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县里的官府派下人来赈灾救济, 苏瑾没像上辈子一样凑过去表现自己,反而有多远躲多远。
倒是这次村长一再夸是因为他的先见之明才让村里的人躲过一劫时,又说他是这里唯一的先生, 先前递上去的文书也都是他写的。
对方对他这个“提前预知”有了几分兴趣, 见面搭话苏瑾照例拿自己在古书看到的由头来搪塞。
“倒未曾听过哪本古籍有此记载…”
“那好像是一本孤本,看的时间久了也忘了书名是什么了。”
苏瑾含糊不清的带过以后又顺便把自己一开始讲的身世那个又重新润色了一遍。
什么他原本是外乡人氏, 后面突逢巨难,家道中落又路遭贼人,最后他辗转到此地被救下之类的话, 可能是他长得就像个天真且不知世事的小少爷,也没人怀疑他以前的事。
县里下来的那位还说一定给他找家人, 关切的问了些他家人的体貌特征以及姓名。
苏瑾也一一的答,言语间隐晦提及他家人都在另一个世界, 不知道他信没信,反正再多的,苏瑾真的编不下去了。
干脆就开始闭嘴, 说的越多越容易出错。
不说话反而让人觉得他在心中暗自悲戚。
最后居然出乎意料的得了点小赏赐。
本来各家房子有毁坏的, 或者家里有人受伤的都可以得到一点微薄的救济, 但苏瑾除了本应该得的那个还额外多了些, 也没多多少就是了。
周鸿远看着苏瑾把那一小块碎银子先拿在手里掂了掂, 忽的又放进嘴里咬了一口,不知在想什么, 又把碎银那块递过来。
“喏……给你。”苏瑾掰手指头算, 说到时候重修房子请人要花钱, 砖石木材也要花钱…
他已提前向人打听过了,不算那些木材,单单就请匠人的费用, 请一个一天是三十文左右,二十天就是六百文,起码也得请五个人…
再这么看来,他以前吃的那些药还真贵啊。
苏瑾皱着眉,那样子委实是像极了一只小松鼠把自己过冬攒了很久的粮食忍痛送到他手里,时不时有点心疼的看看银子。
他好像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招人疼。
苏瑾的确心疼啊,感觉刚到手还没热乎就要送出去了,可是他都白吃白喝白住人家的那么久了,本来就应该交点费用的,不给他自己心里都过意不去。
“没事,瑾哥儿不用担心钱,够的够的。”
苏瑾一看就不是那种会为了钱而操心的人,周鸿远刚开始捡到苏瑾的时候,他对钱完全都没什么概念,在知道一个包子只要一两文钱的时候,还会觉得这也太少了吧。
他那会儿好像觉得一个包子就应该几两银子一样,但实际上几两碎银就已经足足够一家五口的庄户人家一年多的买卖花销,兴许都还有富裕。
以前是万事不操心,现在却开始担心起这些来,会主动帮着做事,也很少说那些奇奇怪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甚至已经一段时间没怎么想折腾些新玩意儿了。
闲下来会念叨着明天教孩子们些什么。
瑾哥儿比以前更加懂事,也更明事理,更知道柴米油盐贵,可这样的瑾哥儿却让周鸿远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是那种说不上来的难受。
就仿佛他不应该这样。
“都是我不好。”
“你又在说啥呢?”
最后官府的人走的时候要谢恩。
苏瑾一个现代和谐社会长大的大学生脑子里压根就没有要跪人的习惯,在看到其他人领了东西要跪下的时候,才意识慢了半拍的跟着其他人一起。
等他们走了剩下自然是开始紧锣密鼓修房子。
这次塌了的都是一些本来就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就算这次不修,也迟早要修缮的。
也因为这个苏瑾才知道修房子的进程多么的繁琐麻烦,先要抄平放线看地面的平整度,开挖槽基也就是打地基。
等打好了基,再立好了柱子,挨次就是屋身和屋顶,充实完屋顶这个房子才有了最基础的遮风挡雨功能。
紧赶慢赶也花去了半个月的时间。
期间苏瑾也帮过忙,其他工人师傅搬运木材都是肩膀上抗着几根,他却连一根都得拖着,拖了没两根就开始腰酸背痛,活像个上了年纪的老翁这儿疼那儿酸的。
周鸿远休息时间又给他捶腰又给他捏背的。
本来一开始周鸿远不想让苏瑾动,是苏瑾自己对自己的认知稍微有点偏差,决定自己腿已经好了,非要试一试,又菜又爱玩,一试发现自己的确不是这块料。
“瑾哥儿是这个吗?”
