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李俏俏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她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  发现天已大亮,  这才意识到,自己起晚了。

    要知道,  自从她开始进学,起床这件事,  就从来没输给过太阳,包括过年那几天,每天都是天不亮就起来了。

    今天这种情况,  几乎算得上破天荒了,可见接连两天的舟车劳顿确实把她累坏了。

    敲门的是冬生,  他告诉李俏俏,小毛来了,  昨晚说好的,  今天上午去看房子。

    知道小毛中午还有事要忙,李俏俏没磨蹭,  赶紧起床穿衣洗漱。

    花了几分钟时间收拾好,然后让小毛带他们去外头的摊子上吃早饭,便宜又美味的那种。

    鲜肉馄饨、咸香豆花、油炸春饼、蒸笼汤包……

    毫无疑问,李俏俏几人吃的蜜口香甜。

    想起几年前,刚到谷文县城的时候,  也有过同样的场景,  袁长山不禁感叹,时光飞逝,这几个小的都长大了,  他也老了。

    小毛说的宅子就在祥云大街东边的彩云胡同,步行两分钟便可到云客来。

    这座宅子的布局跟他们榕树胡同的宅子很像,就是院子里没有花坛,只种了一棵光溜溜的桂花树,入春两三个月了,到现在都没发芽,看起来半死不活。

    李俏俏觉得这院子的环境不错,便让小毛跟房东谈价格。

    小毛在这里做了三年的生意,跟周围的街坊邻居相处的挺好,由他出面,事情办起来自然顺当。

    不到一刻钟的工夫,不光价格谈好了,连赁房子的契书都签好了。

    接下来,小毛回家拿了洒扫工具来,帮忙搞卫生。冬生和春生去客栈取行李,将马车赶过来。

    小毛家也住彩云胡同,就在隔壁院子。不过,为了省钱,他是跟别人合租的。

    想到一会儿酒楼开门,小毛还要忙生意,李俏俏便催他赶紧走,这边有春生冬生,让他少操心。

    虽然是出远门,且还是一连好几个月不回去的那种,但在李俏俏的强烈要求下,一行四人除了几套春夏的衣服和鞋袜,别的什么都没带。

    见她又要上街,放开手脚大买特买,袁长山赶苍蝇般地挥了挥手,“走走走,别在我眼前晃荡。”

    坐了两天的马车,李俏俏一个小年轻都累了,更何况他这个半截身入土的老头子。这会儿压根逛不动街。

    李俏俏琢磨着自己要买的那些东西,春生一个人应该拿不动,便把冬生也一起带上,让袁长山老老实实在家呆着,等他们回来。

    第一趟回来,带了锅碗瓢盆。

    第二趟回来,带了枕头薄被。

    第三趟回来,带了柴米油盐。

    有这几样,便可以满足基本生活了,其他缺的东西,留待以后再慢慢添置。

    袁长山在家很是歇了两天才缓过劲来,开始像刚到县城那会儿,在城里四处晃悠。

    府城太大,道路四通八达,人口繁多。李俏俏怕他走丢了,让冬生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她自己则是去城里大大小小的茶楼,喝茶听书。

    茶楼听书是时下老百姓中最流行的娱乐方式之一,而说书人的素材大多来自两个方面——现实与话本。

    话本,李俏俏看得多了,可以说但凡市面上有的,鲜少有她没看过的。而那些她没看过的,她闭着眼睛都可以写出各种各样的花式狗血剧情。

    她去茶楼听书就是奔着现实去的,哪怕是不辨真假的小道八卦,她都听得津津有味。

    比如,年富力强的皇上又要立后了,在一众朝臣中,淑妃娘娘呼声反而比皇贵妃高。

    比如,今年正月,恰逢皇家玉牒十年一修。承恩侯上表陈诉,思及已故端慈惠仁皇后膝下空虚,恳请皇上将一名皇子记入娘娘名下,以慰娘娘在天灵。

    宣德皇帝当场应了,结果在几个成年皇子打破脑袋争抢之际,将这个名额给了生母位份卑贱的七公主。

    一夜之间,七公主如坐了火箭般,成了本朝身份最尊贵的嫡公主。

    比如,定国公世子张钰,因为调戏欺辱定国公爱妾,被弹劾目无尊长、人品有瑕,被剥夺了世子封号。

    比如,户部侍郎柳大人,因为公然狭妓被御史大人上书弹劾。迫于压力,宣德皇帝不得不摘了他的头顶乌纱。

    李俏俏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大丰的法律规定,官员是不允许召妓的。一旦经人举报揭发,很有可能会被弹劾丢官,导致政治前途不保。是以,不少自持身正的人会利用“扫黄”、“抓嫖”等手段打击扳倒自己的政敌。【1】

