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厢情愿,  一拍即合,聪明人才不会浪费时间,自然是相约东海郡再见。

    萧烈成心中有事,  身上又背负着父亲的命令,  形色匆匆要先走一步。高文渊虽然觉得北郡是个不错的选择,可做生意没有在一棵树上吊死的道理,  他还是准备给表弟蓄养一个鱼塘。

    他先是把北郡的消息传回青州,然后便在仙匀城最出名的洋行一条街上溜达,  四处打探。因为他持有远航贸易许可证,海西洲的商社和本地的洋行都对他十分看重,  想与他合租的不在少数。高文渊也不拒绝也不接受,一手太极耍得飞起,很快就把进出港贸易的情况摸了个大概。

    说起仙匀港,  最有分量的自然是丰氏船行。创始人丰锁出身贫苦,  靠着肯吃苦不服输成了大雍第一批船科生,  后来还在传奇把头林卡的船上工作。丰家人秉承先祖传统,  几百年来都在兢兢业业地跑船,  一点点积攒出家底。后来远航贸易兴起,海运生意一下子变得炙手可热。丰家的船又大又稳,船上的把头和水手经验丰富,  凭借着过硬的实力,丰家一跃成为仙匀港最大的船东。

    高文渊临出来的时候,  冉昱曾经拜托他代为问候助习丰师兄。正好高文渊自己也对丰家有兴趣,  便捡了一日上门拜访。

    丰迟收到拜帖的时候还满惊讶的。高文渊的继母是恒阊郡守马德才的远房侄女,  恒阊郡隶属中都派系,与丰家同属一个社交圈子,小道消息还是听过不少。

    尤其高坪靠着原配妻族的重振家业,  又因为继室与长子清算家产,这事在商圈早就传得沸沸扬扬。

    只是丰迟没想到,高文渊竟然是冉昱的表哥,而且还亲自上门拜访了。

    “阿昱的身体可是康健了?”

    丰迟关切地问道。

    “青州出事我邀他来仙匀,他说要整理家业。后来我才知道,兴福楼那日他也在,还跌入了护城河。仙匀距离东海只需船程,我家有的是船,城中海内外名医不少,他怎地就这样外道。”

    高文渊忙笑着道谢,心道表弟的人缘果然神奇,一个两个都想把他接走看护。在大学院听说不少大事想收他为徒,家里还有崔三和自己为他从小打到大,也不知都是中了什么邪。

    不过借着表弟的邪,他也受邀参观了一下丰家的船厂。丰家目前在造的是一艘蒸汽和风帆混合船,船体的材质是木头,因为蒸汽机并不能提供足够的动力,需要使用风帆填补,这样一来,船体就不适宜采用更沉重的钢铁材质。

    高文渊进入船坞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令人敬畏的巨帆,挂在甲板上足足有30米高,一看就是方形的主帆,面积几乎盖过整个船坞。

    除了主帆之外,这艘风帆-蒸汽混合动力船还拥有16张甚至更多的三角帆,这些三角帆的面积相对较小,但是它们却能灵活捕捉最佳受风角度。当船只处于迎风航行中,这些挂在桅杆之间的三角帆便可提供最大风力,使船能够借助自然的力量快速航行。

    这种混合动力的设计来源于墨宗七代矩子宁非的创举,当年也是他首先在乌知河上建造出天下第一条蒸汽船,并且成功航行。后来为了弥补蒸汽机动力不足的问题,他又引入传统风帆的设定,在海况条件许可的区域切换自然风力助航,并且一直沿用至今。

    为了确保风帆能够正常使用,大雍造船注定不能采用较沉重的铁壳。三百年来,造船匠人近乎将混合动力以及多角帆的设计精细化到极限。

    不是大雍的船匠不想改变,而是在远海航行上,以目前的蒸汽机动力来说,根本没无法适应日益繁盛的海上贸易。商人们需要更大承载量,更快的速度和更低的运费,而在目前的技术条件下,唯有引入自然力才能做到。

    丰氏船行曾经测算过,在风力较大的海域桁帆可以快速调整承风的角度,最大限度的吃风,最高可以达到近18节的快速航行状态。而同样负载量的纯蒸汽船却只能以7节的速度缓慢航行,每天耗煤至少在24吨左右,成本和收益对比实在明显。

    “也是没办法,做生意总要考虑现实啊。”

    丰迟叹了口气。

    “之前在学院的时候,阿昱痴迷于研究木汽机,我就觉得他这个想法很好。要是以后能造出一种比蒸汽机很好的动力机关,那我们的船还能造的更大,跑得更快,甚至可以用上更为坚固的铁壳。”

    “我听说海倭国造出了铁甲战船。虽然航速不可能很快,可一个纯铁疙瘩在海上,咱们的铁包木质战船多半要吃亏。唉,也不知道朝中到底是怎么想的,虽说已经废除了禁令,可我看朝中对于自造舰船好像并无兴趣,据说陈阁葵想从海西洲购买洋货。”

    购买?

