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不断涌上,仿佛开了闸的巨大蓄水池一般,不可遏制地流出。又如同红色的鲤鱼群,在天空般清澈碧蓝的水池中快速游过。孟戈躺在水底,困惑地朝鱼群伸出手,抬起的指尖却立刻将她刺伤了。
孟戈在疼痛中醒过来,而此时已经是夜晚了,“理”的宿舍里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人。可以想到大概是有人把自己送到朱砂这里,至于没有人守在旁边,只能说明她本身没什么大碍。
可比起这些,与珠蓝大姐未能在最后谈好反而更叫人感到担心。
第二天孟戈对朱砂说了在【青】的具体情况,朱砂静静地听完了汇报,维持着铁假面的模样,看不出生气也看不出高兴。
“你考虑的问题没有错,但是说话的方式未免也太傲慢了。”
“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的。”
“你最近状态不都太好,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身体会不舒服吗?”玄叶问。
“身体倒是没什么……”
本来想说因为记忆恢复而整个人都有些消沉,但孟戈总觉得这是借口,面对这个问题她最终低下了头。朱砂和玄叶对视了一眼,最终朱砂叹了口气。
“哎,珠蓝大姐这边的事之后再说,耽误了工作进度你也确实应该好好反省一下。”朱砂推了推眼镜,说出了对孟戈的决定,“先去黄泉帮忙一个星期吧。”
这个“处分”下达了一个小时后,孟戈便来到了黄泉。在这一个星期负责教导她的人,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缥色头发青年,他说他是【青绿】的若竹。
“我可是久仰你的大名了。”
“诶?久……仰?”孟戈拼命回忆着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情给不熟悉的人留下印象,想来想去除了是异世奇人之外,好像就只有柑南写的瓦版了。
见孟戈苦思冥想的样子,若竹忍不住笑出声来。
“医疗院的润玉是我的妹妹,她回来之后就一直在跟我说你呢。她说你还是第一个听到她在医疗院工作后还鼓励她继续做下去的女性。”
“这样啊……”孟戈只记得自己很惊讶医疗院的女护士竟然这么少,甚至没有一个女医生,然后听润玉讲了如何费劲千辛万苦进入医疗院工作的故事,并没有想到自己只是按照社交辞令要求给了润玉适时的回应,竟然对润玉来说就是难得的鼓励,她一下子感到羞愧难当。
如果那时对润玉再多说些更好的话就好了——孟戈不禁这么想。
“因为这座岛上女性的处境,比我想象得要难得多。”
“确实,”若竹颔首附和,“不过现在你的任务是跟我清查黄泉的户籍,黄泉虽然现在有缘管理,不过也只是能维持一下表面而已,很多地方缘根本就没有精力插手。比如壬大街和癸大街。”
“嗯……”听到了熟悉的地点,孟戈心里紧张了起来,“所以我们现在要去的是?”
“壬大街。”
心中所想的事情得到了证实,孟戈哭笑不得。她和壬大街的珠花最近一次联系用的还是书信,她自己在信上写海浬在地面上还兼职着印刷厂的打工,因为瓦版偶尔会出问题,所以海浬有时候会被半夜叫走。
她当然也觉得这个理由不太可靠,所以甚至没敢当面对珠花说。现在她只祈祷若竹不要去找珠花,偏偏许下这个愿望后,珠花便出现在了面前。
娼馆的话事人见到若竹和孟戈的组合有些惊讶,她将两人引到里面的房间,为他们沏了白茶。
“原来珠花和孟戈认识啊,真巧,那我就不用再介绍了,”一直从容不迫的若竹从到了娼馆后就一直有些紧张,现在也好像是提着一口气在说话,“那么珠花,能不能……”
“很抱歉,不能哦。”珠花红唇一抿,笑得比若竹还无奈,“那个东西我没办法交出来,若竹医生,你四处行医,帮了黄泉不少忙,黄泉的人都很尊重您,我也很想助您完成工作,但唯独这件事没办法做到,请你原谅我。”
“还是一样的话呢。”
“毕竟我们现在还信不过‘理’。”
“诶?”孟戈吃惊地问,“你们不信任‘理’吗?”
