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陛下从里头摸出一张纸条来,  锦盒随即被宫人抱着退到身后去。

    沈淮将纸条展开,就见上面写着。

    妙御女长袖舞

    长袖舞多在南方盛行,舞种优雅柔美,  跳舞之人的舞衣露细腰,赏心悦目。

    但练习长袖舞的苦功夫,  从小就要勤学苦练,  妙御女是平民之女,良家子出身,会跳此舞已是不易。

    沈淮隐约记得妙御女入宫前,  家中似乎是当地富商,若有财力,  难怪能培养她从小习舞。

    朝政繁忙,平时沈淮并不怎么有闲情逸致观舞赏乐。

    难得今日是好日子,他也想瞧瞧宫中妃嫔拿得出手的技艺都是如何。

    沈淮抬将手中的纸条递给蔡山:“就她吧。”

    皇后侧身看了眼,当即笑道:“妙御女当真是好运气,就由你来做第一个吧。”

    妙御女喜不自胜地起身盈盈行礼,  退到殿下去更换舞衣。

    苏皎皎看了眼妙御女,  又悄悄瞟了眼陛下。只听身边的姝嫔压低了声音说着:“我记得妙御女是皇后的人,  怎么就这么巧,第一个就抽中了她!”

    “不过我刚刚来得早,在殿里瞧见了萧才人和妙御女因为衣裳起争执,  萧才人何等心高气傲的人,  从来都是眼睛长到天上,  妙御女跟她撞了衣衫,  又越到她前头去跳舞给陛下看。若是妙御女跳得不好便算了,  若是跳的好,  得了陛下的赏识,  萧才人这样的人又岂能甘心呢。”

    苏皎皎被姝嫔义正严词的语气逗笑,她弯唇笑着:“姐姐,萧才人和妙御女之间的事,我怎么觉得你这么来劲?”

    她轻声道:“萧才人出身高贵,又素来有跋扈之名,我是嫔位,她都瞧不上我,何况是良家子出身的妙御女。今日妃嫔云集,你且等着,可有好戏要看呢。”

    妙御女在偏殿内更衣完毕后,抱着琵琶走到了殿中,身姿婀娜,一双美目脉脉含情,柔声向陛下行礼:“妾献丑了。”

    沈淮从身前的桌案上取了杯酒,好整以暇地看着妙御女,瞧她红润含羞的面色,目光延伸,挪到了苏皎皎身上。

    乐声奏起,沈淮的视线从妙御女身上挪开,反而问着皇后:“珍嫔可有节目要献?”

    皇后怔了瞬,随即目光微闪,语气里有些遗憾:“宫中想要献艺之人十之八/九,却没有珍嫔。”

    她佯作好心地替珍嫔解释:“兴许是珍嫔近来身子不适的缘故,陛下总有机会见着的。”

    身子不适?

    沈淮心底嗤笑一声,他方才明明看到珍嫔一边吃酒一边笑盈盈地同姝嫔谈笑,如何便是身子不适的样子了。

    她之前说自己六艺不通,也不知是真的不通,还是假的不通。

    若说是真的,可不管再怎么说,她都毕竟是苏府的嫡女——

    沈淮眉头微皱,忽而想起晨起鱼滢送来的那件寝衣,当即便打消了珍嫔有欺君之疑的荒唐念头。

    她那双手纤细嫩白,也不知是如何绣出这么不堪入目的寝衣的。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时蔡山站在他身侧侍奉,瞧见这件寝衣的时候,足足怔了半晌才夸出一句,珍嫔小主的料子用得真用心。

    沈淮便是有心为她辩解两句,也寻不出一句可说的,只能佯作不知地嗯了句,是不错。

    可笑的是,给他绣寝衣,又有谁敢用次的料子不成?

    虽然绣工不好不是珍嫔的错,可沈淮在一众宫人面前因为这件寝衣吃了哑巴亏,越想越觉得她如今被自己纵得有些无法无天。

    若是别的妃嫔,谁又敢有这个熊心豹子胆,给他送有一丝丝瑕疵的物什?

