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灵儿坐在合欢镜前,看着镜中的如意给自己扎辫子。

    自从谢辞双桥庙一战,已经过了半个多月。

    这半个月来,段灵儿忙得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完整觉——她每日都紧绷着神经,可以说是强迫自己大脑兴奋,如今她两眼下方还微微有些青黑色。

    谁都没有想到,段灵儿说动了芳泽巷子青楼教坊的经营人和老鸨,由归赋庄承办这一年的花魁比赛。

    起先无人想到,后来又无人看好的“踏青花魁”比赛,一反从前的制式评选,出人意料地热闹新颖。

    归赋庄仅这一项便赚足了与段天涯对赌的银两。

    这些利润里,有客人们的赏钱,文人雅士们的字画,加上芳泽巷子各大秦楼楚馆分给归赋庄的利事,七七八八的扣除掉这些日子四处奔走和花费的本钱,最终账本上的盈利数字远超出一千二百两银子。

    段灵儿这出其不意的一仗打得不可谓不漂亮。

    而另一边,谢辞因为解救被拐少女有功,从三等捕快升为了一等。

    段灵儿好好睡了一觉,此时揉着太阳穴,回想着这一系列事。

    自己设计向柳依依借兵助谢辞。

    柳府近卫到了双桥庙,与拐子们作战不久便发现柳依依并不在那里,迅速回转撤离,在半路上将昏迷的柳依依救走。

    被抓回去的拐子还未审问,齐齐咬了藏于口内的毒药而亡。

    救出的少女数量远低于这几年丢失的数量,那些未找回少女的踪迹,随着拐子们的自尽都成了谜。

    事后衙门张贴告示寻找帮助救人的几个汉子,毫无头绪。

    而谢辞一直怀疑的拐卖少女的团伙,在扬州这里绝了,线索也在这里断了。

    “姑娘,既然是柳府的人帮了忙,他们为什么不出来领赏呢?” 如意将白玉分心戴在段灵儿发顶,满脸困惑。

    不仅柳府的人不来领赏,据说柳太傅还下令,将自己的孙女柳依依送回了京城,并自回京城的第一日起,闭门思过一个月。

    柳依依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是被段灵儿设计了。

    “柳大人自然是要大发雷霆。”

    段灵儿向着如意微微一笑:“那柳大人宁可下令封锁消息,让下面人三缄其口,都不会去认这件‘好事’。”

    “这是为何?”

    段灵儿将一方淡青色的帕子在袖口中掖好,手腕上的青玉鱼形镯自然地露出头来:“如今太子太傅对上称病,闭门不出,实际上人却远在扬州,而且随行之人都是高手,这消息让上面那位知道了,会怎么样?”

    如意恍然大悟,又马上蹙起了眉:“无人前来认赏,谢公子又执意不独受衙门的重赏,坚持说解救少女并非他一人之功。”

    “本来便不是他一人,你也帮忙了,不是吗?”段灵儿温柔一笑,将如意手上的梳子拿过来。

    虽然如意与拐子们缠斗不久便被人一棒子打晕,但是她身为段府奴婢却挺身而出,救助少女的事情,的已经传遍了扬州大街小巷。

    丢失女儿的人家视谢辞与如意为救命恩人,不少百姓去衙门口情愿,求官府奖赏如意,解除如意的奴籍。

    段灵儿将桃木梳子放下,拉过如意的手:

    “如今你的卖身契已经作废烧掉,官府也给了你赏银,解了你奴籍,如意,你于半月前就不再是段府的奴婢。伺候我梳头这种事,你本不必干。”

    “可是姑娘……”

    段灵儿站起身,从箱子中拿出一套新做的襦裙薄衫:“如今你身份不同了,这奴婢衣裳你不必再穿,你若是想回家去,段府绝不拦你。”

    如意摇了摇头。

    她确实不愿意离开段灵儿。

    如意幼年爹娘去世,她婶子养了她两年,便将她给卖掉。如意兜兜转转好几家,白眼,打骂是家常便饭。

    唯有遇见段府九房这几个主子后,如意忽然才有了被尊重被需要的感觉。

    原来生活可以如此温暖。

    如意在心里渐渐将九房当做了自己的家。

    加上她这些日子观察,九房的这几人虽然需要钱财,却从来是取之有道;

    虽然挣到了钱财,却颇能严守家风。

    段煜和段灵儿毫无富庶子弟的坏脾气,也从不受市井无赖的引诱,更没有吃喝嫖赌的习气。

    能与这样的人一同生活在一起,是她的福气。

    所以如意又一次坚定地摇了头。

    段灵儿叹一声:“你若是想找份生计,留在归赋庄也比在这扬州段府里,整天受六姨娘和一众婆子白眼强啊!何必跟着我受罪!”

