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宣在卫生间里使劲抠了半天喉咙,总算把能吐的全吐了个干净。

    但她并不能完全放心,这些老鼠药都害到任萱丢了性命,然后她才能顺利融进这具身体。

    这说明,药是真药。

    待会儿下了火车,她得跑一趟卫生所。

    任宣双手脱力地撑在简易台盆边,抬眸,看向花面镜子里的自己。

    一番折腾下来,巴掌小脸上一点血色都没了。

    活像一个女版白无常。

    “任——萱——”

    任宣自嘲地轻喊出声,嗓音有因她使劲抠嗓而带来的一丝沙哑,“要不要这么讽刺,让我头上永远多顶一个草字,是要时刻提醒我是因为什么事情才穿过来的,对吗?”

    镜子里的人当然不能回答她。

    任宣,哦不,任萱气结地扯开扣到最上头的沉蓝色列宁服,一条散发出柔彩金光的彩金项链从大开的衣领里滑落。

    “万链!”

    一看到这根链子,任萱眸子跟刚上了新电池的手电筒一样,贼亮贼亮。

    万链怎么也跟她一起穿过来了?

    这可是这里唯一能证明她曾经是任宣,也是美集女老板的物件了!

    万链是任宣提出的仓储新概念,靠最先进的算法,能迅速进行资源整合。根据大数据推算,提前把某些地区即将被买爆的货物调配过去。

    以实现客户一下单,半日就能收到货物超高仓储周转率。

    任宣在各地布局的大型仓储,是实现万舱可连的基础。

    在80超大型仓储设施建完以后,任宣亲自设计出这款挂坠像燃烧中的仙女棒的彩金项链。随后她请合作商帮忙生产,然后给公司每位员工都发了一根,作为纪念。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根实物链子能跟随她的灵魂,一起穿了过来!

    任萱眼睛控制不住蒙上雨雾,她双手合十,虔诚地拢住仙女棒的挂坠,想为美集公司好好祈一下福。

    身处的场景立刻转换,任萱站在集美公司的仓储可视化管理总控室的中央。

    原本以为她又穿了回去,可尝试多次以后她才发现,总控室里永远只她一个人。

    她能做的,仅仅是从美集仓储里随意提货。

    出了这里,她可以回到的地方,就是这个狭窄简陋的卫生间。

    “行吧,原来不是我为美集祈福,是美集在照顾我。”

    任萱瘪了瘪嘴,轻叹一口气,“爸妈,你们要节哀,要撑住,要好好生活。尤其记住要擦亮眼睛,挑选职业经理人可不比挑选女婿。女婿挑错了,死我一个人。职业经理人挑错了,影响一万三千人。一定,一定要保住集美五十年屹立不倒,女儿在这边也能沾点光。拜托!”

    任萱鼻子酸涩起来,她使劲朝天花板翻了翻眼眸,不允许眼眶中已经开始打转的眼泪掉落下来。

    再次看向镜子时,所有的情绪已经全部掩盖住。

    她就是这里的任萱。

    年龄20,外貌却像个16岁营养不良女高中生。

    实际学历小学的,

    任萱。

    “管工,那位女同志进卫生间大半天了,怎么还没出来?您能帮忙看住这两位妇女同志,我去卫生间那边看看是什么个情况?”

    宁钢保卫科的尹川平踮起脚,朝卫生间那边看了好几次。

    木门始终牢牢关闭,没打开过。

    管潮生气定神闲地坐在他的座位上,翻看一本俄文杂志。

    听到尹川平焦急的发问,他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尹川平像是听见发令枪响,“蹭——”的一声,身体已经弹射出去。

    搅起过道一团灰。

    管潮生无语地伸出没在翻书的那只手,在鼻子跟前轻轻挥动几下。

    “这位长的像神仙的同志,我都跟你解释过了,我们真没给那位女同志下药。是她自己喊饿,说刚坐上火车,行李就被人偷了。她都已经两天没吃东西,身上也没钱,我们这才掰了半块饼子给她。”箍着花布头巾的妇女无可奈何地解释道。

    “是啊神仙同志,如果非要说下药的话,那只能是小同志自己给自己下了药。她跟我们说过,等她回家以后,她后妈就要把她嫁给厂子里出了名的暴脾气鳏夫,那个鳏夫之前的女人就是被他用拳头砸死的。而且鳏夫的年龄还比小同志大二十岁!都能做小同志的父亲了!”

    “什么父亲?我看都能做爷爷了。”头巾妇女忍不住插话道。

    “别打岔行不行。”粗布妇女被人抢了话头,脸上有些不开心,她把眸光重新聚拢到管潮生身上,“神仙同志,你们要扣人,应该去扣那些想要强娶强嫁小同志的人。新中国都成立这么些年了,早就不兴包办婚姻,不能再把闺女当牲口卖了换钱花的。”

    管潮生慢慢抬起眼眸:“这些话,是她自己说的?”