    方才瞧苏皎皎像是有些心虚,也不知她心中可有一丝愧疚。

    他倒是要看看,苏皎皎打算何时来主动认错。

    沈淮将视线从苏皎皎的身上挪开,再度落在了殿中起舞的妙御女身上。

    她选的曲调柔婉欢欣,十分适宜除夕。

    长袖纤腰,面上带笑,妙御女赤足踩在殿中的地毯上,甩袖起舞。

    这支长袖舞妙御女跳的非常娴熟,举手投足之间颇有韵味,水袖飘逸如流云,尾声时,她再度抖袖,胭脂色的水袖中霎时又甩出两段彩色晕染的水袖,旋转起舞间,殿内如彩云倒泄。

    长袖舞不算罕有,沈淮从前也见过多次。

    一开始看的时候,只觉得妙御女虽跳的是不错,但却没有太多新意。乏味可陈,直到方才两段虹色水袖出来的时候,才徒增了些惊喜,给这支舞多了些点睛之笔的妙在里头。

    皇后满意地笑了笑,她扭头身侧的陛下,在他眼中也见到抹惊喜,才温声说:“长袖舞本常见,最后那段却是第一回见,也不知妙御女将水袖藏在了何处,当真是让臣妾惊喜。”

    沈淮嗯声说着:“这巧思难得,是不错。”

    一切都进展地很顺利,皇后的心也稍稍放了些许,她笑着说:“第一支舞就如此惊艳,臣妾便更好奇其他妹妹们的才艺了。”

    她瞧了眼身后的侍从,抱着锦盒的太监立刻躬身上前,将锦盒上开的口直直对着陛下,好方便他一伸手就能拿到。

    沈淮被刚才的彩云倒落惊艳到,当下又勾起了三分兴趣,从中再次捏出了一个。

    他递给身侧的皇后,懒漫道:“瞧瞧是什么。”

    帝后之间难得有这样话多和谐的时候,皇后展开纸条,顺势亲昵地凑过去些,笑道:“陛下瞧,萧才人的剑舞。”

    沈淮将杯中酒仰头喝下,余光觑了一眼,嗯声道:“就她吧。”

    萧才人出身萧氏,是世家大族。

    她们萧氏多出将门,又听闻家风彪悍,萧才人的眉宇之间也是英气十足,同她的冷艳的容貌十分相配。

    她会表演剑舞,沈淮倒不意外。

    近日萧氏在边境立了不少的功劳,作为嘉奖,他也有意奖励萧才人以作平衡。

    正好今日除夕,要打赏的人不在少数,便等着明日让内侍省拟好,逐次送旨意下去。

    萧才人从人群中出来,一身华丽的宫裙颇为惹眼。

    沈淮睨一眼,总觉得眼熟,再往后看换好衣裳回来的妙御女,这才发觉哪儿有问题。

    妙御女和萧才人撞了衣裳,倒是巧了。

    绯色热烈,妙御女虽柔媚,气质却不够出众,压不住这颜色。萧才人毕竟大家出身,天生的矜贵凌人,又模样冷艳,她更适合些。

    他打量两眼,说着:“你们倒是都喜欢绯色。”

    萧才人原本就有些不满刚好在妙御女之后出场,听到陛下又指出了她今日最厌恶的点,心情愈发的恼火。

    谁知紧接着,又听到陛下开了口:“绯色太艳烈,萧才人更衬些。”

    萧才人顿时得意了些,微不可查地挺直了腰板。

    虽得了陛下夸赞,但一想到自己是同妙御女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女子做比较,心底还是有些膈应。

    可在陛下面前,萧才人千般不愿也只能先忍住,她强忍着鄙夷向陛下请安,这才退下去更衣。

    一侧坐着的妙御女原本得了陛下和皇后的夸赞心情甚好,谁知下一个便是萧才人,又被陛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不如萧才人,好心情持续了短短片刻便烟消云散,面上的笑意也僵在了脸上。

    被这么多人看着,妙御女咬着下唇强忍不堪,只能讪讪地低下头。

    她是良家子出身,在后宫妃嫔之间,永远都是最低层。

    官家出身的女子看不起,陛下也不大放心上。

    若无宠爱,不过就是个徒有虚名的妃嫔罢了,就连宫人们,也是见风使舵,捧高踩低。

    可良家子又怎么了,采选既选了良家子入宫侍奉圣驾,便是合宫规合礼法,她又比那些女人差到了哪里?

    她丁雪翎想改变这一切,想被人看得起!

    一定要忍耐,等到比她站得高时,再狠狠地报复回去!

