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动，身形还结实掩在林中，段往意面色就是一变，扔开手里的修士，起身将狐妖姬护在身后，拔出了腰侧佩剑。
日头稍稍偏西，林下铺陈开一片阴影，沙沙的脚步声逐渐接近，从阴影中不紧不慢地走出两个修士。二人并肩行来，在距段往意两丈远处停住。
察觉到来人不一般，段往意没有直接出手，寒声问：“什么人？”
启攸嗤笑一声，率先开口：“阁下很慌张啊。有什么好慌的呢？毕竟你真人还在外面接应，这里的只是一个神识而已。”
段往意面色森寒，剑尖转向他：“你是谁？”
启攸笑容可亲：“凭阁下，还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一时间不只是剑拔弩张的段往意，连江寄余都分心看了他一眼，分别用恼怒与无奈的神情，向他表达了“那你真是好了不起啊”的意思。
旁边坐着的狐妖姬跳了起来，惊声道：“是你……你们！”
她活像是咬着嘴唇说出的这句话，认的是两个人，目光却主要盯在启攸身上，恨不得把他盯出两个窟窿来。
她可不是什么宽容大度的性子，盯着启攸上前一步，似乎想要报他砍头之仇，方迈步，又看见侧身护在自己身前的段往意，殷红的唇瓣忽然绽出一个明艳的笑容。
“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她笑容魅惑，一手拇指在唇角一抹，抹去嘴角沾染的鲜血，再用还沾着血丝的手指遥遥点向启攸，动作妩媚至极，“那就是伤害我的人，去，杀了他呀？”
卫萧尘闻言，周身煞气瞬间暴涨数丈，再不迟疑，听话地持剑向两人杀了过来！
启攸眸光一暗，笑容则更加开怀，拔剑就要迎上。江寄余身侧的手臂突然一抬，压在了他拔剑的的手上，将他出鞘一截的长剑轻轻压了回去，同时自己手里的长剑铿然出鞘。
铮一声金石长鸣，段往意手里那把神兵被硬生生阻住，离启攸脖颈只有咫尺之距。魔族却真的没有挪动半分，任江寄余的手按住他的剑柄，将他按在原地，面上的笑意还是肆意悠然的，扫过段往意脸上的目光中，轻视与不入眼的意思显而易见。
段往意神情凛然，看向江寄余的目光郑重不少，夹杂着疑惑和探究。对于交战中的双方而言，每一丝力量的对比与招式的较量都能看出对手的不同，眼前人接剑的招式并不如何复杂，但其中蕴藏的剑意如海，远非寻常人所能达到。
对于这个能稳而准地接下他剑招的人，他的戒备又加重一层。
段往意转变了攻击对象，正要变招再攻，江寄余略一垂眸，目光扫过他手中那把神兵，又静静落在他脸上。
一瞬间，段往意像被施了定身咒，被那冰冷的目光看的全身发寒，奇异的寒意从脚底一路升上来，像在诘问他心底最不敢触及、最不愿深想的那一部分。
是谁？放眼六界，谁居然会有这样的目光，清冷、平静，不含丝毫怒与恨，却能让他都如坠深渊，如淋冬雨，只想迫不及待地远离。
正疑惑间，江寄余淡淡开口：“你这把剑，难得。”
段往意心中一惊。
“六界神兵无数，其中能被伯乐所得、为能人所用的，不多。”她声音清缓，仿佛真的在与人叙谈，听不出情绪，“其中，仙剑定光有一特性，乃天下神兵中独一份的。它可以从剑身中分离出无数剑影，以一剑之身立万千剑阵。不仅如此，它还能化出数个□□为人所用，分身与本体几无相异之处，即使剑在千里之外，剑主也能照用不误。”
她抬起眼，目光与段往意双眼正正对上，映出他越来越惨白的面色，缓缓道：
“对不对，卫萧尘？”
鸿阳门首徒，混战主力，千年前飞升上界的，擎云仙尊。
段往意——也就是卫萧尘的面色白到极致，像一根绷至极点的弦，反而平静下来，神情霍然变成异样的缓和。
他的剑从江寄余面前一点一点移开，长剑上承接的力退去，两把长剑之间逐渐有了缝隙，空隙又一点点加大。
他退开了。
卫萧尘一步步退至四五步开外，下一刻，定光剑上灼灼光华爆发，神光瞬间铺展开来。光影中的仙剑上一道剑影显现，移至旁侧，紧接着又是下一道，万千光华流转，裂出遮天的剑阵。
江寄余的剑意，利而迅疾。与她不同，这位仙友的剑意正而厚重，和他的人一样，出身名门正派，行端坐直，板正得令人难以接近。
江寄余抬眼望着前方千百道直冲她的剑影，眸中慨然之情愈浓。
最后一次见识这人的神光剑阵，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可能是战后的清剿，也可能更早，那时九魔君还在，他们四人也还在并肩作战。
而他的剑尖，与她面朝同一方向。
敌人的方向。
反正，肯定不是朝着她。
已经有一千多年了啊。
人间的沧海变成桑田，桑田又变回沧海。煊赫的家族崛起又湮没，王朝兴盛又灭亡，仙家被逼至绝境，又野草一般迅速复苏。
四位仙尊在沙场流进鲜血，又一个一个飞升，战争动乱又平息，他们也由嗜杀变得有如止水。
千年之前，这个人曾说，苍生何辜，魔物肆意屠戮，该死；
在飞升上界，与江寄余、席瑧会合后，他曾说，敬佩二位仙友大义，尤其是仙首毓淩，独挡魔潮，悍不畏死，乃我辈翘楚，在下自愧不如；
在与九魔君的鏖战中，他曾说，惟愿与几位仙友共进退，杀退魔军，护苍生安宁，擎云虽死无悔。
距离他们并肩作战，以性命相托的那些日子，也已经过去九百多年了。那时有血一起流，有仗一起打，有魔一起杀，每场死战前都苦笑着互相说一声遗言的战友，已经是九百年之前的人了。
耀眼的剑影中，她缓缓道：“我知道你是谁，卫萧尘。在用杀招之前，我想你，肯定也很想知道我是谁。”
青衣袖口微动，那层蹩脚的障眼法被她一笔去除，属于毓淩仙尊的阵容袒露无余。眼眸沉冷，直直向他望去。
卫萧尘的动作停下。
一时间，山林间只余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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