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二升双手持枪,左低右高,然后借着冲势,猛地往前一刺,枪头“锵”的一声,撞在了他正在追击的那个八旗兵的锁子甲之上。

    那八旗兵身上的盔甲虽然没有被刺穿,但后背受此冲击,一个踉跄,便摔倒在地了。不等他爬起,五六个大西军士兵便一拥而上,数支刀枪迅速朝着他的脖子脑袋砍去刺去。

    这种时候,就没必要用到重斧铁锤了,不然就白糟蹋了那么好的几副盔甲,完好的战甲可是战场之上一等一的战利品。

    杀死了这个八旗兵之后,唐二升随即率领麾下二十几个士兵继续追击,他们的身边,此时正有无数大西军步骑兵冲过。

    武昌城城头之上,清军火枪兵,弓箭手严阵以待,杂兵民夫慌忙地搬运着檑木石头,震天撼地的炮声连绵不断,橙红色的火焰透过浓浓的白烟,摄人心魂,一颗颗炮弹呼啸着砸向了追击而来的大西军。

    唐二升很快接到命令,停止了追击,然后率部返回,打扫战场,陈安和关有福则奉命警戒,严防任何可能发生的意外。

    不过,这就是马宝过分谨慎了。夜袭失败,清军精锐损失过半,武昌城内此时人心惶惶,八旗,绿营各个主将或者在收拢溃兵,或者还在逃回武昌的路上,别说是组织反击了,便是停下来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而洪承畴更是亲自坐镇城墙,以防孙可望乘胜追击,指挥大军攻城。

    唐二升带着麾下士兵开始打扫战场,收割首级,不时给那些躺在地上,还能动弹的清兵补刀。他们砍下清兵的脑袋,区分满汉,分别堆放之后,还会特别注意将清兵身上的保存较为良好的盔甲,火枪,以及其他的武器装备全部卸下,堆在地上,然后插上本旗队的标志,等待军法官来验功。

    每个精锐士兵身上的装备都十分昂贵,若是能够依靠缴获补充一部分,也能极大地缓解财政压力。毕竟,每一场大战之后,便是胜利的一方,各种装备的损耗也是十分惊人的。

    等到大西军基本上收拾完战场,悉数撤回大营之后,天色已经大亮。孙可望看着已经基本恢复秩序的大营,心中十分高兴。源源不断的士兵,民夫以及工匠正涌向北面,修复清理因为混战而损害的大营。

    为了减少大军的损失,南面的殿前军数座大营北端除了帐篷衣被以外,并没有存放任何军中辎重,攻城所需的火炮,弹药,以及工匠们辛苦打造的各式攻城器械,早已经安全转移,并另外部署了重兵把守。

    这个时候,原本指挥大军追击清军溃兵的各营总兵都督,各大将领,也都已经重新聚拢到了孙可望新支起的大帐之内。

    他们和许多军中士兵一样,都已经听说了孙可望被一箭刺中,然后亲自执旗,指挥亲卫军抵挡住了清军猛攻的事迹,这时候纷纷上前一顿奉承吹捧,谁也不甘落后。

    孙可望虽然听得心里高兴,但也不是那种得意忘形的人。他这样做固然是为了击退清军,避免战局崩坏,但更多的还是为了之后在南京称帝做准备。所以,比起麾下的心腹将领,他更需要这件事被全军将士,被天下人所知,以此积累更大的政治声望。

    而且,平日里,孙可望便十分注重自身威望的建设和形象的营造,加上诸多围绕着他的诸多神秘传言的渲染,官僚机构的背书,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他早已经成为了治下数百万百姓心中的神明。

    孙可望享受完诸将的吹捧之后,随即开始了军务的商议。虽然这场大战已经取得了基本胜利,但现在还不是可以掉以轻心的时候。诸将也深知此战没有达到孙可望的最高要求——全歼出城的清军,一个个颇有些畏畏缩缩地站在大帐之中,等待孙可望的指示。

