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很快就察觉到了苏皎皎的异样,  将她纤细的身子捞过来去看她容色,就见她眉尖微蹙,  一手抚上脖颈。

    视线下移,  看到她指缝间的殷红血迹,当即便沉了面色:“怎么回事?”

    他将苏皎皎的手拿开去看伤口,又细又长的划痕,  绝不可能是误撞,分明是被利物所伤。

    苏皎皎怕疼,嗓音顿时便有些颤:“陛下……枕头。”

    沈淮将她身下的枕头拿出来拆开,  从中抽出一根又细又长的绣花针来,  针尖发黑,像是淬了毒。

    他当即便发了火,声沉:“来人!传太医!”

    门口值守的鱼滢和鱼霭顿时心中大震,  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鱼霭忙不迭地去叫跑得快的太监请太医,又唤了几人进内室,这才看到苏皎皎脖颈上的伤痕。

    陛下脸色极差,她们不敢多言,  侍奉着二人穿衣后,  不多时,太医便到了。

    为首的太医先是细细看了她脖颈上的伤,又查看了那枚绣花针,  最后把了脉,  这才放下心,  说着:“回陛下,  小主颈间所伤正是这枚绣花针所致。以臣之见,  这绣花针上应是淬了夹竹桃的汁液,  但时日已久,  只剩下轻微的毒性。小主只需要喝几副汤药,坚持涂药膏,很快就会好全的。”

    苏皎皎靠在陛下怀里红了眼:“陛下……天子脚下,竟也有人要害皎皎,在枕中□□针,妾若是不小心伤到了眼睛,是不是从此就看不见您了?”

    她泪水涟涟,好不委屈,听得沈淮越发不悦。

    他不是不知道宫中勾心斗角互相倾轧一事,但既是后宫,争风吃醋本就难免。他懒得管,也顾不及,何况皇后一向做的不错。

    谁知今日他不过是起了兴致来看望苏皎皎,都能遇见这档子见不得台面的事。正如苏皎皎所说,天子脚下尚且有人投毒,这是藐视皇室尊严,更是不将他放在眼里!

    沈淮深吸一口气,冷声道:“蔡山。”

    “去查,这段时日都谁进出过披香殿,所有宫人,给朕一一盘问!”

    苏皎皎伸手轻轻勾着陛下的衣襟,颤声说着:“陛下……方才太医说,这枕中毒针的毒性轻微是因放置的时间久了,又是在妾从前用过的枕头里,会不会是从在在云华宫的时候就……”

    她没说完话,眼泪便更加汹涌,靠在他怀中柔弱极了,不再说下去。

    沈淮知她说的有理,只冷淡地瞥了底下的人一眼,即刻去办。

    在他怀里,苏皎皎微微合上了眸,只让清泪从眸中滑落。

    她从来没想过,那个窝囊又只会欺软怕硬的江才人也会有胆敢谋害她的一天。

    如今披香殿中,能靠近她床榻的人只有四人,鱼滢、鱼霭和曼夏、凌霄,都算她的心腹。其余人是靠不得床的,何况是将毒针藏在她的枕头里。

    再一个,毒针藏在旧枕头里,太医又说了存放已久,如此明确的指向,也就只有当初和她同住一宫的江才人了。

    江才人不满她得宠,厌恶她至极,除了她不会有旁人。

    苏皎皎原本就想找个机会处理掉这个欺负了她三年的江才人,既然她这回主动撞上来,那便只能怪她自己作茧自缚了!

    陛下调查披香殿和云华宫的宫人一事很快便传遍了各宫。

    玉堂宫内。

    王淑妃正端着碗,一勺一勺地给大皇子沈南舟喂饭。

    天气热,沈南舟不肯好好吃,吃一口吐一口,吐几次就要哭,王淑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唤着身侧的芝桐:“芝桐,皇儿近日都不好饭,本宫怀疑他是不是身子骨虚,还是撞了邪祟,你快去请安太医来瞧瞧!”

    芝桐抬眸看一眼大皇子,屈膝劝着:“娘娘莫急,大皇子年岁尚小,如今这天儿热,您尚且胃口不好,又遑论是孩童呢?”