“你当然会觉得‘理’是最可靠的部门,甚至可以和军方对峙,但这在黄泉是行不通的,”不理会面有难色的若竹,珠花解释着,“军方在黄泉想抓谁就抓谁,手里不掌握武力的‘理’根本就顾及不过来,你看,在久那斗你也从来没见到过‘理’的人吧?‘理’的签证如果有一天久那斗的军人不认可,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确实……”
对于黄泉居民来说,县官当然不如现管,直接威胁到他们生活的就是军方,就连缘出面也无法将这个威胁铲除。
“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知道有些真相恐怕也难有改变。你也是这么想的,才会骗我说海浬在印刷厂打工吧?那实际他在做什么呢?你也因为无法改变这一切才说不出来不是吗?”
珠花一语中的,孟戈再说不出更多的话来。今天总是被人说得哑口无言,她的挫败感又加深了。
最终,孟戈和若竹无功而返,打道回府。
“对不起若竹,我完全没派上用场。”
离开壬大街回汤屋的路上,孟戈从来没有那么垂头丧气过,最终还是决定先跟若竹道歉。
“没有的事,”若竹似乎一开始就已经想到了会有这个结局,“你调查的那个叫海浬的孩子的工作实情真的不能告诉珠花吗?”
“如果你知道了你也不会想说出来的。”孟戈能感觉到若竹是个相当的敏锐的人,再说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会露馅儿,她便问道,“话说前面的街道你都清查完毕了吗?”
“基本都清查完了哦。”
“你是怎么让大家配合你的呢?”
“靠我的医术。”
孟戈眨了眨眼睛,“你给街道上有威望的人看病,再然他们协助你吗。”
“没错,”若竹似乎没想到孟戈竟然这么快就反应过来,“当然,平时也会对小孩和老人进行义诊,自从行医一族【紫】灭族后,就是我们【青绿】和【青紫】的人行医最多了,朱砂派我到黄泉也是觉得通过我的医术获取信任是最快的方式。”
孟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尽管玄叶也会来义诊,但作为副所长他其实相当忙碌,还不如让若竹来。不过地面上的若竹能在黄泉坚持这么久,相对地面上的独色来说也很了不起了、
“可我还有不明白的地方,你今天去壬大街并不是去清查,而是去跟珠花要某样东西。是什么那么重要呢?”
“是‘出生证明’。”
接下来,若竹向孟戈讲述了一件约二十多年前的事。
“理”曾经有一位大人物,他想彻彻底底地清查黄泉的户口,所以在清查的同时,便开始对黄泉的新生儿进行登记。本来只是为了清查户口,进一步做好规划,可谁知道他这一行为险些动摇到了整座天供岛。
一位在壬大街的【无色】和地面上的【青绿】结合以后,竟然生出了一个颜色纯正而美丽的【青】。当时的登记人并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便写好出生证明,和当时负责久那斗看守的军部基层人员一起盖了章。
“现在这个孩子是未来的族长,每天都在久那斗执勤。”
提示到这个份儿上,人选自然不做他想,那个孩子就是璃空。
孟戈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值得若竹不断去找珠花,因为这事情一出来,确实颠覆人们对色层遗传的认知,甚至可以用此大做文章。但是,只是一张纸的证明,就算揭露出来军方也可以一口咬定这是伪造的。
“但是若竹啊,只是靠这个出生证明应该也没什么用吧,你们到底是在……”
面对孟戈的提问,若竹只是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若竹转过身,反手便抓住了一个从两人旁边匆匆走过的孩子,孩子那头孔雀蓝色的头发叫人非常熟悉。
“海浬,中午好,不是说见到认识的人要回打招呼吗?”
“切,谁要跟地面上的人打招呼啊!”海浬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若竹,这种厌恶眼神甚至连白夜都没见过,“快点放开我,你这个变态!”
若竹松开了海浬,海浬假装受到了莫大伤害一般,一直揉着自己的胳膊。
“珠花很担心你。”
“我知道,但这是我们黄泉居民自己的事,你就不要来掺和了!说起来……”海浬将目光挪到了孟戈身上,“为什么这个异世奇人会跟你在一起?这是你的新欢吗?”