    两人神色虽都在隐藏,但眼底的情绪却还是显露了出来,被苏皎皎尽数收入了眼底。

    那厢有人不悦,苏皎皎这厢却笑了起来:“姐姐的嘴倒像是开了光,你方才说什么来着?眼下就如了你的意。”

    姝嫔也笑起来,说着:“还笑话上我了,这出戏,你可别说你不想看。”

    她看向殿中,低声道:“节目开始了这么久,只见皇后同陛下说话,倒一直不见宓贤妃开口。她一向娇纵跋扈,今日这么安静,实在是有些怪。我记得你从前对我说,萧才人似乎是宓贤妃的表妹,你说萧才人的剑舞,可是宓贤妃安排的?”

    说起宓贤妃,苏皎皎也关注到了。

    她想起前两日同宓贤妃的见面,垂下眉睫说着:“宓贤妃有别的目的,今日不宜太惹眼,若是不慎惹了陛下不悦,那就麻烦了。”

    听到苏皎皎这么说,姝嫔微讶:“你前几日见过宓贤妃了?”

    苏皎皎轻嗯了声,小声说着:“前两日陛下遣人去通知宓贤妃年后让殷夫人入宫的消息,是大监亲自去传的旨意,想来是大监特意提了我两句,叫宓贤妃猜出了这里头有我的助益。没过多久,宓贤妃就着人请我过去,闲谈几句,她对我的态度温和了许多,又说了些年宴上的事。”

    她笑了声:“我从前只觉得宓贤妃娇纵跋扈,心机不深,十分好操控。那天见完才觉得,她倒不仅仅是我想象中那样。”

    苏皎皎与宓贤妃的关系在佛堂祈福后便有了改善,更是经过林太医和墨灵的背叛后被绑在了一处。可从前虽是一党,但宓贤妃对她始终有些防备,还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可这回她用自己的生辰为引,送了宓贤妃殷夫人入宫探视的人情,才真的触动到了宓贤妃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说到底,宓贤妃今年也才十九岁,又从小娇生惯养,被殷氏奉为掌上明珠。

    就算从小学习勾心斗角,可生活中处处都是围着她转的人,又能有多心狠手辣。

    色厉内荏罢了。

    萧才人从偏殿出来,飒爽清凉的绛紫舞衣,勾勒出她美好的曲线,一柄雪亮的长剑被她收在背后。

    她生得不错,紫色衬得她肤色白皙,身段玲珑,颇为惹眼。

    眉眼冷艳浓烈之人,更适合这样浓郁的颜色,沈淮忽而想起那日在梅林见到的萧才人,还是觉得今日更顺眼些。

    向陛下请示后,萧才人才随着激昂的乐曲舞起剑来,刚柔并济的舞姿,倒是很像模像样。

    舞剑所用的剑虽然都是未开刃的,但有不轻的重量,随着舞动的动作,发出破空的声响。

    她动作逐渐大开大合,在殿内辗转腾挪时,看得人触目惊心,生怕她的手脱了力,那柄雪亮的长剑飞出去。

    众人看得认真,萧才人不禁神色得意。

    谁知正要挽一朵剑花时,手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入一般,痛得她下意识喊出了声,长剑“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变故突生,一侧伴乐的宫人们的动作也戛然而止。

    以剑起舞最忌讳的便是拿不稳剑掉在地上,这说明技艺不精,更是殿前失仪,断了陛下的好兴致。

    沈淮的眉头微微一皱。

    皇后眼尖,当下便敛了笑,不轻不重地斥了句:“除夕这样的好日子,萧才人便是这样给陛下献艺的不成?下去吧。”

    她偏过头,缓了几分神色,看着不远处一直不曾开口的宓贤妃,尽显贤良地温声劝着:“本宫记得萧才人是宓贤妃的表妹,既是姐妹共同侍奉陛下,贤妃身为四妃之一,便更有教导好萧才人的职责了。怎么能这样让她这样懒怠,在除夕家宴,陛下面前闹出这样的笑话。”

    说罢,皇后又替贤妃说着:“不过贤妃妹妹和萧才人还年轻,萧才人又是第一回在陛下面前献艺,兴许有些紧张也是常理,陛下消消火。”

    她适时见缝插针地劝道:“这一连看了几支舞,想必陛下也厌烦了,臣妾记得姬良使今日备了竖笛,不如听首曲儿静心吧?”

    沈淮尚未开口,方才还在下方跪着求陛下宽恕的萧才人,忽而发现了什么,举起那柄剑喊着:“陛下,此剑有问题!”

    流程被打断,皇后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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