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亲王妃仔细打量顾馨之。

    顾馨之穿的是自家铺子裁制的裙裳。藕粉短袄,  枫红长裙,暖色系,  绣纹亦是小巧精致的碎花,  雅致不张扬,在春节的红艳里半点也不扎眼。再看其头上,只戴了一副红梅金簪、红梅耳坠的头面。

    安亲王妃活到这年岁了,  自诩看人还是颇为准确的。

    这位谢五夫人衣着打扮低调不张扬,  性子应当也不是那等乖张的。方才短短几句对话,又能觉出此人的坦荡磊落……怪道能得柳家那老婆子赞赏。

    她惋惜地看了眼自家孙女,  笑道:“谢夫人倒是直接,  谢大人多次求娶之事,  满京皆知,只是没想到你会是这般脾性。”

    顾馨之随口接了句:“王妃原以为我会是什么性子的?”

    安亲王妃沉吟了下,道:“以阿礼的性子,  大家都以为谢夫人必定是那端庄淑柔、娟好静秀之人。”言外之意,  顾馨之是不端庄不淑柔、也不是那娟好静秀之人。

    顾馨之压根没在意,  甚至摊手应道:“结果,  没想到是个满身铜臭、毫不谦逊的姑娘家。”

    安亲王妃微诧:“哟,  你倒是不生气。”

    顾馨之莞尔:“这就要生气,那每天得有多少气生啊。”

    安亲王妃忍不住点头:“谢夫人豁达。”

    顾馨之略略谦虚了下:“王妃谬赞了。”

    安亲王妃失笑,再看了眼自家低眉不语的孙女,暗叹了口气,  拍拍她的手,  道:“小姑娘们在这呆着也无聊,  你带她们去园子里逛逛。”

    清沂恍然回神,  福身应是,  看了眼顾馨之,  收回目光,先朝诸位夫人行了个礼,再柔声招呼众家姑娘,领着她们退了出去。

    瞧着几名姑娘走远,顾馨之手边一夫人感慨:“也不知谁家有这般福气,能娶到清沂姑娘。”

    立马有夫人立马接上:“那可不,要不是我家小子还小,我都恨不得把人抢回家。”

    有位面生的,看了眼上座正与其他人闲聊的安亲王妃,压低声音:“总听你们说清沂姑娘好,她是漂亮了点,也不至于吧?我听说安亲王孙女外孙女加起来,有十几个呢,是因为她占了嫡吗?”

    顾馨之假装抿茶,耳朵却竖了起来。

    第一个感慨的夫人果真开始解释:“黄夫人年底才回京,有所不知。这位清沂姑娘,不光是安亲王最宠爱的孙女,还师从岑章先生,诗词歌赋无一不通,科举应试题,她都能信手拈来,她做的文章,连国子监那边都赞不绝口。”

    顾馨之挑眉。哟,是高材生呢。

    那位问话的黄夫人诧异:“岑章先生?可是那位抚州大能?不是说已经返乡了吗?清沂姑娘怎么会与他打交道?”

    “害,琢玉书院把人请过来了,呆了三年呢。恰好这位清沂姑娘过去琢玉书院学习,就被收为关门弟子。听听,岑章先生都不惜收女弟子了,可见其才华。”

    黄夫人咋舌:“这般高才,寻常人家怎敢娶?”

    “这你就不懂了。”那夫人捂嘴笑,“这可是安亲王府家的嫡亲孙女,将来怎么着也是个县主,又有一身的学识本事,还擅管家、女红,若是娶进门,既能扶持夫家,又有美人红袖添香,将来孩子开蒙什么的,都不必假手他人……娶妻娶贤,不都是为了下一代嘛。”

    黄夫人若有所思:“这么说,这位清沂姑娘确实不错啊。”

    “那可不。”另一夫人插嘴,“清沂姑娘脾性好,不骄不躁,做事细致,又孝顺长辈,听说安亲王夫妇,这两年生病,都是她伺候的。这样的姑娘,哪个当婆婆的不喜欢?”

    几名夫人连连点头。

    顾馨之憋不住好奇,凑过来:“几位夫人如何知道这般多的?那清沂姑娘在书院读书,你们都见过了?”

    最早开始介绍的那位夫人笑道:“谢夫人有所不知,我先生亦是师从岑章先生,故对她的情况较为了解。“

    顾馨之了然:“原来如此。”接着又问,“京里还有别的才女吗?”

    那位夫人顿了顿,迟疑道:“自然是有的……只是,谢夫人对这些也有兴趣?”