    她摆摆手,说着:“去太医署请安太医来。”

    “您别急,稍等等太医便过来了。”

    王淑妃又尝试着喂一口,沈南舟这回是喝都不喝了,小小的手一巴掌拍掉瓷勺,“啪嗒”一声碎在地上,张嘴口开始哭。

    “啊母妃……呜哇……”

    “舟儿,到底怎么了这是?”王淑妃着急,连忙将他身上撒的饭擦掉,将他抱起来进了里屋,温声哄着:“不哭不哭,舟儿乖,不哭,母妃在这呢。”

    王淑妃极看重这个儿子,这是她唯一的孩子,又是皇长子,从小对他寄予厚望,疼爱非常。

    不论衣食住行,样样都是最好的,连身边的乳娘和宫女都全是用的王氏心腹,为的就是保证他的安全和成长。

    沈南舟每每不舒服,王淑妃便紧张的吃不下睡不着,日夜守着她的宝贝儿子。

    今年夏热得格外早,王淑妃自己也知道天热胃口不好是常态,孩童爱哭也是常态,可她还是不放心,总要请太医看一看,听到皇儿无事,她才能安心。

    不出很久,玉堂宫去请太医的宫女回来复命,怯声回禀:“娘娘,太医署的安太医被陛下叫到关雎宫去了,奴婢没法子,只能先请刘太医过来。”

    王淑妃猛地回头看她,睁大了眼睛:“什么?”

    “关雎宫?怜贵仪有什么毛病用得上太医署的安太医!”王淑妃本就心急火燎,谁知这时节,她向来信任的安太医竟去了别处,这怎么不叫她恼火!

    区区一个贵仪,也配和她的皇儿抢人!

    王淑妃强压下火气,暂且先让太医为沈南舟诊脉。

    不出一会儿,太医拱手说道:“回淑妃娘娘的话,大皇子只是天热心燥,食欲匮乏,加之尚且年幼,多动盗汗,只需喂些清粥小食,在宫内歇两天便好,不必过于忧心。”

    他回头看了眼中正在床上安睡的大皇子,又提了句:“今年天热得快,皇子又年幼,进出玉堂宫冷热交替易着凉,殿内例冰需减量,出行也得防着中暑。”

    王淑妃听闻大皇子没事,悬着心终是落下了大半,疲累地坐回主位上,支额说道:“本宫知道了。”

    带芝桐亲自送走太医,王淑妃才闭上眼倦倦道:“既然太医已经开了口,便替舟儿向太傅告假,这几日便不去国子监了,左右舟儿年幼,如今也是刚去了两个月,想来太傅也不会责怪。”

    芝桐朝殿内摆摆手,柔声道:“娘娘宽宽心,大皇子定会无碍的。”

    入了夏后人心烦闷,加之敏婕妤降位和沈南舟总是哭闹,王淑妃每日都心情躁郁,十分不适。

    尤其今日披香殿内,陛下为她将安太医请了过去更是让她怒从中来。

    怜贵仪,她当初在春日宴倒是真小瞧了她,以为她果真是表面那般怯弱不堪,难成大器!

    她安插在披香殿内的落落极为隐蔽,就连敏婕妤也不知道,谁知竟被敏婕妤责罚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了,还能赖到敏婕妤的头上。

    敏婕妤是不聪明,性格又刻薄。但她却绝非蠢笨,又岂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杀了一个宫女,还偏偏是她的眼线。

    这世界上怎么便有这么巧的事!

    她花了大心思才捧出一个云宝林,谁知不过一日便失了宠,又叫敏婕妤降位禁足。

    王淑妃冷冷睁眼,雕花的鎏金寇甲在木桌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好一个怜贵仪,竟有这样的能耐,让她两头落了空!

    王淑妃勾起一抹未达眼底的冷笑。

    这样一个手段精妙的宠妃在手下,也不知她的主子宓妃知不知道,若是知道她都是装的,可还能睡得好觉!

    傍晚,披香殿内。

    日渐西沉,天地染上一层朦胧的墨蓝。

    无人的宫道上灯火通明,四个个御前带刀侍卫并着六个太监押送着三个哭哭啼啼的宫女,一路高喊着冤枉被押进了披香殿。

    主位之上,沈淮冷淡地掀眸看过去,门口被拖着押进来的三个宫女顿时诚惶诚恐,不住地向他磕头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婢是无辜的!不是奴婢做的,求陛下饶命——!”