    一个月下来,大丰权贵世家的八卦,李俏俏听了个遍。

    先不说这些消息的真真假假,但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当今圣上励精图治,年富力强,皇权在握,对朝政与军权有着极大程度的掌控。

    而储君之位空悬,已经致使部分朝臣按捺不住心底的欲望,意图从龙之功,搏一份泼天富贵。

    李俏俏觉得,这样的皇帝与政治环境,于她一个即将入仕的小虾米来说其实是非常有利的。

    她已经想好了,将来要做个谁见了都怕的直臣、忠臣、宠臣、权臣。

    至于从龙之功,山人自有妙计,上天自有安排。

    就这样,不同于其他学子头悬梁锥刺股地挑灯夜读,李俏俏在听了将近两个月的权贵八卦后,悠哉悠哉地去徽州贡院参加了府试。

    因为已经是秀才了,府试和院试对她来说本就可有可无,袁长山这个陪考的也不像之前那般紧张,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那心态,可能就算李俏俏考个鸡蛋回来,他也无所谓。

    府试和县试的不同在于,府试的考纪比县试更加严格。

    县试中,考生可以自带考篮,而府试,除了考引,其他什么都不准带。

    笔墨纸砚、饭食、清水,包括过夜的棉被都由考场提供。【2】

    考试内容方面,府试和县试挺像,也是默写加写作,只不过默写文章的范围比县试更深更广。

    连考三场,在贡院地上睡了两晚,李俏俏第三天甫一答完便早早交卷了。

    回家洗洗干净,去云客来胡吃海喝一顿,很快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

    两天后,府试发案,在贡院外墙处张贴榜单,公布通过考生的姓名,通过者可参加两个月后的院试。

    李俏俏胸有成竹,派春生跑了一趟。

    果然,小半个时辰后,春生满头大汗地回来报喜,“少爷,中了!中了!第一!这次又是第一呢!”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李俏俏还是以此为借口带着一大家子去云客来庆祝了一番。

    小毛也高兴,一高兴就要给东家付账。

    想到后头还要教小毛酿酒,李俏俏便随他去了。

    别看云客来现在只是一个破破烂烂、不上档次的小酒馆,今年冬天往后,必然咸鱼翻身。

    到时候,不但要扩店,还要攒钱把店开到京城去。

    小毛作为掌柜,肯定会有操不完的心。

    所以,李俏俏打算给他涨工钱。

    至于具体怎么个涨法,李俏俏还没决定,因为她在思考,是给小毛发固定工资,还是改成直接分红。

    从长远的角度来看,分红的收益跟定比固定工资高。

    李俏俏对自己手底下的人向来大方,只要小毛做得好,她说什么都不会亏待他。

    问题是,李俏俏担心,小毛会不会没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

    万一哪天,他觉得赚够了钱,就要“金盆洗手”,回到县城买个百亩良田,做个清闲自在的富家翁。

    那她的云客来又该怎么办?

    重新招人,重新磨合,重新培养熟悉度与信任度,到底是一件折腾人的麻烦事。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她把酿酒的技术传授给小毛,那么在小毛的心里,他应该算是死绑在自己这条贼船上了。

    小毛这么讲道义的一个人,想来应该做不出半道撒手这种事。

    府试结束后,再有两个月便是院试,通过府试的学子基本上都留在了徽州,准备等院试结束再回去。

    期间,总有耐不住性子的年轻学子,隔三差五便约上几个至交好友,不是去寒山寺外的桃花林饮酒作诗,就是去清凉寺外的红梅坞品茗作画,亦或者去徽州府城最高雅的士林酒楼发表各种高谈阔论。

    书生意气。

    这年头,越是年轻的读书人,越是拥有一颗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豪迈之心。

    李俏俏这根刷了绿漆的老黄光当然没有,所以她多次拒绝了来自谷文县同窗的热情相邀。

    不过,她找的理由在几位同窗眼里着实有点奇葩,“我爷说,这年头,拍花子多,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还是不要乱跑的好。”

    大家想到她的年龄,十三岁,确实不大,但这么多人一起行动,还能把她弄丢了不成?于是,主动请缨要去说服袁长山。

    可已经被李俏俏用一壶杏花酿买通了的袁长山说什么都不松口,大家无功而返,只能丢给李俏俏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大门一关,袁长山纳闷了,“跟同窗出去玩一玩,交流一下学习心得不好吗?天天窝在家里,跟个闷葫芦一样。我记得你考试之前不是这样的啊。”

    李俏俏伸了个懒腰,“哪天你跟他们去一次就知道了,无趣得很,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在家看看话本,练两张大字。”

    袁长山也就是心里好奇,问上一问,并不会干涉李俏俏的决定。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养成了习惯——凡是李俏俏说的,听就是了;凡是李俏俏要求的,做就是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辈子,只要跟紧孙子的步伐,他这辈子就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没见他那傻儿子这几年一直暗搓搓地往他们爷孙俩身边靠嘛。

    小样儿!装孝顺装的挺像,真当他看不出来呢!

