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骑马,  这的确是件麻烦事。

    四四方方的燕京城,根本没有适合跑马的地方,长时间赶路,  更非踏青出游般儿戏,  临时抱佛脚便能应付。

    但顾琮还是一口包揽:“我来想办法。”

    语速飞快,半点没给对面人反悔的机会。

    顿了顿,  他又道:“若你不介意,饭后随我去一趟祠堂。”

    昨日成亲终究是喜事,  搬灵位上堂,难免要惹来非议,也像在强调将军府功绩,  顾琮本想在临行前,独自去祭拜一番,  可想起青年昨夜提及祖父时的笑,这到嘴边的话,  忽然就转了个弯儿。

    席冶当然不会拒绝。

    将军府占地虽大,却很少能见到小厮婢女走动,  总叫人觉得有些冷清,  顾琮又换了身平日最常穿的玄衣,  整个人明显更威严肃穆。

    前几个世界,  除了自己受伤时,席冶几乎没见过对方这般冷硬的模样,  难免新奇了些,  明里暗里,  盯了许久。

    顾琮自是有感觉,  一开始还以为是衣服哪里穿错,  不动声色调整了几下,  才发现对方只是单纯地在看自己,被抓包也不心虚,反而弯弯眼睛,笑盈盈地望回来。

    都说老天在夺走什么时,会在另一方面给出补偿,比如目盲之人,听力往往更加敏锐,青年虽不能说话,一双眼睛却格外传神,向来不知害羞为何物的顾将军,头一遭体会到了耳根发烫的窘迫。

    不自在清清喉咙,他第n次给席冶夹了一筷子菜:“吃饭。”

    最开始平平整整的白瓷碟,已然堆起了个食物造就的小山尖,哪怕失去前几世的记忆,他依旧精准避开了席冶讨厌的菜色。

    1101不由感慨:【这就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吗?】

    相伴三世,总归还是留下了些记忆以外的痕迹。

    【而且,现在的你简直乖得不像你。】

    【是吗?】慢条斯理挑了片堆在最上面的笋尖尝过,席冶又喝了口熬得软烂的米粥,【他以前就是这么看我的。】

    直勾勾,柔软又炙热。

    难得有机会能把某人用过的招数还回去,他乐此不疲,半点没勉强。

    只能看着早饭犯馋的1101又被塞了口狗粮。

    习惯所致,顾琮吃饭的速度很快,偏特意等到席冶饱了才撂筷,漱过口,两人去了祠堂,昨晚的药膏很有效,席冶的脚好了大半,面对一排排刻着顾家先祖姓名的牌位,席冶沉下眉眼,认认真真地敬了三炷香。

    单论灵魂的年岁,或许他这个本尊才要被称为老祖宗,可无论如何,小号受将军府庇佑是事实,这些人亦是顾琮的长辈。

    更何况,席府是以罪臣之名被抄家,莫说牌位,连偷偷烧纸都可能被告发,要了小号的命。

    能光明正大祭拜与父母相熟的故人,于曾经的小号而言,已是可望不可及的幸事。

    敏锐察觉到对方情绪的变化,与席冶并肩跪在一排软垫上的顾琮,下意识地,碰了碰对方的手安抚。

    等比自己体温更低的触感传回大脑,他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将彼此间过近的距离拉开,青年便反过来,用力握住了他的手,仿佛要从中汲取什么能量似的,抓得紧紧的。

    正因如此,顾琮忽然意识到,对方的手,也并不是完全像他之前感受到的那般细嫩,一些平日里容易被忽略的角落,同样有薄薄的茧。

    于是他放弃了挣扎,直到青年主动将自己松开。

    【练琴练字时留下的,早年亦做过粗活,】无甚在意地,席冶解释,【用楼里的药水泡软了,再撕

    掉,或者用刀刮,长出层新皮,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但总归会有遗漏的地方。】

    【所以将军不必把我当成什么世家的公子少爷,太迁就。】

    明月楼是什么地方?尽管有口头上的婚约护着,没些过硬的本事、赚来足够多的钱,又怎可能站稳脚跟,不受欺凌。

    这话他确实是真心的,适当的示弱算情趣,可若因此耽误正事,那便得不偿失了。

    偏顾琮像一下子触觉失灵了似的,从头至尾都没应声。

    三日休沐稍纵即逝,顾琮重新上朝那天,轻手轻脚起了个大早,按常理,以他的官职,席冶应当一同随行,入后宫谢恩,可对方是男子,且身份微妙,想也知道会出现多尴尬的境况。

    更别提如今的后宫,还是以那派喜婆来的沈贵妃为首。

    与其让席冶重提旧事成为谈资,倒不如他一力担下,左右后宫的莺莺燕燕也管不到前朝,大不了,就是被圣上斥责两句。

    偷偷盘剧情的1101有些忐忑。

    原著中,小号逃婚,平白送了顾琮一个不成亲的理由,但老皇帝并没有因此放后者回去,反而还借着重新替顾琮赐婚做补偿的名义,将对方扣留京城许久,惹得留守边疆的副将士兵军心大乱,闹出乱子来,自己给了老皇帝乘胜追击、消解顾氏兵权的借口。