“不许胡说!”
从见面到现在一直都冷静稳重的若竹突然就生气起来,他又严肃又有些阴冷的模样,同时吓到了孟戈和海浬。人总是有不能触及的底线,显然,若竹的底线是不能随意推测他的感情。
见海浬被吓到不知如何回应,孟戈赶快接过话茬,“我是被派来黄泉工作的。”
“黄泉?啊啊,我知道了,你好像去‘理’工作了吧,”海浬装作没注意到若竹的变化,“结果才在地面几天就要来黄泉,说白了就是被贬职了,活——该!”
“你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啦……”
这是孟戈今天第三次说不出辩驳的话了,可过于直白地承认,反而让海浬觉得无趣。
“你这算什么啊,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样承认自己的不足很优秀吧,是不是内心还有些沾沾自喜呢,觉得自己既有包容力又勤恳,好恶心!”
说完这些话以后,孔雀蓝的少年立刻逃离了若竹能伸手的范围,小跑着迅速消失在了两人视野里。
而海浬刚刚站过的地方,多出了一份折了很多次的瓦版。孟戈捡起来一看,上面的标题加粗的地方写着:奥林匹亚,请接受我们诚挚的道歉。大致阅览了下其中内容,基本上就是一份中规中矩的道歉信。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对,应该说是天要下红雨了!柑南竟然在瓦版上对白夜道歉!这简直前所未见,孟戈将瓦版放进自己的小包里,本想看看若竹对瓦版的反应,却发现若竹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不快当中,过了一会儿他才缓和过来。
“抱歉,让你见笑了。”
尽管这不是“见笑”就能概括的事,但孟戈觉得自己现在还是不要再说更多得好。无所谓孟戈是否回应,若竹继续说道,“孟戈,等一会儿你还有什么事吗?”
“嗯……没有。”
“那就当做是下班后的酒局,陪我去个地方吧。”
“诶?”
孟戈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可她也不觉得若竹是会给女性灌酒的人,所以当若竹丝毫没有到地面上,只是带着她在黄泉里走向某个地方时,她对目的地充满了好奇。
跟着若竹,她来到了某个住宅区中间的小广场,这里挂着漂亮的红灯笼和红绸,摆了二十多桌饭菜,黄泉居民们在这里有说有笑,推杯换盏。原来,所谓的“酒局”就“吃喜酒”,而在其中忙来忙去的竟然是人偶女仆卡梅里亚!
“快看,是若竹医生!”“医生您来啦,等会儿一定要跟我们一起喝两杯啊。”“医生,自从吃了您开的药,我的妻子已经好多了,真的太感谢您啦!”
人们见到若竹来了以后,都分外热情,很多人都跑过来对若竹打招呼,对进出汤屋的“地上人”完全是两种态度。他们对若竹的信任,显然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就能建立起来的,想到这,孟戈不由对若竹倍加钦佩。
“哎呀,医生带来的女孩子好可爱,是生过病的大小姐?还是……”
“这位是岛上的第六位异世奇人,孟戈。”若竹微笑着向周围的人介绍。
“啊啊,我记得了,之前瓦版上有写嘛,这是在寻找夫婿的另一位【白】对吧?二位很般配哦。”
“啊,不,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若竹才刚刚解释清楚,年轻女孩子们欢天喜地地喊着“太好啦还以为要失恋了”,好事的人则跟孟戈调侃起来,“不考虑下若竹医生吗,您反正也是在找夫婿吧?”
孟戈不好意思地笑笑,往后退了一步,快速逃离了以若竹为中心的人群。
她随便找到一张桌子坐下来,端起空碗就开始夹菜,只希望赶快吃饱走人,就连敲锣打鼓的声音都没能吸引到她。直到新郎新娘开始举行仪式,孟戈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碗抬起头来观看。
和她一起从心无旁骛的干饭中抬起头来的人还有一个,他有着缃色的头发和眼睛——竟然是刈稻。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