失子以后,性子便沉静了许多,不仅不再同人起争执,争风吃醋的情况也少了不少。
今日如此热闹,又这么多美人献艺给他,若是从前,恐怕早就在他身侧娇嗔作闹起来。今日却不言不语,倒看着比皇后还沉得住气。
她第一次怀孕便小产,沈淮在前期又因为左仆射一事对她多有冷落,到底是伤了心了。
看着宓贤妃如今的变化,沈淮也心中怜惜,何况宓贤妃所言的确不无道理。
今年后宫屡生变故,叫人烦不胜烦。前朝后宫息息相关,后宫不安稳,前朝自然也会动荡。
他沉吟片刻,放缓了语气:“是有道理。”
“只是若要用喜事冲一冲,这种大事,寻常喜事怕也不成,朕原本有意擢升几个年资久、或是前朝立了功的妃嫔,若是如此,朕倒要另外考虑了。”
听到陛下唤她诗槐,宓贤妃的心中蓦然有些酸楚,但她清楚记得前几日同苏皎皎的谈话,便是酸楚难过,她也得忍着,以大局为重。
她说着:“陛下的本意很好,臣妾也觉得可行。但——”
说到一半,宓贤妃的语气顿了顿,说道:“但方才皇后娘娘叫掖庭的选侍们前来献舞,倒是也点醒了臣妾。宫中高位妃嫔原本就少,如今王淑妃照顾大皇子,敏才人又……高位和中间的妃嫔太少,选侍们和低位的妃嫔却实在多了些,如此头轻脚重,底下的姐妹们日夜期盼皇恩,难免心生怨气。”
“皇后娘娘有心给选侍机会,臣妾却也想替宫中的诸位姐妹们都求一求恩典。”
宓贤妃起身后屈膝道:“如今是天元四年,宫中也许久没有什么喜事了。陛下不若大封后宫,一来叫诸位诸位姐妹同享天家恩泽,二来也可冲喜,保朱宝林腹中皇嗣平安降生。”
她低头,强掐出了颤抖的声线:“臣妾失去过孩子,却也算半个母亲,实在是希望朱宝林的孩子能够顺顺利利地生产下来,给陛下再添一子。”
宓贤妃这话有理有据,字字不为自己考虑,又事关皇嗣,难得的体贴宽宏。她越是不作不闹,沈淮便越是心中愧疚,他亲自将她扶起,沉声说着:“你心怀后宫诸人,朕心甚慰。”
待她起身坐回原位,沈淮方敲了两下扶手,温声道:“大封后宫一事牵连之人甚多,朕还需逐个思量。你近日帮着皇后协理六宫多有操劳,等过两日你母亲进宫时,便让她多住上几日再回去。”
听到最后两句话,宓贤妃顿时惊喜不已,眼中泛起了泪花。她急急忙忙谢了恩,这才如释重负地坐在了位置上。
与此同时,心中却愈发惊讶于苏皎皎前几日同她说的那些话。
当日她原本只是想问问究竟是不是苏皎皎向陛下请的恩典,想要赏赐她一番,谁知两人谈了几句,便说到了皇后要后宫诸人准备才艺在除夕家宴上献艺一事。
当时的苏皎皎说,皇后这一招无非是两点。
提拔自己人,好分宓贤妃一党的宠爱,还有就是博得全宫人的爱戴。
皇后如意算盘打得响,但宓贤妃如今正是得陛下怜惜和宠爱的时候,搅了皇后的算盘并非是难事,甚至于,若是说得好,宓贤妃说不定还能有另外的收获。
苏皎皎又详细教了宓贤妃怎么做,怎么说。
起先她还有些狐疑,可她的眼神实在太过无辜和诚恳,这件事若做成又是百利无一害,她才答应了下来。
如今真的成功以后,宓贤妃才越发惊诧和震撼,原来当初她看不上的小小选侍,背地里竟有这样的玲珑心思和手段。
从前她只是怀疑,并不真正相信苏皎皎,也只把她当作是可有可无的棋子,可苏皎皎却从未害过她,更是接二连三的为她出谋划策。
尤其是,苏皎皎是唯一一个,在她丧子之痛后,为她细心考虑的人。
不仅手抄佛经为她逝去的孩儿祈福,还在自己生辰时为她谋福祉。
她殷诗槐是跋扈不饶人,从前又善妒狠辣,但她亦不是铁石心肠,分得清好坏。
苏皎皎狡猾聪慧如狐,也许是在利用她的权势地位。
但仅凭她做的这两件事,只要苏皎皎不生异心,宓贤妃可以保她平步青云。
曾经,她最在乎的就是陛下的宠爱,可在孩儿没了以后她才知道,陛下能给她的,从来都不是他那颗心。
和陛下并肩而坐的皇后低头喝茶,脸色却极冷。
她原本以为宓贤妃是要状告她管理后宫不当,谁知她竟然顺着自己的话说了下去,提议陛下大封后宫,将她的一番心血全都白费了!
若是大封后宫,岂不是和没有晋封一般无二。
甚至她想要提拔的自己人,兴许还不如其他党派的妃嫔。
宓贤妃堂而皇之的提议大封,后宫妃嫔指不定如何感谢她这个贤妃,届时不仅她跋扈的名声消了不少,还能提高在后宫诸人心中的地位,在陛下心中提升地位,此消彼长,那她这个皇后,可还能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吗?
她苦心营造的局面,竟为宓贤妃做了嫁衣!这叫她怎能不恨!
宓贤妃一向跋扈骄纵,心机不深,她怎么可能想得出这么巧妙的主意?
定是有人教了她说这些话。
宓贤妃一党没几个聪明人,又会是谁?
皇后冷冷觑向在下座悠然喝汤的苏皎皎。
珍嫔……好一个珍嫔!
她倒是奇了,从前没听说过敏才人会唱曲儿,怎么今日便这么巧的唱了,又惹了陛下不悦。
和敏才人有过节,又心机如此深沉的女人,除了珍嫔,怕是再没有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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