“嗯嗯,再往上面一点儿。”
苏瑾这个亚健康的体质以前就特别不好,他们宿舍在六楼,都有不少人提议让学校给宿舍装个电梯,都觉得太难爬楼梯了…
“因为我以前都没干过这么重的活儿。”
“嗯嗯瑾哥儿跟着我受委屈了。”
“我也就随口一说,你怎么还当真了。”
苏瑾那话也就是为了随便给自己找补一下,心里想的是有机会还是要多锻炼一下身体,没想到周鸿远倒像是听出了另一层他完全没有表达的意思。
之前他们的旧屋挨着山脚下的确有点危险,所以他们的新屋选址在离新学堂不远的位置。
两处里还是前后脚开工的,离得这样近,对于苏瑾来说,日后肯定是便利不少的。
虽然也不能算是村子的中心,但离着不远有一条蜿蜒小河,河提一排排垂柳树,还挺好看的。
也不是很大,毕竟就两个人住。
夯土筑房,垒石为墙。
新房子上梁那天按照当地的习俗。新屋落成之喜应是家中长辈在梁上帖红纸,也被称为批红。
苏瑾也不是很懂这些传统风俗,但无论是他还是周鸿远两个人的长辈都已经不在,没有长辈就只有小辈上去帖了。
等房子弄好已即将入冬,天气也是一天比一天冷,口鼻中哈一口热气都能结一层久久不散的雾。
结完工钱以后还要招待工匠师傅们一起吃饭。
桌上十个菜都是周鸿远一个人弄的,在厨房里炸小酥肉的周鸿远一会儿叫他过去一下,一会儿又叫过去一下。
也不为别的,另外拿了双干净筷子吹了吹刚刚出锅有点烫的小酥肉,“瑾哥儿,啊,怎么样味道还行吗?”
如果只是单纯让苏瑾试试咸淡,那吃一两个也就能试出来的,但喂喜欢的人吃东西真的是一件很容易上瘾的事。
“瑾哥儿过来一下啊。”
被周鸿远请来帮忙的匠人除了一些是附近村子的,还有一些是别村的,围坐在一起时,原本空空荡荡的新屋也瞬间多了些人气。
桌上除了菜以外自然也少不了酒,特别是在这个天气寒冷的时候,喝点酒身上都会暖和许多。
他们一边喝酒一边聊时兴的趣事,好些工人都并不固定在一个地方,都是哪里有活去哪里,走南闯北见识颇多。
之前的“地龙翻身”也就是地震,被认为是来自上天的惩罚,他们这儿还没什么太大的伤亡,顶多就是老房子塌了些。
说是另外一个地方更厉害,当地的官还写了个什么自省书,总之朝廷拨下来的不少救济的银子,也不知能有几层落到百姓手里。
也讨论各个地方的风俗不一样啊,讨论今年的赋税,讨论哪个地方大旱…
苏瑾在这样的场合完全就只想当个透明人,其他人说什么他也只听着。
也是看着他们像喝水一样的的喝酒,加上心里觉得古代的酒好像度数都不怎么高,于是苏瑾也大着胆子喝了点。
不经常喝白酒的人刚开始喝白酒起来,并不会觉得味道多么好,但比起以前在现代因为好奇尝过那么一次的高度白酒,这个酒的确没那么辛辣,苏瑾又抿了一口。
周鸿远就去厨房里拿个干净的碗的功夫,回来苏瑾就喝醉了,那会儿酒劲还没真正上头,只是面色有点发红,眼睛有点发直。
别人问什么,他捧着瓷碗抿一口再点下头。
其他人并不觉得苏瑾醉了,还同他说着话。
一口一个苏小先生,小先生。
在坐的也都是一些卖力气活的糙汉子,目不识丁的,所以对苏瑾这样一个斯斯文文,能识文断字的小哥也都是充满善意的。
周鸿远毕竟还是更了解一点,知道他不能喝酒就拿掉了他捧着的碗,手里突然没了东西,苏瑾迟钝的盯着手看。
那样子一看就……神智不太清楚。
但苏瑾意识还是挺清醒的,他清醒的感觉耳边那些嘈杂的方言并不是他熟悉的,身边有很多人,但是他们都离他很远很远。
鼻尖好像还有一种类似泥土的气味…
他突然起身朝外头走去,周鸿远不放心的跟着身后,离桌前特意和其他人说了失陪。
本来这场晚饭就已经差不多快收尾了,见主人家有事自然也不可能那么没眼力见还赖着。
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还讲究那么多迎客送客的规矩,挥了挥手就算告辞了。
苏瑾就坐在门口那个不算高的门槛石的位置,手抱着膝盖,头靠在门框上。
“看,那个月亮…”
苏瑾指着天边已经隐隐出现的半轮月亮,
“好看吧?你知道月亮上面是什么样的吗?”