    高文渊轻笑一声,心中暗暗摇头。

    哪里是那么好买的,就算松开口子肯卖你舰船,那也多半是人家用久了废弃了不要的,稍微包装一下再高价出售,更根本不可能形成战力。

    北边的拉希亚不就是个例子么?大公萨巴诺茨想要购买一艘火炮船,结果昂德兰商人把米列颠红皇后时代的一艘远海船翻新之后高价卖给了他。那船他见过,用是能用,但性能差当下的主力舰船一整个时代,火炮外表光鲜,内部早已锈蚀,能不能打响都是个问题。也就是拉希亚人没有懂船的专家,这才被昂德兰忽悠成了傻子。

    陈阁葵虽然也留过洋,但圣安德鲁贵族学院和上流社交圈可看不到这些腌脏事。大雍现在还有多少研究匠技的人?一百多年的禁令拉开的差距可不止百年,大雍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早已过时,会不会也被人忽悠成了冤大头?!

    一想到这些,高文渊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现在忽然有点明白自家表弟为什么那样得人看重了。实在是大雍的匠技沉寂了太久,太需要有人出来打破这个静默期。哪怕这个人目前还没做出什么成果,哪怕他还是一个少年,但却是一线触手可及的希望。

    嗯,不对。

    阿昱是真的造出木仓了。

    还有阿莫尼亚水,这玩意就算是在海西洲那都是皇室管制品,他家表弟全都做出来了!

    现在万事俱备,只差钱和原料。萧烈成不是已经去了青州么?北郡萧家财大气粗,又急需更换列装,只要能把握住这个大客户,钱和原料必然滚滚而来,不愁没有销路。

    至于阿昱善良热忱,不会做生意……那不是还有崔三在跟前嘛。虽然他一丁点都不喜欢那个蔫坏的混蛋,但混蛋的心够黑,手够狠,还把阿昱当成心头肉,绝对不可能看着他吃亏。

    呵呵,萧郡守派儿子过来,想跟青州兵器局打感情牌,说不定这回怕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噢。

    高文渊在丰氏船行幸灾乐祸的时候,萧烈成已经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青州。他一下船就看到在码头上

    昂然肃立的身影,心中微微一沉。

    是崔慎。

    萧烈成是知道崔慎的,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崔慎是他同父异母的大哥。

    但他也知道,崔慎是不可能回到萧家的。崔慎不会妨碍到他的生活,因为他是萧家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父亲不会允许扰乱家族共识的因素出现。

    可知道归知道,情感上还是十分复杂。他的母亲和父亲是政治联姻,结婚前各自心有所属,婚后虽然都各自履行了责任,可其实关系非常冷淡,几乎没什么交流。

    他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大家族的堂表关系十分复杂,而且牵扯到利益纷争。无论是父族还是母族,亲情都是种奢侈品,几乎很难享受到。

    所以崔慎的存在,竟然成了他了仅有的亲缘。

    刚得知自己有个同父异母兄弟的时候,萧烈成还曾悄悄跑去向母亲求证。他以为母亲会伤心或是愤怒,然而她只是漠然地点了点头,淡定地承认了这个事实,眼神中隐约还有一丝羡慕。

    “是有这么个人,但是没什么,萧家的继承人是你,你父亲也不会让他妨碍到你。”

    这话说的,和他爹萧卓一模一样。

    “不是妨碍……”

    少年萧烈成十分不理解。

    “您难道就不生气吗?毕竟您才是父亲的妻子。”

    “不生气。”

    萧夫人淡淡道。

    “在结婚之前就已经存在的事,并且两个家族已经达成了共识,为什么要生气呢。”

    “说到生气,真正有资格生气的应该是崔雪缨吧。我很羡慕她的勇气。”

    后面的话,母亲没有再说,萧烈成也不敢再问。

    他总觉得母亲那个“羡慕”话里有话,再聊下去说不定要引发更大的麻烦。

    是的,他是北郡的少郡守,萧家未来的家主,他和远在东海的崔慎生来就注定了地位的不同。

    可他还是忍不住想去关注崔慎,想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会不会对这样的“注定”心生怨怼。

    然后,他就看到了雍西军校近百年来最出色的……

    首席令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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