    “各部呈上来的军报孤都已经看过了,这场仗打得不错,武昌城内的清军精锐折损过半,短时间内再无夜袭的可能。帐中的诸位,每一个都是大功臣。”孙可望坐在上首,环视一圈,然后把目光停在了白文选的身上,道:“这其中最不容易的,就是文选了。”

    白文选闻言,语气吃惊道:“国主,臣不敢。”

    他没有像马宝一样及时反应,导致前期西面大营一片混乱,若非李本深贻误战机,将士用命,指不定会出什么意外。原本,他还以为自己会因此被孙可望压制一下,以便能够把马宝提上更高的位置,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

    但白文选毕竟是白文选,在没有弄明白孙可望意图之前,只说了一句极其模糊的话。无论孙可望后面说什么,他都可以直接顺下去。

    而帐中诸将,此时也都面露惊色,孙可望的话很明显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马宝更是一时怔住了,他原本十分得意的,立了多少功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严格落实了孙可望的命令,白文选没有,作为当年的内斗小能手,他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

    可是,孙可望居然不计较这些,选择了偏袒白文选,这完全不在马宝的预料之内。不过,微微一怔之后,马宝又立即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不露痕迹地收敛起了脸上的神情。

    “如何不敢?”孙可望微微挑眉,轻声笑道:“若非文选佯装溃败,骗过了第一波夜袭的清军,另外两支清军又如何会上当?要说夜间诱敌,其中的分寸拿捏,恐怕军中除了文选,再无其他将领能如此恰到好处了。”

    白文选一听,哪里还能不明白孙可望的意思,这是在给他开脱啊!至于其中的原因,也很简单——孙可望要平衡马宝和殿前军老将们的关系了。

    换言之,表面上孙可望是为白文选开脱,实际上是为了避免马宝犯了众怒,是在护着这个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新人,同时将老将笼络起来。

    “此皆是国主运筹帷幄之功,臣不过是听令行事,何来首功之说?此功臣万万不敢当,此功乃是国主神机妙算之功,乃是将士舍身卖命之果。”白文选拱手抱拳,无缝衔接道。

    孙可望听罢,心中十分满意对方的表现。白文选犯了点错误没关系,只要他这个殿前军军中的二把手一直以自己为尊,那便仍旧可以委以重任。

    “孤说过了,功便是功,过便是过,文选有功自然要赏,有过孤也自然会罚。此战若是文选都不敢居功,那何人能居功?”孙可望说着,扭头看向了马宝,又问道:“马宝,开战以来,就属你立下的功劳最多,你来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国主所言极是,若是巩昌王都不敢居功,末将侥幸立下的那些许功劳,又如何能拿出来说?”马宝自然是十分识趣的人,他很清楚自己该说些什么来配合孙可望的安排:

    “便拿这次击败夜袭的清军来说,如果不是巩昌王首当其冲之下,还能演得逼真,就好像真的是措手不及一般,末将又如何能够早早就做好准备,在不损耗多少士兵的情况下,就将夜袭东面大营的清军引入包围圈之内?要说,末将麾下诸多将士得以保命,都是仰赖巩昌王。”

    帐中诸将闻言都瞥了一眼马宝,他们早就听说马宝能说会道,却没想到对方说话这般刻薄,这哪里是夸白文选啊,明明就是狠狠地贬低了一番,还让人找不出证据来。

    “嗯......”孙可望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此战首功自然是文选,这一点当是毋庸置疑的,其次便是孤的亲卫军诸将士们,若非他们浴血奋战,局势绝对不受控制,还有便是你马宝,此战表现也十分优秀,张胜,叶应祯也及时率兵......”

