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咱们今日为何不见陛下?”鱼滢扶着苏皎皎登上另一侧的小舟,有些不解。

    苏皎皎仍有些心悸,回眸看向身后的梨花林,低声:“人与人之间的第一印象何等重要。我蛰伏三年就为了这一刻,岂能有失?今日衣着妆容都过分素雅,又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这般情形被陛下瞧见第一眼,实在浪费。”

    早在林中传来异样声音的时候,苏皎皎便已经注意到了有人来。

    丛丛白色中出现的一抹明黄太过惹眼,她想注意不到都难。

    本只是出门散心,千算万算也没预料到会陛下。幸好她反应快走的及时,才能误了她的盘算。

    再一个,今日没能得见天颜,但被陛下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也是好事。

    于普通人而言,太容易得到的都没趣味,越是珍惜的越是宝贝。何况是见过各色美人的陛下?

    她今日故意让他注意到自己但又匆忙离去,只留下惊鸿一瞥。如同美人蒙纱,勾得人想一窥真容,生了好奇心再正常不过,倒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驻留在原地的沈淮捏着那一方手帕看了半晌,忽地扯唇一笑。

    仙子怎会有凡尘俗物,看这手帕材质,要么是宫女,要么是低阶妃嫔之物,倒也有趣。

    那一抹身影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水绿宫裙,雪腻脖颈。清清凌淩,如春雪消融,嫩芽初长。

    沈淮的一腔浊气都在无形之中散了,反倒被刚刚的人勾起了兴味。

    随手将手帕收起,沈淮同蔡山泛舟回垂钓台,台上的比试已经到了尾声。

    他登台去瞧,六位美人向他福身行礼,脸色却都带着隐隐的委屈和不满。有的宫裙被钩破一角,有的头上带着水渍,有的桶里空空如也,着实狼狈。

    沈淮被这画面逗得低笑一声,倒也不恼,靠在榻上懒声道:“决出胜负了?”

    一侧计数的宫人上来回禀:“回陛下,拔得头筹的是萧选侍,其次是朱选侍。余下小主们皆无所得。”

    听到萧选侍,沈淮眉梢微动,未作表态,只淡淡嗯了声:“朕知道了。”

    眼前的姬妙意楚楚可怜地看着她,瞧着好不委屈。沈淮忽而想起昨晚她侍寝时的模样,倒也算娇媚动人,起了几分逗弄心思,朝她伸手,漫声:“来朕这儿。”

    在众目睽睽下,分明没有取得成绩的姬妙意却被陛下叫了名儿,这叫萧韶仪和朱问蕊都有些不满。

    姬妙意喜不自胜,将白嫩的小手放到沈淮的手中,羞涩一笑。

    沈淮顺势将她搂在自己怀里,低笑着:“怎么便这么笨,一条都钓不上来。朕要善钓的,你这算不算欺君?”

    伴君如伴虎,姬妙意一腔浓情蜜意霎时僵住,被欺君二字唬得不敢动弹。

    她颤着声说:“是妾没用……”

    暧昧气氛被她较真的反应惹得有些紧绷。沈淮失了逗她的兴致,哑笑一声,在她额头弹了一记:“行了,朕逗你的,起来吧。”

    姬妙意松了口气,可怜巴巴地起身站回远处。

    沈淮将六人遣散,一旁的沈璋窥见他衣领中露出的一角,戏谑道:“皇兄这是去瀛洲岛上寻着宝了?”

    他懒懒地笑,不动声色将手帕塞回去,莞尔低声:“算是。”

    “皇兄该不会没见到人吧?”沈璋更好奇了,笑道,“该是什么天仙般的人物,只一方手帕便惹得皇兄起了心思。”

    天仙?

    沈淮品味着方才那惊艳一眼,确像天仙。

    看沈淮饶有兴味,沈璋瞧了眼蔡山,笑着说道:“大监还不替陛下找找是何人?”

    略一摆手,沈淮止了他的话,散漫道:“随缘。”刻意寻来的没意思,白白浪费了他的这点新鲜念想。

    掖庭。

    六人回去后,陛下的赏赐在稍晚些送到了掖庭里。

    绫罗绸缎,珠钗头面一应俱全。按着排名从高到底,丰厚程度不一,但人人有份。

    谢恩的时候,低沉氛围一扫为空,掖庭内没去的新人们羡慕的眼红。陛下恩典,竟然是去者有份的!

