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羊马墙在一阵阵爆炸声中被炸出了无数的窟窿,随着大西军士兵举着盾牌从最后一道羊马墙的窟窿中鱼贯而出,这道原本清军寄予厚望的防线被大西军以极低的代价便攻破了。

    不过,大西军士兵冲出羊马墙的同时,也失去了这道极好的掩护,城墙之上的清军见状,随即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砰,  砰,砰砰砰……”

    以三列纵队排列的数千名清军火枪手和弓箭手在军官的命令下朝着墙下蜂拥而至的敌军展开齐射。

    铅弹,箭矢如同雨点一般密集落下,三层的木质盾牌在五六十步的距离内,被铅弹轻易破开,城墙之下的大西军随即产生了大量伤亡,  血雾腾飞,前排的士兵就像是被狂风吹过的麦子,瞬间倒下了数百人。

    但这样的损伤并没有能够阻止军纪严明,训练有素的大西军将士,云梯随即被架起,无数将士开始冒着铅弹箭矢的攻击缘梯而上。

    当然,大西军既然能够侦查到羊马墙的情况,提前制定好了破解羊马墙的方法,其作战方略自然不会如此呆板,乖乖地挨打。

    攻城的部队早就被分成了两部,一部负责攀梯登城,试探清军实力,另外一部份则是负责掩护登城大军,减少登城部队的伤亡。

    孙可望既然没有一战而下武昌城的计划,那如何在尽可能减少伤亡的情况下摸清楚守城清军的虚实,引诱清军出城野战,就成大军作战首要任务。

    同时,大西军的高层都很清楚,洪承畴和屯齐等人绝不会坐以待毙,  因此后一部大军也担任着阻击清军突袭部队的任务。

    当然,此番攻城不过是数千人马针对保安门的一次试探罢了,刚刚声势浩大数万大军,数万民夫,大部分都没能投入战斗,又撤回了城墙火炮的射程之外,静候孙可望的军令。

    城墙下方残存的羊马墙之后,大西军的火枪兵,弓箭手也同时开枪射箭,掩护城下架梯攀爬的战友,清军遭此一击,原本迅猛的火力被大大减弱。

    城墙之上,羊马墙之内,双方使用火枪,弓箭等远程武器正在激烈交锋,火枪击发时的爆炸声,弓弦的震动声,士兵受伤之后的惨叫哀嚎声,重物坠地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再加上硝烟弥漫,可谓是“动静十足”,但伤亡并不算大。

    而趁此时机,  原本便攻势迅猛的大西军登城部队更进一步。清军见状,也随即开始从墙上缒下士兵,对大西军展开攻击。

    “明军的攻势比预想中的要迅猛得多啊!”屯齐看着城墙处冒出的白色浓烟,自顾自地嘀咕了一声,随即大手一挥,喊道:“穆尔祜,你立即率领本部兵马出击,给这些明军一点颜色看看!”

    城墙内侧的上千八旗兵精锐早已经严阵以待,就等屯齐一声令下,就能立即披甲上阵,从城墙处的十几个隐蔽小门攻出。

    洪承畴也随即扭头看向了王辅臣,下令道:“王辅臣,你带一支兵马做好准备,一旦明军继续投入兵马,李本深所部不支,你便领军立即投入战斗。此战,决不能让明军占了上风,折了我军的士气。”

    李本深所部便是缒绳而下的第一批绿营兵精锐,他们的目的是从侧面攻击大西军,为八旗兵从城墙处的十几面小门杀出创造机会。

    但如果大西军不惜伤亡,持续投入兵马加入战斗,那洪承畴也会奉陪到底,绝不退让。这是两军正式开战以来的第一战,无论是哪一方,都不愿意首战便败。

    虽然对大西军的强悍早有准备,但羊马墙的失效使得守城的清军目前并不占上风,更是打乱了清军的突袭计划,使得其先期投入的兵马并不足以击败城墙之下的大西军。

    双方在城下展开了激烈的交锋,不断交换着伤亡,大西军还隐隐占据着优势。而随着城墙处十几扇隐蔽的小城门被撞开,穆尔祜率领上千八旗兵从城内攻出,投入战场,明清两军才逐渐趋向于平衡。

    城墙之下,羊马墙之间狭窄的地带使得明清两军的军阵都无法施展开来,清军的骑兵被挤得严严实实的军阵阻隔,更是毫无用武之地。

    不过八旗骑兵全都身披重甲,下马便是重装步兵,在军官的指挥下,很快也补充进了军阵之中。

    不过,大西军也仍在不断投入兵力,强度超过了洪承畴和屯齐等人的预估,这使得通过小门和绳索投入士兵的清军始终难以占据优势。

    两军军阵前方,不断有士兵倒下,又不断有士兵补充上前,双方都是训练有素的强军,严密坚实的军阵并没有因为这点伤亡而出现漏洞。

    “督师,明军当前集中在保安门外,末将请求领兵从望山和中和二门出战,沿河截断明军后路,四面围攻,将这部分明军绞杀在城墙之下。”王辅臣看着城下焦灼的战况,又见明军被护城河隔成两部,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计。

