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折找到师父贺识时,他正与其余各门峰主一起往连环阵的阵眼行去。季折看着师父清风傲骨的身影,犹豫再三,终于从路旁行出,冲贺识拱手道:“师父,弟子有要事告知。”
季折冷眼看他一眼,冲盛旻、虞徽等人点点头,其余人先一步往目的地行去,留他与季折两人在原地。见几位峰主已经走远,季折顶着师父冰冷的视线问道:“师父,敢问昨夜那位昆仑弟子,为什么不在昆仑宿处?”
贺识神色愈冷,寒声问:“你这是在质问为师?”
季折感到自己后背已经沁出了冷汗,忙道:“弟子不敢。弟子斗胆猜测是师父看他伤势太重,先留在峰上疗养。只是昆仑此次出外历练,除了他还有不少门人死亡,需要向昆仑禀告,恐耽搁不好,所以才……”
未等他说完,贺识忽然厉声喊道:“什么人!”
季折吓了一跳,也回头去看。距他们不远的回廊后方跌跌撞撞跑出一人,一露面便跪倒在地,惶恐道:“弟子只是……路过此处,不是有意偷听,还请峰主恕罪!”
此人正是李默。他在大殿前瞟到季折急急忙忙地离开,心内便兀自生疑,一会怀疑他赶着去处理什么阴私,一会又想起鸿阳负责守阵的峰主正是他师父,怀疑贺识会给他透露些什么有关会盟的内情,毫不犹豫地悄悄尾随在他身后,不想一来就听到这种事故,心中叫苦不迭,恨死了鬼鬼祟祟的季折。
“路过?”贺识冷笑一声,缓缓道,“敢来听我墙角的,你还是这届弟子中的头一个。”
李默心胆俱裂,头埋得更低,辩解道:“弟子不敢!”
贺识摆摆手,不耐烦道:“退下吧。”
李默心头一喜,就听贺识冷淡道:“这次会盟后,你就自请去外门。我这座山头是教不了你了。”
他猝然抬头想再说点什么,触及到贺识冰冷的视线后又颓然低下头来。贺识峰中的弟子都知道,如果贺识要责罚谁,闭嘴挨罚是最好的办法,否则自己要受的惩处便将飞速加码到无法承受的地步。
他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只不过听到峰主一句话,从此便要被贬为外门弟子,但也只能低头应是,不然说不定连鸿阳都留不住。
等李默离开,季折再度看向贺识,脸上带着一万分的小心。他很清楚,李默受罚不仅因为偷听,也大有杀鸡给猴看的意味。
贺识的神情反而缓和不少,漫不经心地看他两眼后,他语气平稳如常道:“你问的那个昆仑弟子,他已经死了。”
“死了?”季折愕然抬头,“可他的伤势已经恢复大半了……”
他蓦地反应过来,自己这又是在质疑贺识,连忙住了嘴。
贺识一哂,没有生气,问的意味深长:“你以为,你们路上遇到的死阵出自哪里?”
这问题问的突兀,季折一愣,脑中顺着这句问话飞快向下想,林中所有或明或暗的疑点尽数浮现出来。
不会是妖物,林中妖物杀他们不需要这么复杂的手段,况且从没听说过有妖物学着修士画阵的。那些妖物明显知道死阵的存在,有意把他们往哪里引导,这说明阵法在哪里已有一段时间,但不是妖物设下的。
魔修?这倒有点可能,可魔修大多同先天魔族一样在魔界,而且这跟左思域的死有什么关系?
左思域的死……左思域的……
他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向贺识,口唇不断嗫嚅,但他心中猜测过于亵渎,竟连一个字都不敢说出来。
“不用那么惊讶。”贺识摇了摇头,轻飘飘仿佛说的不算什么大事,“如今六界灵气衰微,就连我鸿阳这等数一数二的仙家大门,山下的灵脉在这三百年里也明显衰退不少,门下弟子能成功修至化神者,比之三百年前也减少许多。
“灵脉就那么多,灵气就那么点,僧多粥少,彼多我少。其它仙门好苗子多了,我们鸿阳就得少。你看长元如今,灵脉稀缺,大能寥寥,恐怕再过不久就要被不知哪个门派吞并。我们若是走他老路,迟早也得步它后尘。”
季折连指尖都在颤抖,这下是真的一个字都发不出来。他出身修真世家,自幼时接受的道义便是诛恶扬正、护佑苍生,师父言之凿凿煞有介事说出的这些话,和他仿佛不在一个世界,让他感到无边的荒谬。
卡了半晌,他才艰涩地问道:“掌门……知道么?”
“掌门?”贺识哂笑一声,“莫说掌门,放至五门七十七峰,这道理何人不知何人不晓!你以为他们就愿意坐以待毙?以栓魂阵和困阵为基底设计出的死阵五大仙门都有掌握,你说他们为什么不揭露出来?五门的掌门与峰主没有一人不知道此事,但他们充其量只是引导门下弟子,让他们不至于前往自己门下的死阵附近历练,至于其他的——”
他背过手去,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浑身发抖的徒弟,缓缓道:“我们倒是有着非同一般的默契。”
非同一般的默契……
季折默然。
为什么三百年来,从没有人堪破死阵的秘密?
因为他们要么死在阵中,要么在被超乎寻常的运气眷顾而逃出生天后,被灭口。
只要死人不会开口说话,死阵就永远隐藏在帷幕之后的阴影里,不会被人发现。
他逐渐缓和下来,心中的紧迫感却愈加强烈,慎重开口:“那师父为什么要告诉弟子这些?”
他并不傻,以贺识的手段,如果想要堵住他的嘴,最好的办法是搪塞过去,然后在他下一次下山历练时随便指一个死阵,足能让破绽随他一起消失得无声无息,而不是对他和盘托出。
“怎么,你很想死?”贺识睨他一眼,脸上却并无怒意,态度与以往相比和善得过分,“还算有点脑子。那你自己说,我为什么告诉你?”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