    为首的萧选侍更是站在前排,面上虽沉静,却隐隐露出一丝得意。她这般身份若是输给余下几个,才会落为笑柄!区区姬妙意,就算一时承宠又如何,总是要被踩下去的!

    若是不出意外,她今日得了脸,又得了这么多赏赐,可见陛下对她还算满意。今晚若是陛下点寝,十有八九是她承宠……

    想到这,她更是微微扬起了骄傲的脖颈。等到那时,她便可以和宓妃姐姐一同在深宫中搏出一番天地!

    瀛洲岛泥土微湿,苏皎皎的的鞋底上沾了不少的泥。刚一进筠雾馆,鱼霭便赶紧迎上来为她更换鞋袜。

    苏皎皎抬眸一瞧,惊喜道:“鱼霭,你和曼夏回来了?”

    鱼霭眼眶红红的,点头说道:“江才人以下犯上,被宓妃娘娘杖责三十,疼得哭天喊地。如今已经被人架回来了,正在寒香殿内休息。她定是知道了您如今投奔了宓妃娘娘,一回云华宫就将奴婢和曼夏赶了出来,想来以后再也不敢随意欺辱您了!”

    苏皎皎缓缓点头,看向寒香殿的方向,那头隐隐传来女人的尖锐怒骂和凄厉的哀鸣,她眉头舒缓,面色如常。

    一想到江才人皮开肉绽浑身是血的哀嚎,她就觉得痛快。

    这三年来她每日忍受的郁气,也是该好好的还一还。

    江才人家世普通,又久居深宫不得宠,在这宫里不会有人替她撑腰。

    她在这宫里交好的唯有两个不得宠的妃嫔——戚美人和刘宝林,都是自身难保的位份,更遑论是帮她出一口恶气,构不成威胁。

    更换好鞋袜,鱼滢侍候着苏皎皎净手喝茶,鱼霭则出去摘桃花,晚些酿桃花酒。

    她抿一口清茶,正准备拿出帕子蘸去唇边水渍,结果摸了个空,这才发现她的帕子不见了。

    这帕子虽不值钱,却是苏皎皎还年幼时,将她养大的乳母亲手缝制的。

    苏皎皎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去世,不出几年父亲便娶了续弦,二人又孕有二女一子。

    她虽是嫡女,但在家中是说不上话的,地位待遇远比不上几个弟妹。唯一有的也只是说出去好听,知道她苏皎皎也是苏家金贵的嫡女罢了。

    继母一向不喜欢她,哪怕苏皎皎从小便生一颗七窍玲珑心,乖巧甜顺的侍奉在侧,她也视她为洪水猛兽,见也不愿见到。

    天元一年陛下选秀时,更是为了自己两个女儿的婚假前程,擅自做主将她送进了宫。

    父亲不问后宅之事,这么多年来,除了乳母疼爱自己,苏皎皎身边便只有鱼滢和鱼霭两个自小一起长大的侍女。

    如今乳母去世,这便是她最宝贝的贴身之物,若是丢了找不回她难免心疼。

    “鱼滢,你瞧见本主的手帕了吗?”苏皎皎皱眉问着,有些焦急:“找不到了。”

    鱼滢正在一侧收拾房间,闻言抬起头:“奴婢没拿。”

    说完她哎呀一声,像是想起什么:“会不会是落在瀛洲岛了?奴婢倒想起来了,当时咱们走的慌张,奴婢也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应当还在原地。”

    鱼滢立刻将东西放下,说着:“小主莫急,奴婢这就去找。”

    “鱼滢。”苏皎皎暗叹一口,温声说:“不用去了。”

    “您一向珍爱乳娘留下的帕子,丢了怎么行!”鱼滢一向忠心,此时也有些急了,“您就让奴婢去吧。”

    苏皎皎拉她过来坐下,宽慰着:“天黑了,现在去太危险。”

    说完她看着门外,天色已晚,皎月初升。

    淡淡道:“丢不了,在陛下那。”

    太极殿。

    灯火通明。

    沈淮将手中批阅过的奏折搁下,身子往后仰揉了揉眉心。

    蔡山立于一侧,瞧着陛下的模样像是要停,这才给了旁边候着的人眼神。

    等候在殿门口的小太监这才小步子上前,半跪躬身道:“陛下,今日点哪位妃嫔侍寝?奴才们好早做准备。”

    沈淮靠在软垫上半晌不出声。

    蔡山这才低声问:“陛下,新进的小主们还有二十三位未曾侍奉过御驾,若是难选,要不看看画册?”