    洪承畴此时神色微微有些凝重,他正在犹豫是借势退兵,然后借着城墙地利消耗明军的攻势,迫使其最终退兵,还是继续投入兵马,直到彻底击退明军。

    王辅臣的计策他早就想到了,可若是孙可望不计损失,持续投入兵马,那局势最终大概率还是会回到当前的局面。

    其实无论是洪承畴还是孙可望都明白,若是双方都持续投入兵马,这场仗就会没完没了地持续消耗下去,大概率分不出个胜负来,只是徒增损失罢了。

    “王辅臣,我加派两个牛录给你,你务必把底下的那些明军围起来,然后全部推下护城河!”屯齐看着犹豫不决的洪承畴,心中暗自得意,推波助澜道。

    洪承畴一听,先是微微一怔,然后又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老夫也要看看,这孙可望到底想要如何!”

    “末将领命!”王辅臣一听,随即拱手抱拳,然后立即转身,朝着城下走去。

    洪承畴眯了眯眼睛,昂首看向了城外那个插着“孙”字大旗土台,面色沉重。

    土台之上,孙可望拿着远镜,看着北面城下的鏖战,心中波澜未动,局势现在还在他的预料之内。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打痛清军,然后才能撤退,不然洪承畴很有可能就不会冒险派重兵出城夜袭了。

    孙可望没有办法得到洪承畴的兵力部署和守城计划,但他可以通过一些战斗的胜负去影响洪承畴的决定,以达到自己的战略目的。

    城下的这一战,他不仅要胜,还要扩大战果,尽可能多的歼灭清军,才能彻底激怒清军和打击对方的士气,迫使清军指挥官为了挽回颓势,采取更多的主动进攻,进而露出更多破绽。

    “国主,贺将军传回军报,城东清军一直据城固守,并没有派出兵马袭扰我军的攻城部队,恐怕是已经识破了我军在东面的意图,大军是否还要继续佯攻?”任僎一面将手中的军报递给孙可望,一面说道。

    白文选当前正在前线督战,后方大军的军情转呈事务便暂时由兵部尚书任僎负责。

    孙可望接过军报之后稍微想了想,然后忽然看向了身旁笔直站立的马宝,挑了挑眉,问道:“准备好了吗?”

    “两个骑兵千总部都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动,国主!”马宝微微弓腰,抱拳道。

    马宝麾下的兵马目前暂时被编作了预备部队,根据战场的局势,随时加入战局。

    孙可望听罢,随即点了点头:“让贺九仪继续佯攻,不要停下来。”

    然后,他又继续拿起手中的远镜,看向了北面的武昌城。

    过了一会,忽然有两个背后插旗的士兵骑马来到了土台前,然后急忙翻身下马,将军报通过孙可望亲卫的手,交给了负责的任僎。

    “国主,望山门和中和门闸楼上的吊桥放下来了,清军果真是想要四面夹击。”

    “传令,若是清军从两门展开的攻势足够强劲,城下的部队再战一刻钟,便可且战且退,将清军引离护城河。”孙可望一听,当即放下远镜下令道。

    “马宝,你立即率骑兵埋伏在大军军营两侧,随时准备启动,包抄追击而来的清军。”

    “是。”

    王辅臣率领洪承畴精挑细选出来的千余兵马和两个牛录的八旗兵从望山门和中和门冲出,狠狠地凿进了城外的大西军军阵之中,极大地改变了城外两军的力量对比。

    暂时没有接到军令的大西军一开始还顽强抵抗,使得王辅臣大军没能顺利打开局面,但面对如此攻势,尽管早有准备,也仅仅只是勉强支撑罢了。

    而接到了撤退的命令之后,大西军不顾两军已经接战又处于劣势的状态,随即开始且战且退,只能勉强维持阵型,看起来就像是力战不支,即将兵败如山倒了一般。

    但军令如此,部署在两门一侧的两个千总不得不执行军令。战场之上,纷扰嘈杂,战鼓军号难以有效传达军令,将士们也只能跟着将领的认旗行动,为此被王辅臣率领的清军一路追砍,伤亡不小。

    且说,王辅臣虽然毫无道德底线,当他的本事还是不小的。别看他现在身为洪承畴的亲信却畏惧屯齐,但在绿营军中绝对可称作“悍将”。而更加难得的是,这个悍将的名声是在和满清八旗兵的厮杀中博得的。

    当初,姜瓖自称“兴汉大将军”,趁着广东江西两地绿营集体反正的机会,以老巢大同为根据地,联合陕山数省十余支地方武装力量,打起了“反清复明”的旗帜,王辅臣作为老部下,始终追随,鞍前马后。

    也正是在那段时间,王辅臣经常于乱军中冲突奔驰,十荡十决,斩杀了不少清军,凭借着勇战敢战而声名鹊起,“马鹞子”名声从此传遍八旗。

    不过,随着满清摄政王多尔衮率领八旗主力亲征,北方的“反清复明”运动接连受挫,王辅臣不久投降阿济格,免于被诛,然后没入了辛者库为奴。但他的武勇却已经声名远扬。

    而顺治亲政之后,开始大肆提拔下层的汉族官员,以约束亲贵宗亲,巩固统治,王辅臣也在其中,自此摇身一变,成为了御前一等侍卫,并被委以重任。

    否则,王辅臣又如何能在短短几十年里,于明顺清周四个政权中来回反复?

