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荷立刻低眉顺眼地应下,  将要起身时,她屈膝的动作稍稍犹豫了会儿,说着:“娘娘,  今日内侍省那边的人得了珍嫔小主的命令,说要给她做两样东西。其中一样是……”

    皇后不紧不慢地睇她一眼:“怎么磨磨蹭蹭的,  说便是了。”

    雨荷这才开口说着:“娘娘,  珍嫔小主要内侍省用最好的料子为她做玉枕的盒子,同时还要将陛下赏赐她的东珠镶在床头。”

    “还说……”雨荷迟疑了瞬,又开口道:“奴婢听说披香殿的宫人去为她办事的时候说,  这暖玉枕是皇后娘娘赏赐的,顶金贵的好东西,  她区区一个嫔位不敢久久用着,  要供起来才是。”

    “珍嫔平素行事向来温和低调,  未曾有过张扬之举,今日向内侍省的人堂而皇之地说要为您赏赐的玉枕和陛下赏赐的东珠做活还是头一回,  奴婢觉得,倒像是故意的。”

    皇后目光一凝,  紧接着便神色从容地喝起了茶,  悠悠道:“昨儿的事闹得大,  珍嫔不过是堪堪躲过一劫,对本宫给的东西自然避如蛇蝎。”

    话音甫落,  皇后才啧了声:“昨日的事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怕是早就全了本宫悉心设的局,就因为是珍嫔,本宫知道她聪明,  才多想了几步。谁知她反应这么快,  本宫的计划到底落了空。”

    “本宫这一手筹谋已久,  自问做的足够天衣无缝了,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低估了珍嫔。”

    一侧的雨荷微微抬头问:“娘娘同珍嫔并无仇怨,这回又为何选中了珍嫔?宓贤妃手握重权,如今又是四妃之位,您若是能将宓贤妃拉下水,岂非更划算。宓贤妃虽位份高,可未必有珍嫔这么聪明。”

    皇后不以为然地瞧她一眼:“正是因为宓贤妃不够聪明,本宫才不急着对她下手。”

    “珍嫔虽是嫔位,但心机深,又颇得陛下喜爱。她的父亲在朝中如日中天,近期甚至隐隐有些要以一人之力撼动世家地位之疑,虽世家根基甚广,但陛下支持苏敞,又有属意寒门科举一事,等时机一到,革新势在必行。”

    将瓷杯放在桌案上,皇后看向不远处的虚无出了神,沉声道:“届时苏敞便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他的女儿本就得宠,到时更是水涨船高。一旦珍嫔手里有了权利,本宫再想动她就更难了。”

    可惜这回计划失败,短时间内不好再有什么大动作,否则一旦惹了陛下疑心,就全白费了。

    皇后的眼神深沉如墨,如一泓不见底的深潭。

    起码要等到明年,大皇子一事彻底在宫里平息,才好再寻机会下手。王淑妃、宓贤妃和珍嫔,都是她的心腹大患,她总归要一个一个地除掉……

    雨荷了然地点点头,又问道:“那珍嫔那边可要有什么动作?您上次说着暖玉枕是莲妃娘娘用过的,可奴婢记得,莲妃娘娘的旧物都被先帝下令……”

    皇后淡淡觑她一眼:“暖玉枕不过是寻常的暖玉枕,本宫是故意将莲妃的消息传给她,想乱她阵脚罢了。”

    “若是寻常妃嫔知道莲妃的名号,定会产生好奇,然后暗中打听莲妃的事迹。可宫中人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极少,不论是谁打听,本宫相信,都会传到陛下的耳朵里去。”

    “这些陈年旧事旁人或许不知道,可太后临薨前却告诉过本宫一些,就连陛下也不知道本宫会了解。先帝下令抹去莲妃的一切事迹,这些年陛下虽从不提起,可生母莲妃却是陛下最在意的人之一。若是有人想假借莲妃的事迹争宠,不管是谁,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皇后勾唇冷笑:“从前不是也有人跳莲妃最擅长的绿腰舞搏宠么?你瞧陛下将她怎么着了?未置一词,便将她发入冷宫,足以见得,咱们的陛下是最最薄情之人。宠妃又如何,不过都是他一时兴起罢了。”

    “我将莲妃的消息放出去只是一个小小的障眼法,就看看珍嫔会不会失了方寸,贸然拿着本宫给她的消息做文章,如今只是做个盒子看不出什么,且看后面,珍嫔怎么做才好。她想拖本宫下水,也得知道莲妃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暖玉枕头,本宫若是不承认说过莲妃的事,只说这玉枕是本宫送的,你瞧陛下是信她,还是信本宫?”

    天一日比一日冷,本就临近年关,事不知凡几。

    大皇子的事在这个节骨眼才爆出来,她劳心劳力,正有些隐隐头痛。

    今日难得说了好些话,太阳穴这时候突突地疼。皇后指尖套着金镶玉的金寇甲,瞧着富丽堂皇,她抚上眉尾,皱眉说着:“扶本宫去歇息,记得,殿前司那边的事务必办好。”

    -

    玉堂宫

    王淑妃日夜不停地守在大皇子身边,熬得双眼通红,一听门外传信的人过来,立刻燃起了希望,从床头起身风风火火地赶到宫门前,催促着:“如何?殿前司那边可查到什么!”