    两名妇女还没有答话,闯进一道清脆的嗓音:“她们没撒谎,确实是我一时想不开,吃了早就藏好在口袋里的老鼠药,刚刚我在卫生间里已经催吐过了。两位阿姨,实在对不住,你们帮了我的忙,却被别人误会了。”

    “诶你看你看,我说的吧,真就是个误会。没事的小同志,你好好活着,比一切都强。我们左右不过多坐一站的路,也就二十来里地,走走就能到家。倒是小同志你,你可不能犯糊涂,喜欢打人的男人坚决不能嫁,打死过人的鳏夫更不能嫁,记下了不?”

    粗布妇女情绪激动,唾沫星子都喷到任萱脸上了。

    任萱忍住想要擦拭的动作,努着力扯动嘴角:“两位姨的话,我都记下了。打人的男人,我绝不会嫁。”

    “行。那我们就放心了。”两个妇女见误会解除,总算松下气来。

    提着她们的麻布包,一前一后,去过道那头等着去了。

    “管工,您说小同志她说的是真心话吗?别是因为怕那两个妇人,故意说这些软话,好放她们走。”

    尹川平托着腮帮,眼睛一直盯着过道右前方坐得很板正的任萱。

    “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管潮生从杂志里抬起眸子,淡淡瞥向隔壁座位上的人。

    尹川平像是猫尾巴不小心扫到电门,人都跳了起来:“管工您别瞎说,人家看着跟我妹妹一般大,顶多是个高中”

    他后面的话像是突然被人掐了电,没声了。

    管潮生奇怪地抬起头,过道里站着的正是高中生,哦不,小女同志本人。

    “两位同志,你们好,今天的事虽然是误会,但我还是很感激你们能站出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姓任,单名一个萱字。我的家人都是宁钢职工,我家的住址是宁钢3号家属院031号平房区,我父亲名叫任则强,他在宁钢的职务是炼化一厂除渣车间高级技工。”

    管潮生看向尹川平:“要不我俩换个座,我听她的意思,像是想顺便相个亲。”

    “不是的同志,我不是要相亲,我是想跟您借下钱。”

    火车到了终点站,任萱坐着没动。

    直到车厢里的人下得差不多了,她才站起身。

    揣着刚刚问尹川平借来的3元6角5分钱,任萱下了火车。

    如果说刚刚在车厢里,看到外面荒凉的景象还跟做梦似的。

    现在热浪里夹杂着潮气,冲鼻的是说不出源头的腐烂气味,还有阵阵迷死眼不偿命的尘土,以及走两步能崴四次脚的乱砖地,都一次次清晰提醒着任萱,她已经实质性踏入了1956年。

    按照历史,很快,大炼钢会来,大锅饭回来,三年自然灾害也会来。

    任萱摸了摸衣领底下凸起的挂坠,做了这么多年的公司经营,任萱明白,人性是最不可以揣摩的。

    她自己,不就是被不可揣摩的人性给推进这里的吗?

    翻过一次船,任萱不可能再轻易相信任何人,随随便便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他或她。

    她如今有了好帮手万链,但她绝不会分享给这里的任何人。

    当圣母没什么好处,反倒是在可预见的大饥荒里,她的秘密,足以千万次要了她这条小命。

    不过,活人享受不到,不能开口的动物们倒是可以。

    把动物们养得肥肥壮壮的,食物链顶端的人类还是最终受益者,等到大饥荒来临,她能多救一个是一个吧。

    任萱抬眸张望,想找一个面相忠厚老实的人,要一辆倒骑驴车,好送她回家属院去。

    不远处,尹川平踮起脚,朝她使劲挥舞胳膊。

    尹川平这人有点意思,刚才任萱借钱的时候,本意是想跟足够富足的管潮生借钱。

    然后她这个目前还没长开的小女子就可以永远欠着他点什么,以后在厂矿上,就能有借口找他说说话,最终达到日了许蓓先人板板的目的。

    好报仇雪恨。

    可她没想到,这个人一辈子没娶上妻,那是有原因的。

    工作太忙也许是一个原因,但绝不是主要原因。

    毕竟身后是有组织在的。

    个人不急组织急啊。

    他没结成婚,是他根本没婚商。

    任萱都用上了她家主播炫过技的,三秒拿下郎心似铁之人的独家眼技,对着管潮生又是挤眉,又是弄眼,以至于两只大铜铃都快变成唐老鸭玩偶的塑料眼珠,旋转系统严重紊乱了。

    可这位大人仍旧巍然不动,嘴角噙笑地微扬着头,像是在欣赏由她独家上演的哑剧。

    最后还是尹川平看不过去,站起来身,衣兜裤兜掏了个遍,身上所有的钱都借给了任萱。

    任萱走到尹川平那边:“尹同志,借你的钱,等我在厂矿上落实好工作,拿到工资,一定第一时间还你。”

    “不是钱的事,钱我不急。小任同志,厂矿安排了解放大卡车来接我们,我看你像是在找车,要不,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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