    此战之后,孙可望对马宝的军事能力更加信任,殿前军军中那些之前一直存在的那些异议或许也将很快消失。马宝的实力在如今这个舞台上,得到了更快的提升。

    当然,叙功是叙功,孙可望也明白这场胜利是怎么来的。这其中固然有殿前军战力强悍的原因,但面对同样是精锐的清军,依仗的其实还是数倍的兵力优势,不然绝不会赢得如此轻松。

    甚至,此战虽然很快以殿前军的胜利而告终,但根本算不上轻松。经过军官的初步统计,殿前军是以伤亡近三千的代价,歼灭了四千余清军的,虽然撤回城中的清军至少还有近千伤兵,但这个交换比,在这样的兵力优势下,就很能说明问题了——殿前军和清军精锐的战斗力还只能算是旗鼓相当。

    换言之,殿前军的战力距离孙可望的要求还有不小的距离,或许得等到这批新兵经历几场战事,成长起来之后,才能真正实现野战无敌了。

    而若是这样,依目前武昌城的情况来看,清军尚且撤回了三四千精锐,那孙可望仅仅是依靠已经伤亡了四五千,还有同样数目的水师的殿前军,就很难以较小代价攻下迅速武昌城,或者是在攻城的同时,应对各种突发状况了。

    因此,孙可望并没有让诸将回营,叙功刚一结束,就立即召开了军议,研究起了战后的部署。

    “清军经此一战,除非有援军入城,否则城中士气必然萎靡,再次出城野战更是不可能。”孙可望顿了顿,微微皱眉道:“但城中清军仍有数万兵马,我大军能战之兵目前已经不到六万,若是江北,江西两地的清军在我大军攻城的时候来援,恐怕局势会很不利。”

    孙可望话音一落,大帐之内便顿时议论纷纷起来,但却没有人出列陈述自己的策略。孙可望心中自然有了初步的想法,但他作为这里的最高领导,自然不能一股脑把自己的策略全都抛出来。不然,经过层层补充之后,领导的威严何在?

    一番低声议论之后,又是白文选率先出列,拱手抱拳道:

    “江北清军数目虽众,但西面荆州府高第所部已经被李来亨牵制,东面汉阳府的张勇,陈德等部守城可以,但要他们冒险渡江,恐怕也是不可能。而北京方面的八旗兵应该相隔千里,鞭长莫及。因此,我大军攻城的最大的隐忧还是在江西岳乐哪里。”

    “而且,李晋王目前在粤北毫无进展,冯双礼和马进忠两部兵马又不能提前暴露,贸然出击,福建郑成功和清廷态度暧昧,若是岳乐要调兵,凑出一两万人马还是很轻松的。”任僎也出列补充道“因此,当务之急,便是要拖住江西和福建两地的清军,以免他们北上武昌助战。”

    “可是,湘东的地势,冯将军所部两万兵马,一万是新兵,马将军所部一万五千余兵马,也只有不到一万老兵,依仗城池地势防御可以,主动进攻却是不可能的,他们恐怕很难拖住岳乐大军。”马宝抬起头,皱眉道。

    “马将军说的没错。”白文选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可不留兵马在湘东,长沙腹地岂不是岌岌可危?”

    马宝闻言,心中得意一笑,他没想到白文选会问出那么蠢的问题,当即抱拳道:

    “巩昌王所言极是,但依末将看,除了想办法拖延江北,江西的清军之外。攻城之前,最好还是从冯将军和马将军所属两部兵马中调一万精锐北上助战,如此双管齐下,才是上策。不然,大军兵力不足的困境仍旧无解。”

    “马将军是说,留那么多兵马在湘东用处不大,要从冯双礼和马进忠所部各调数千兵马?”白文选似乎没听清楚,扭头看向了马宝问道。

    “对。”马宝语气坚定,又恭恭敬敬道:“末将正是此意,若是有了这一万多精锐兵马的补充,局势就不一样了。只是,将冯将军和马将军不知道会不会同意。”话刚说完,马宝就意识到不对劲了,冯双礼和马进忠哪里能轻易同意啊,那自己作为提议的人,岂不是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想到这里,马宝恍然大悟,瞥了一眼白文选,心中悔恨万分,自己不应该争着出风头的。

    而孙可望听了马宝说的之后,也随即点头道:“孤也是这么想的,冯双礼和马进忠的兵马必须调一部分过来。但是,还有一点,江西和福建的清军必须不能在大军攻城的时候来援。”

    “可是李晋王在粤北的军事行动迟迟没有进展,福建郑成功又......”任僎还没说完,就被孙可望打断了:“那就让郑成功和清军打起来,孤卖给了他那么多粮草军需,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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