    前来送信的宫女隔着门口两个看守的侍卫说着:“今日得来的消息,说是殿前司什么都没搜出来,一丝毒药的痕迹都没能寻到。”

    王淑妃瞳孔一缩,急声问:“受训处可从玉堂宫的宫人里盘问出什么?”

    “也没有。”她摇摇头,声音放得愈发低微,“玉堂宫上上下下,连您身边的芝桐姑姑都被押送到了受训处,受训处那样的地方岂是一般人熬得住的,可受了一天刑,却没一个人张口。”

    “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嘴严,还需得陛下继续查才行,如今宫里人人自危,奴婢来玉堂宫的事保不齐已经被知道了,还请娘娘珍重身子,照顾好大皇子,再有消息,奴婢会再来。”

    送信宫女的身影在雪花中逐渐远去。

    王淑妃看着她越走越远,一旦想起方才她说的话,脚便如同灌了铅一般滞住,满脑子都是绝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受控地滚滚而落。

    噩耗击碎了王淑妃理智的最后一道防线,她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和高高在上的锐气,泪如雨下。

    她不敢去想,若是一直找不到解药,舟儿的未来会怎么样。身为舟儿的亲娘,难道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毒折磨得不成人样,然后慢慢地死去吗?!

    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王淑妃对宓贤妃和皇后的恨意达到了空前绝后的高度,恨不得将她们的肉剁碎了喂狗。

    究竟是谁要害舟儿?是谁!

    宓贤妃和皇后都恨她入骨,又只有她一个人孕育了皇子,两人都位高权重,这到底会是谁的手笔!

    危机在前,王淑妃回到沈南舟床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宓贤妃跋扈,且性子急躁。

    若是她动手,就算思量周全,也不会如此周密,连一丝线索都没有。

    皇后一向耐得住她挑衅,最是能忍……

    难道是皇后?

    想起平日里和皇后数次明里暗里的争锋,王淑妃紧咬着牙抓紧了手下的被子。

    是了,皇后恐怕早就恨她入骨了。

    可皇后的嫌疑如此明显,她这么做,就不怕陛下猜忌吗!

    宫中人人皆知她刻薄,宓贤妃跋扈,可谁又知道,她们这位表面温和纯善的皇后又是什么样的蛇蝎毒妇!

    贱人,都是贱人!

    -

    殿前司前院。

    数个穿着盔甲的带刀侍卫在院内平展的石板路交错着疾步行走,人人形色匆匆,衣物快速摩擦间,发出驳杂清脆的击鸣之声。

    李指挥不动声色扫视了一周,迈步走进内屋,厉声问着:“陛下今日大发雷霆,大皇子身边的虽有东西必须搜查清楚,今日下午再去和我搜宫一次,一定要仔仔细细地搜!”

    “是!”

    大皇子身份金贵,平时吃穿用度样样精致,接触的东西甚多。他们不可随意打砸,只能小心检查,可惜看了好几遍都没结果。

    陛下严令审查此事,殿前司负责为陛下查案,一天一夜过去都无结果,陛下定要追责。

    为了尽快找出端倪,负责此事的十来个人皆神色紧张,低着头在屋内聚精会神地搜查,不敢有一丝遗漏。

    李指挥在殿前司里是要职,自然也参与到了此事里。按着皇后娘娘身边的亲信所言,他要找的东西就是大皇子在国子监所用的那一堆里面。

    国子监东西不多,都单独放在一间里,且审查过好几遍,不曾发现任何问题。

    他板着脸四处走了走,照例叮嘱底下的人好好干活,最后才走到了这间屋子里。

    屋中此时只有一个人在反复查看这些东西,他正小心地捧着砚台查看有无玄机,见是指挥来了,当时便将东西放下,双手抱拳,低头说着:“指挥。”

    李指挥点点头,沉声问:“查的如何了?”

    说着,他随手拿起一支毛笔打量了番,说道:“我记得这边的东西已经反复验收过好几遍了,都没什么结果,你出去吧,我再自己看一遍。”

    同样是殿前司的人,那人并未怀疑,将东西放下便颔首说:“是。”

    待他一走,李指挥便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那只紫玉竹狼毫填入了袖中,又拿出了今日皇后娘娘交给他的那支一模一样的出来,放回了远处。

    正当他消磨时间等着出去按着要求焚烧时,从外面走进一人唤着:“李指挥,太极殿那边有要事,您快去候命吧!”

    “来了!”

    做贼心虚时最忌讳节外生枝,可陛下传唤,李指挥也没办法。他只好将毛笔往袖管里又送了送,再用手指摁住有些宽松的袖口,疾步往外走。

    前殿司设置在汤泉宫的东南侧,有宫墙相隔,不属后宫范围。

    但每每去太极殿时,便会经过梅林旁的官道一路向西,直直通到太极殿前。

    殿前司入宫仪态有要求,需目不斜视,右手握于剑身中前段,左手下垂,以示军纪。李指挥本就心虚,且陛下传召得急,他只得挺直了腰板快速去御前。

    慌张间,袖管里不慎落出一物,坠入薄薄细雪间。

    不多时,从梅林中娉婷走出一个眉目清冷的女子,她亲自弯腰拾起遗落之物,嗓音柔婉动听:“紫玉竹狼毫乃是毛笔中极珍贵的罕见之物,天下学子莫不以拥有紫玉竹狼毫为荣,这儿怎么会遗落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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