    蔡山从人群之后出来,躬身沉声:“启禀陛下,这三个宫女是云华宫寒香殿内,江才人的宫人。今日去盘问审查时,这三人神色有异,当场便被审讯嬷嬷揪了出来。一通审讯后,这三人互相指认,咬死对方不松口,倒是能确定一件事。”

    “毒针一事的幕后主使正是江才人——”

    沈淮眸光极黑,在灯光下更是深沉不见底的冰寒,看得人心中发颤。他盯着三人看了瞬,冷声道:“江氏在何处。”

    蔡山未说话,让出位置,身后的两名侍卫才将正在不停撕扭身子的江才人摁在地上。

    她原本还在破口大骂,一扭头看到是陛下,当场怔住,“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哭道:“陛下!妾身是冤枉的!陛下——!”

    眼见事情败露,她们可不愿为了江才人送命,为了求一线生机,跪在一旁中间的宫女立刻抬起头,哭着说道:“陛下英明!若非江才人强迫,奴婢怎敢害人,还请陛下看在奴婢并非自愿的份上饶恕奴婢,奴婢愿做牛做马侍奉陛下,还望陛下大恩大德饶命奴婢一条贱命吧!”

    殿内喧嚷成一片,吵得人头疼。

    沈淮神色淡漠地动了下食指,那宫女身后的御前侍卫立刻干脆利落地起刀,只见雪光一闪,宫女脖子上顿时出现一条血痕,瞪大了眼睛倒在地上。

    江才人眼见如此,便知自己如今残害宫妃的罪名是逃不脱了,她目光呆滞地看着宫女的尸体,突然尖叫一声,如同丢了三魂七魄般不住地摇头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要死!!!”

    她怔怔转头,又看到陛下,跪着蹭到沈淮脚下去,突然泪如雨下:“陛下,陛下!还请您看到妾侍奉您多年,又为您没过一个孩子的份上饶了妾吧,陛下!”

    沈淮觉得厌恶,抬脚将她蹬得老远,眉头微皱,嗓音淡漠至极:“你残害宫妃罪无可恕,朕,不会容你。”

    江才人被蹬得身子后仰重重倒在地上,一头发髻散乱如乞,仪态全无。她似受了巨大的打击,神色时清明时糊涂,口中不住地小声念叨着,又不甘心地爬起身再次要过来,却被身后的侍卫及时拦住,隔开了一道可望不可即的天堑。

    她眼中的希望灰败下去,跪在地上喃喃:“陛下怎么会对我如此狠心呢……陛下……陛下曾经那么喜欢我……我还怀过陛下的孩子……怎么可能……”

    她呆滞地看向陛下,往下,便看到了靠在陛下怀中的苏皎皎。

    在瞧见苏皎皎时,江才人的目光突然癫狂起来,她原本静止不动的身子突然往前猛扑过去,同时拔出了头上的发簪要扎穿苏皎皎的脸,打了个侍卫措手不及:“苏皎皎!贱人!贱人——!”

    电光火石之间,江才人动作被人牢牢制住,她紧握的银簪尽头,是陛下嗒嗒淌血的左手。

    眼见龙体受损,蔡山大惊:“还将她拖下去,竟敢损伤龙体!”

    左右两个侍卫立刻出手钳制住江才人的胳膊,死死将她摁住。听候发落。

    事态来得太快,苏皎皎根本没想过陛下会替她挡这一回,看着从空中滴下的血迹,心中大震。她仰头看向陛下,却见他神色漠然,似乎受伤的根本不是自己一般。

    她立刻抽出手帕将陛下的手包住,如珠般的眼泪滚落下来,嗓音发颤:“陛下……您受伤了……”

    沈淮也不动,任由苏皎皎为自己简易地包扎,盯着江才人的眸色淡沉,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只听陛下说道:“江才人残害宫妃,于朕不敬,贬为庶人,发入冷宫。”

    江才人的身影被人越拖越远,宫中冷寂地可怕。

    苏皎皎担忧地看向陛下,就见他神色空冷地往殿外看去,目光像是透过浓郁的夜色看到了别的地方。

    不出片刻,沈淮将苏皎皎放于床上,起身淡声吩咐了句:“侍候怜贵仪好好休息。”

    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披香殿,隐没在夜色里。

    苏皎皎怔怔看向宫门,一时有些怔忪。

    江才人残害妃嫔,对陛下大不敬这样的罪过竟然只是贬为庶人,发配冷宫而并非处死,为何?

    方才陛下又为何会出现那样的眼神。

    就好像,他越过层层时间,看到了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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