    今日未带宿主谢恩,怕不是又要被抓住把柄。

    闭眼假寐的席冶却十足淡定:【放心吧,还有主角攻。】

    主角攻燕北临,论身份,比上个世界的小号更名正言顺,实打实中宫所出的嫡长子,放在别朝,堪称板上钉钉的东宫之选,然而,老皇帝偏宠贵妃及其所生的四皇子,一拖再拖,否则,燕北临也不会在剧情后期,亲自上战场挣功绩,毁了小号的复仇大计。

    当年四皇子刚刚满月时,老皇帝其实起过逾矩立储的心思,却被一众老臣劝了回去,其中便有顾琮的爷爷,顾老将军。

    是故,那沈贵妃才会在顾琮的婚事上推波助澜,又亲自指派了个如此刁钻的喜婆来。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果主角攻够聪明,今日朝上,一定会替顾琮说话。

    事实也确是如此。

    年逾五十,在古代,已经是个能被称为衰退的岁数,自己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儿子们却正值壮年,坐在龙椅上的老皇帝愈发多疑,文臣武将,势大者,无论忠心与否,个个都要打压,连往日最受疼爱的四皇子,都时不时挨一顿训。

    这种时候,聪明的,皆该明白帮圣上留下顾琮才是正道,但燕北临却清楚,将军府世代忠良,在民间声望颇高,若真按父皇的心思去做,不仅会寒了天下人的心,到冬天,缺少威慑的草原必定会蠢蠢欲动。

    到时,内忧外患,说不得要变成动摇国之根本的局面。

    而且,顾琮前几日连夜将贵妃送去的喜婆赶出将军府的事,他亦有耳闻,若能就此将对方拉到自己的船上,怎么算都不亏。

    有了燕北临这只主动站出来吸引火力的出头鸟,其他抱着相同念头的臣子们也一个个委婉上奏,话里话外,仅提边关,不提顾琮,生怕一不小心又触了圣上的逆鳞。

    顾琮只觉得荒唐。

    可他早已不再是父辈庇佑下的冲动少年,驻守边疆,更不是为了此刻龙椅上坐着的老者,而是为了桑干城里、乃至桑干城后的无数普通人。

    因此他面上丝毫未显,仅在老皇帝最后不得不放自己离京时,领旨谢恩。

    官场里,站队是常有的事,下朝时,碍于天子的态度,顾琮身旁竟无一人同行,偶尔两个年轻的借着贺喜名义来搭话,

    也相当不中听:

    “顾将军好福气。”

    “虽未来得及去府上讨杯喜酒吃,席公子的容貌,我等却是见过的。”

    “他那一手好琴,啧啧,千金难求,风流至极,不知迷了多少王孙公子的眼,连世家贵女亦是有的,将军可有品出趣儿?”

    “李兄胡说什么呢,席公子是清倌,清倌懂吗?”夸张地,另一人接话,看似制止,实则拱火,“我等与他什么都没有,顾将军大可放心。”

    明晃晃地挑拨,却找不出任何错来,若换个人来,定要对席冶生出芥蒂,偏顾琮听到这话,想到的是青年手上那些磨出来又生生撕掉的茧。

    “我想也是,”煞有介事地,顾琮由上至下将两人打量一遍,严肃中透着嫌弃,“他应当看不上你。”

    “还有你。”

    “两位未曾去吃酒,脏了吾妻的眼,于将军府而言,实乃万幸,”收回视线,他抬脚向前,“告辞,多谢。”

    “……!”未曾料到一介武夫也有如此伶牙俐齿的时候,那两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了神,更无不依不饶、真追上去找茬的胆子,最终,只得装作无事发生,灰溜溜地离开。

    宫门口,却还有一个人在等顾琮。

    “将军此去,万望仍能同以往一般,护边疆安宁,”大半身子站在阴影里,燕北临道,“至于刚刚那两个人的话,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这燕京城,尚没谁会无礼到和将军府抢妻。”

    顾琮目不斜视,利落绕行。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左右对方没摆出皇长子的姿态来,他也懒得行礼,况且,对方说的两件事,于自己而言,压根无需旁人提醒。

    “……最后一句,关于席冶。”

    略略提高了音量,见顾琮果真停步,燕北临眸色微暗:“机缘巧合,本宫曾与席公子有过一面之缘。”

    “他是个很危险的人。”

    “国在家前,将军勿要被感情蒙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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