    顾馨之眨眨眼:“当然啊。谁不喜欢漂亮又有才华的小姐姐。”

    几名夫人:“……”

    说她轻浮吧,她也是个妇道人家。说她不轻浮吧,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

    那夫人尴尬笑笑:“这,我其实知道的也不多。”

    顾馨之一脸无所谓:“没关系,咱就听个新鲜……您不知道,我这几年都没怎么出门,最近出门多了,也都是忙活铺子上的事情,对京里情况是一无所知,就等着姐姐们给我解惑呢。”

    两句话工夫,就喊人姐姐了。

    那位夫人愣了下,仔细看她两眼,发现她仿佛真的只是想听些新鲜事,遂松了口气:“那我抛砖引玉,先提几个。有缺漏的,几位帮我补补啊。”后一句是对边上几名夫人说的。

    夫人们自然无有不可。

    那夫人这才捡了那人尽皆知的情况开始说:“这两年,京里有几名数得上名号的姑娘。安亲王府的清沂姑娘自不必说,论才华,那琢玉书院钟先生的闺女,也很是厉害……”

    顾馨之兴致勃勃地听着,就差手里揣上瓜子了。

    她这边听着八卦新闻等着开宴,谢慎礼那边也差不离。

    一堆同僚、哦不,旧日同僚嘘寒问暖完毕,几名大臣甚至直接与他讨论起各种朝事——当然,都是去年盖棺定论的事。他们是想听听谢慎礼的意见,倘若下回遇上,该如何调整。

    谢慎礼习以为常,条理清晰、语速不疾不徐,慢慢与他们说道。

    因天气干燥,顾馨之最近隔三岔五炖汤品,今早喝的是甜丝丝的银耳羹,不喜甜的他当时便多喝了几杯茶水。如今与诸位大臣闲聊,话多了,茶水喝得也多。

    因此,未到开席,他便觉腹中憋胀,只得暂且与诸位大臣告罪,打算去寻个方便。

    性子较随和的户部老尚书打趣道:“老谢成了个亲,虚了?”

    谢慎礼:“……多谢大人关心,鄙人身体还行。只是今晨内人准备了汤品。”他微微叹气,“全是内人的拳拳爱护之心,鄙人只得喝了。”

    老尚书被噎住,摆手:“行了行了,别显摆你那内人了,赶紧去。”

    谢慎礼微微笑,拱了拱手,暂且退出。

    边上伺候的侍童识趣上前,低声为他引路。

    谢慎礼右手虚端在身前,慢条斯理地跟在后头,宽大的袍服袖摆微微晃动,一副闲庭信步的模样,半点看不出来内急之态。

    侍童偷偷打量他,只觉他好看归好看,却又让人望而生畏,也不知是为什么。

    谢慎礼对侍童的偷覰宛若未觉,一脸淡定直到更衣处。更衣净手,擦拭整衣,皆是慢条斯理,亦不需旁人伺候。

    那侍童一直想上前伺候,皆被青梧挡在几步外。

    谢慎礼收拾妥当,正要出门,想到什么,回头对青梧、苍梧道:“我慢些走,你俩也收拾收拾。”

    青梧下意识摇头:“不——”

    谢慎礼挑眉:“你们出门前不是才被夫人灌了姜汤吗?这会儿不急,待会都得急了。”

    顾馨之昨儿就开始叨叨,说他们在屋里的还好,伺候的几个也不知道要在外头站多久,万一冻着了就糟糕了,所以一大早,就让人熬了姜汤,今儿跟着出门的,有一个是一个,全都得喝。青梧、苍梧自然也不例外。

    青梧哑口。

    苍梧挠了挠头,果断躬身:“多谢主子体恤。”拽住青梧往后退,低声,“赶紧的,又不费什么功夫。”

    青梧没法,只得跟了上去。

    谢慎礼再次转回来,依着记忆往前走。

    侍童连忙跟上。

    冬日萧瑟,即便是安亲王府也掩不去那冷意。除了宴席所在的场所摆满青松、红梅,别处多少还是能见着几分枯意,掩在精致的雕梁画栋中,颇有意境。

    谢慎礼踱步而行,慢慢欣赏着沿途景致。

    “……先生?”不敢置信的低柔声音突然从拐角处传来。

    谢慎礼微微皱了下眉,转过头,朝快步而来的娇柔美人点了点头,便打算离开。

    引路的那名侍童迅速朝来者行礼,还没等叫起,一阵香风掠过,面前哪还有自家姑娘的身影。他正诧异,就听后边传来说话声——

    “先生……”温柔的嗓音带着几分忐忑,清沂拦在谢慎礼面前,“我、我想,我需要给您赔个不是。”

    谢慎礼被迫停步,神色转淡,垂眸避开她视线:“若是有事,自有令祖父——”

    “事关令夫人!”清沂情急道。

    谢慎礼顿住,掀眸看她。

    对方终于听她说话了,清沂却不觉开心。她暗吸了口气,温软道:“方才有位叔母开了个玩笑,令夫人仿佛不太高兴,与她起了些争执——”

    “她赢了吗?”谢慎礼打断她。

    清沂:“啊?”

    谢慎礼面无表情再问一遍:“有人与我内人起争执了,我内人赢了吗?”

    清沂愣了下,迟疑道:“……也算,赢了罢?”

    谢慎礼颔首:“多谢告知。”抬脚,绕开她,径自往前。

    清沂:“……?”

    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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