“已经有人类上月亮上去看过了。”
苏瑾并不在意周鸿远到底听不听得懂,“月亮上面没有吴刚,也没有嫦娥,没有桂树,没有广寒宫,也没有神仙……上面只有坑坑洼洼的月坑…”
“而且月亮本身是不发光的,上面也没有氧气,人类没有氧气就活不下去……”
周鸿远的确不太明白他说的那些,但是他能感觉到现在的苏瑾很脆弱,比任何时候都要脆弱,像初春湖面上结下的那薄薄的冰,
晶莹剔透,轻轻一戳就破…
他也跟着蹲下,一个字也不说,只是靠着他陪他一起看月亮。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有癔症?”
“没有。”周鸿远如实回答。“我觉得瑾哥儿是天上下来的仙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在讲笑话呢。”
周鸿远看着苏瑾笑得东倒西歪,靠得近了些,在他头即将碰到门框的时候拿手给他提前垫着。
“嗯,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从天上来的!”
一开始知道自己穿越的时候,苏瑾无疑是欣喜的,他光是想象着以后的美好生活都能乐出声。
但想象和现实终究还是有落差,落差太大,苏瑾一开始没待上几天就开始各种不适应,他会下意识去寻找自己手机在哪…
他还想吃烤冷面,想吃肯德基,想喝冰可乐,想玩手机想玩游戏想追最新的动漫,不知道之前追的小说更了多少。
想各种现代化设备,想念俩小时就可以出省的飞机。想念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想家里养的大金毛,连宿舍里最烦的,晚上睡觉总打呼的那个舍友也有点想。
没有手机、没有网络、不是熟悉的环境,他连这边的方言说快了有时候都听不太懂,吃的东西也很是粗糙,自己被现代丰富调味料养叼了的嘴再吃古代少盐的食物,完全没胃口。
刚来那几天,因为吃不惯这里的食物,苏瑾瘦了几斤,下巴都平白尖了些,可把周鸿远给担心坏了,每天在他耳边念不吃东西会饿的…
再后面…慢慢也就习惯了。
腿还没好那会儿半夜里被骨头缝里冒出来的阵痛给生生痛醒,苏瑾睁着眼睛盯着虚无的黑暗,心里又难受。
上辈子的苏瑾还曾经一个人偷偷掉眼泪。
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因为太想家了,所以想到哭什么的也太娘了,所以他偷偷摸摸背过身,拿手背掩住眼睛。
古代一点都不好,穿越小说都是骗人的!
他这样微小的动作被睡到外侧的周鸿远察觉。
“瑾哥儿是不是腿又疼了?”
周鸿远和苏瑾说话的时候语速会放慢,像是怕他听不懂,他也没觉得他短头发有多么奇怪,他对他几乎没有任何要求…
从始至终苏瑾都是那个既得利益者,真是奇怪,两辈子都没搞明白周鸿远到底图个什么…
从古至今都是同一轮月亮,所以他现在看到的月亮和他还在现代时不经意抬头看的应该是同一个吧?
“我什么都没有了…”苏瑾陷入了沉思,“不对……好像穿越前我就是个没啥用的废物,也没什么要好的朋友…别人出去约会看电影,我在宿舍打游戏看小说…”
“我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
“瑾哥儿还有我啊…”
周鸿远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我也一直都是一个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说啥,就给大家说声晚上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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