    随着两翼的大西军开始撤退,已经渡过护城河,在羊马墙,城墙下和清军鏖战的大西军将士也抢在了清军包围之前,从壕桥撤出。

    但以穆尔祜,王辅臣,李本深为首的四千余精锐清军此时正杀在兴头上,哪里会主动放过这支背对着自己,仓皇逃跑的“败军”?

    特别是,这支兵马刚刚抵抗得如此顽强,使得清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已经成功激起了清军的怒气。

    大西军数千兵马且战且退,一路后撤,不断有士兵落单,被紧追不舍的清军从背后砍杀,伤亡颇为惨重。

    两股不规则的黑色的洪流在武昌城南面的平野之上你追我赶,时而融合,时而分离,可谓是“犬牙交错”。

    不知不觉间,清军便追出了二里地左右,身后倒下了无数大西军的各色旗帜和数百具两军将士的尸体,硝烟弥漫,血水染红了大地。

    等穆尔祜,王辅臣,李本深等人反应过来,自己追击过度的时候,大军两翼早就响起了轰隆隆的马蹄声,远望更是尘土飞扬,黄烟弥漫。

    “不好,上当了。”王辅臣率先发现了不对,当即勒马停下,举目四望,却见大军南面东西两侧突然奔出来一支骑兵,身后的城墙之上,数面军旗奋力摇动,均是撤退的指令。

    洪承畴和屯齐居高临下,发现情况不对,随即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旗手更是奋力摇动旗帜。同时,屯齐快步下城,披上盔甲,打算亲自领兵出城接应。

    这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洪承畴和屯齐原本看到大西军溃败,喜出望外,准许了大军的稍加追击,想要杀伤更多明军,却没想到这是明军的诱敌策略。

    实际上,孙可望的这一招并不算得高明,但其中的分寸把握,情绪挑逗却异常重要,直接决定了计策的成败。

    “撤,快撤!”李本深听到了不远处密密麻麻的马蹄声,惊慌失措地大喊道。

    而穆尔祜见王辅臣这个绿营悍将领兵冲出之后,明军很快便兵败如山倒,心中十分不服,争勇之心大起,率部猛冲猛打,此时正在两军交界之处奋力搏杀,混战之中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的局势变化。

    王辅臣和李本深见状,稍稍迟疑了一会之后,随即令身边的旗手挥舞大旗,将周围的骑兵汇聚在了一起。然后,两人根本不管穆尔祜,带着这些核心兵马开始撤退。

    当然是撤退,他们已经追出了城池二里地以外,明军埋伏了骑兵从两翼进攻,这要是还不撤退,就真的要成为瓮中之鳖,逃无可逃了。

    而且王辅臣和李本深两人可都不是什么善类,管你是八旗兵还是绿营兵,背刺友军,舍人为己的优良传统都得继续发扬。更何况现在城中的并没有多少可以出城野战支援部队。

    这也就是为什么王辅臣和李本深如此小心谨慎,刚刚追出二里地就想要返回了。

    等到穆尔祜反应过来,想要率领麾下的八旗兵突围的时候,早就已经来不及了,马宝已经率部冲上上来,截断了他和王辅臣,李本深两部人马之间的联系。

    而刚刚还被清军追杀的数千大西军败兵趁此机会,也忽然转身,在整顿了一番军阵之后,就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随即发起反击,喊杀声震天。

    王辅臣和李本深撤退之后,穆尔祜麾下目前不过是数百八旗兵,数百落单的绿营兵,哪里是忽然转身,蓄势待发的大西军士兵和马宝所部一千余骑兵的对手。

    穆尔祜心中后悔万分,原本还想率领亲卫杀出重围,返回武昌城东,但随后在砍杀了三个明军士兵之后,胯下的战马就被大西军的长矛刺中薄弱处,给活活刺死了。

    失去了战马的穆尔祜和五个亲卫被数千大西军天天围住,尽管竭力而战,最终还是没能突围成功,被几个大西军战兵乱枪刺死,身上还被砍伤了十几处,又被战马践踏,根本就是面目全非。

    战场之上,无需任何理由,任何人都有可能战死……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至此,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大西军鸣金收兵的时候,武昌城南面的平野之上,喊杀声正式平息了下来,在付出了近千兵马的伤亡之后,包含满清固山贝子穆尔祜在内,上千满汉清军被歼灭,还有数百人突围出去,返回城中,上百人放弃抵抗,变成了大西军的俘虏。

    而王辅臣,李本深在屯齐的接应下,轻松击败了追击而来的几十个明军骑兵之后,带着剩余的两千余满汉大军撤回了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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