    他随意摆摆手,示意不必。

    近日因为寒门科举之事闹的头疼,事关江山社稷,便是美人再多,也没了兴致。两个老臣联合上奏,底下的人也附庸而上,将他的计划一驳再驳。

    想起那两个老东西在朝堂上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沈淮便心烦的紧。

    他睁开眼从榻上起身,忽然想起白日在垂钓台曾见过萧甫的孙女。

    “萧甫的孙女今日是不是在垂钓台?”沈淮眉头一拧,问着。

    蔡山笑着说:“正是,是今日比试的头筹——萧韶仪萧选侍。”他试探着:“您若是想……”

    未等他话说完,沈淮冷冷打断:“不必了,让她后头那个过来。”

    凤鸾春恩车在掖庭响起时,萧韶仪的眼睛一亮,当即便站了起来往门口看去。

    宫门口的嬷嬷满脸堆笑,连连点头,定是点了她侍寝!

    她左等右等不见人来请,门口小小的躁动过后,在众人羡慕的眼中提灯走出来的人竟是朱问蕊!

    萧韶仪一口银牙险些咬碎,将窗子重重关上,羞恼交加地回了床榻上。

    凭什么!?她分明才是第一名,她朱问蕊何德何能!

    鸾鸣宫-醉雀阁

    姬良使站在窗前不停地踱步,心中焦虑不堪。

    白日里陛下曾对她另眼相看,比对旁人都要亲昵许多,她不得不侥幸期待着,今夜会不会还是她侍寝。

    虽然早知道陛下不会只属于她一人,可一夜春恩,她还是会生出些私心,觉得自己会不会是特别的那个……

    贴身侍女若薇从门外进来,朝她福了福身:“小主,早点歇下吧。”

    姬良使瞳孔微张,神色一下子黯淡了下去:“今夜是谁?”

    若薇抬眸瞧着姬良使的脸色,有些不忍说出是她的姐妹。

    “今夜是朱选侍侍寝……”

    姬良使脸色发白,攥着锦帕的手几乎要将帕子抠出个洞来。

    她和朱问蕊是曾经见过几面,也以姐妹相称,比这宫中其他人都要熟稔些。可姬良使心中到底是骄傲的,也看不上这个容貌身段皆不如她的妹妹。

    心中一直盘算着,日后若是她得宠,她自然也会多帮衬朱问蕊,好叫她不必太深宫寂寞。

    谁知帝心难测,姬良使怎么也想不到今夜会是她……

    太极殿。

    帷幔低垂,薄纱飘摇。殿内烛光半明半昧,昏暗不清。殿内安静非常,朱问蕊规规矩矩躺在龙床上。太极殿内华贵大气又处处精致不已,连身下的锦被玉枕无一不显示着帝王之气,更叫她紧张得不行。

    从前在家时,朱问蕊便只是不得宠的庶女,从未想过会有一日能够亲自侍奉陛下。

    她若是能得宠…定能要人对她刮目相看,再也不敢欺辱于她!

    脚步声不疾不徐地走近。

    沈淮穿过层层帷幔,瞧见了半张脸缩在被子下的朱问蕊。虽然白日才见过,但沈淮日理万机,根本记不得她的模样。

    如今再见到,虽有些清汤寡水,也算小家碧玉。

    在这一批中算不得出挑。

    他今日兴致不很好,完全忽视了朱问蕊含羞带怯又看着他带着倾慕的眼神,大掌一拂用内力熄了烛火,倾身覆上,动作算不得温柔。

    黑暗中,朱问蕊疼得眼角出了泪,心里却很欢喜。

    从明日起,她便也算是名副其实的小主,再也不必挤在掖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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