    如意一双眸子真诚无比:“姑娘,好衣好饭,远远比不上身边人一颗好心。如今从前的家已经不是我家,这些日子以来,我认定有姑娘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如意愿意继续跟着姑娘……再说梳头端茶这种事,我做惯了不碍事的。”

    段灵儿见她说的真切,况且同样的话这半月已经重复了多回,她知道如意的心意是不可转了。

    段灵儿将衣裳给如意穿上:“人的身份是重要的事,你好不容易脱离了奴籍,这奴婢衣裳不可再穿,伺候人之事不可再做。再说什么有我的地方便是家,傻如意,难道你以后不嫁人,就与我一直做一家子么?”

    如意听到这话,脸色一红,羞得低下头去。

    段灵儿噗嗤笑出了声:“你若真想和我待在一起,不如就说因你功夫好,住在我这里为了保我和我娘亲安全的吧!每月我给你的便是报酬,也不再是奴仆的月银了。”

    如意眼中一湿,使劲点了点头。

    待穿戴整齐,段灵儿便去沈氏的屋子里,等段煜结束晨读,一起去正厅给段天涯请安。

    正厅中,小苏氏一脸灰暗之色站,她二哥至今还在大牢,段天涯并没有松口放过他的意思。

    大夫人一双眼睛更深邃,自段灵儿昨日将一千二百两银票交给段天涯之后,她便知道,这段府的名声,自此以后,一定会有“段灵儿”这三个字了。

    大夫人何等聪明之人,她不愿自己儿子缠斗在这内宅中,也忽然有所预感,这扬州段府里的事应该只是一个开头。

    因此十日前让两个儿子提早回京城段府用心准备京试,连带着段湘也一起回去,留下大姑娘段澜,因为三天两头头疼脑热,没有先一步回京。

    剩下的,便还有一个段筱。

    此时段筱低头布茶,很是温顺躬逊。

    段天涯面色如常,示意九房三人坐下。

    其他人却有些不寻常。

    除了老三段城,其余人都脸色不好看。

    其余几房在心里都默默重新掂量了九房的实力和对自己的威胁。

    这九房一出手便将本是死透了的黑水庄盘活成了归赋庄,添置了田产,聪明到靠水吃水,发展鲥鱼生意。

    又养出一众绣娘,近来扬州内宅姑娘们争相传送的一款精美荷包,竟然也是出自归赋庄之手。

    甚至在毫无希望的情况下,凭一个想都想不到的花魁比赛将局势扭转,挣了个满堂彩。

    二姨娘盯着段灵儿。

    这段灵儿是什么命?

    一个庶女叫嚣抛头露脸做生意,老爷答应了这荒唐要求,她居然就真的将这手牌打得极为漂亮!

    又收了一大批忠心耿耿的奴仆,顺便将原来的管事投进了大牢。

    而更稀奇的呢?

    她的贴身奴婢居然还能受到了衙门奖赏,一跃成为百姓街头巷尾的佳话!

    这一套组合拳,不仅给九房打开了经商之门,还连带着将段府的名声都提高了一个台阶。

    如今,人人都知道扬州段府有个七少爷,有个九姑娘,这二人正直热情,对奸佞绝不姑息。替佃户做主,有颗仁心。

    这样的主子,带出来的奴婢也是侠义勇敢之人。

    由此看来,段府的家风不错,而出了归赋庄苏管事一事,更证明烂透了的不是扬州段府,而是扬州苏府才是!

    这样的话从街头传到结尾,近来小苏氏几乎只要一出门,便能听到四面八方围上来的揶揄。

    小苏氏原本极爱与其他乡绅正妻来往,如今那些正妻们,都对她闭门不见了。

    小苏氏气得啐一声,好一些势利眼,王八蛋!

    她越想越气,越气越没有章法,只恨老爷夫人在场,否则她早就要对九房下手,卸了段灵儿的两条胳膊。

    小苏氏此时毒辣地盯了九房一圈,幽幽出了声:“九房有了底气,挣了银子便飘起来,连站在灵姐儿身边的奴婢,都能穿得与个姑娘不相上下了。”

    段澜将茶盏往手边的小几上一放,讥讽道:“六姨娘,谁让你运气不好,养出的潋儿是个本分姑娘,没有小九这种能耐!听外面人说,小九可是亲自带着人,一家一家去逛那青楼教坊,说服了一众老鸨,在归赋庄做了花魁赛。就这种大姑娘闯窑子的行径,除了她还有谁做的出?”

    段灵儿轻轻松松瞥了一眼段澜:“清白之人,做的也是青白之事,我们庄子只是提供场地比赛,没有行那些腌脏事,作为经商之人,清清白白,既无触犯律法也未给段府丢人,怎么到了大姐姐这里被说得如此不堪?”

    又对小苏氏一笑,那语气竟然头一次地娇中带软:“六姨娘,如意如今已经不是段府的奴婢,她是衙门亲自告示,亲自奖赏,由百姓保举的良民。因她功夫好,我请她来我们府里暂住,所以如今她是客人之身。怎么客人穿什么,还要主家姨娘置喙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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