    就像袁广田这个当儿子的了解自己老子一样,袁长山这个当老子的也了解自己儿子,可以说,袁广田屁股一抬,袁长山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放什么屁。

    就像李俏俏说的,“去伪存真,拨开一切华丽的外衣,放眼从前。你最落魄的时候,他怎么对你,那才是他对你的最真实的情感。”

    所以,即便袁广田这几年一直表现的不错,袁长山也没真的往心里去。

    李俏俏不愿意跟同窗出去玩耍,一是觉得眼下这种秀才等级的吟诗作对、谈古论今没什么意思,二是因为她确实有事要忙。

    教授小毛酿酒,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尤其是考虑到这个酒,后期要大量生产,就更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完事的了。

    所以,光把原理告诉他是不行的。小毛又不是发明家,单凭原理就能制作出完美的酿酒工具。

    府试结束后,李俏俏吩咐小毛两件事:一是,寻个便宜酒坊买下了;二是,买几个手脚勤快的奴仆,签死契的那种。

    买啥都要花钱,更何况是买酒坊,好在小毛找的酒坊在郊外。

    这要是在城里,连作坊加土地,没个千八百两,根本拿不下来。

    可能就是因为郊外地贱,这个酒坊造的还挺大,不光有晒粮食的地方,还有存酒的地窖。

    古法酿酒中最重要的东西就是酒曲。

    粮为酒之肉,曲为酒之骨。

    有了合适的酒曲,便能酿造出香醇的佳酿。

    而当下的酒坊正是靠着各自的酒曲和粮食配比才掌握的酿酒的工艺。

    所以,酒坊主人非常大方地把原酒坊中酿酒的坛子留下了,还有不少封布、木桶和筛板。

    有这些东西在,也省了李俏俏不少事。

    当着小毛的面,她将当下时兴的酿酒工艺从头到尾演示了一遍,包括酒曲的制作过程。

    到这里,世面上的酒,只要能调配出合适的粮食比,按照这个工序便能一一酿造出来。

    而将来,他们要对外售卖的酒,则是要在后面加一道蒸馏的工序,对酿造出来的酒进行提纯。

    这是一道非常简单的工序,只不过当下没人将沸点不同的物理知识应用到酒精提纯上来。

    来之前,李俏俏在家做了一个简易的蒸馏模型,放在马车上一道带了过来。

    虽然模样丑了点,但功能上没问题,李俏俏把它利用的原理和使用方法告诉小毛,然后将从家里带来的杏花酿倒了进去,点火加热。

    由于没有温度计,加热液体的温度只能靠李俏俏的经验来控制。

    过了大约一刻钟,细长木制导管的另一头开始有液体滴落的声音。

    等又过了一个时辰,李俏俏将柴火熄灭,打开接酒一端的杯盖,将盛了大半杯酒的杯子凑到鼻间。

    唔……真香……

    她把杯子递给小毛,“呐,尝尝,一小口,抿一下就可以了,多了你受不住。”

    小毛早就闻到了味道,他不嗜酒,但做了几年的掌柜,卖了几年的酒,大概也知道多数客人的喜好。

    像李俏俏手里这杯,隔着老远就能闻见酒的醇香,定然是上上品无疑了。他依言抿了一小口。

    啧!真辣!

    回味无穷!

    唇齿留香!

    后劲十足!

    “好酒!”小毛闭上眼睛,细细品味,一边想这么一小杯应该卖多少文钱,一边在心里对自家东家佩服的五体投地。

    虽然来之前,东家就说了,这是她在书里发现的方子和法子,但同为读书人,怎么别人就发现不了?

    所以,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东家厉害!

    经此一事,小毛再次确定了,自家东家绝非一般人!

    李俏俏叮嘱小毛把酿酒的工艺记在脑子里,后面分成好几个步骤教给签了死契的下人,让他们每人负责一个单独的步骤,方便生产。

    至于提纯的器具,特殊部分可以拿到木匠那儿定制,其他的直接去集市上买回来,他们自己改造组装,以免外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感激的话放在心里,努力更新,明天只多不少!

    注【1】:搜狐科技,古代官员□□扫黄那点事。

    【2】:搜狗百科,县试、府试、院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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