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广东二十多万顷在册良田,近三百万人口的体量,虽然屡经战乱,但比起同样饱受战争摧残的湘桂两省而言,若是经营得当,不仅可以供养李定国,张名振两部六七万野战军,  还能有余力支援湖南诸军的军事行动。

    而且,若是孙可望在湖广发起的东征最终没能达到预期的效果,等清廷缓过了劲来,湖南必然再次成为抗清的主战场,到时珠江水系横贯的两广将再次成为抗清事业的另一个大后方,孙可望必须得提前布局。

    孙征淇在县乡磨砺了小半年,  参与了几次“借粮”,又主持了几个村庄的春耕派发种子,夏粮征收等工作,  下面的这些人有什么问题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

    而回到长沙之后,在孙可望的授意下,他又跟着王尚礼一起为“严打行动”收了尾,在王尚礼这个老狐狸手把手的教导下,进步极大。

    所以,当他现在面对李定国长子,十六岁的晋王世子李溥兴时,颇有点熟悉的感觉——这傻样,不就是老子当年的样子吗?

    “溥兴,哥哥终于见到你了!”孙征淇见李溥兴从门外走进来,直接起身,一面笑着,一面张开双臂,快步迎了上去。

    “世子殿下。”李溥兴见孙征淇迎了上来,  当即就要行礼,却被孙征淇抢先一步,直接扶住了。

    不同于父辈的隔阂与矛盾,  他们之间的关系要简单一些,  感情也要好一些。只是随着两人都来到了广东,情况开始变得有些微妙了。

    孙征淇扶着李溥兴,依旧笑容灿烂:“溥兴,你我情如兄弟,这里又没有什么外人,就不必讲究那些个什么礼仪了。”然后又朝着彭信古和陈少川使了个眼色,两人随即闭门退下。

    屋内一时只剩下了孙征淇和李溥兴两人,孙征淇扶着李溥兴,顺势就让对方坐了下来,然后就是一顿奉承:“一年多没见,不曾想弟弟竟已成了指挥大军征战沙场,杀敌报国的将军,真是让哥哥惭愧啊!”

    李溥兴一听,脸上得意一笑。虽然他只是跟在父亲身边,领着百来号人,但身为晋王世子,平日里听到的皆是奉承谄媚之言,自视甚高。现在又得了孙征淇的奉承,  心中早就乐开了花。

    “没有,没有,  世子殿下,我......”李溥兴还没说完,就被孙征淇直接打断了。

    “弟弟不必谦虚了,哥哥我原本也想参军杀敌,为国立功的,可父王他就是不让,他说要是我能像弟弟这样,生得这般高大有力,天生就是当兵打仗的料,有弟弟这般思维敏捷,反应迅速,早就让我也从军了。”

    孙征淇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弟弟是天生的将种,将来必是能为大明打出一片新天地来的千古名将。自然不懂我这等资质平平之人的难处。父王打仗就比不上二叔,虎父无犬子,领兵打仗这样的事情,我又如何能和溥兴比呢?”

    李溥兴被孙征淇夸得更加得意了,毕竟李定国军中之人也确实是这样说的:晋王才是抗清的第一猛将,第一功臣,孙可望和所谓的殿前军不过是来摘桃子的,硬仗从来都打不了。

    不过,李溥兴还是习惯性地摆手否认,故作谦虚,只是早已经微微昂起的头颅出卖了他:“世子殿下莫要这么说,如今世子殿下可是广东钦差,重任在身,我不过领着一百一十三个人,哪里比得上世子殿下。”

    “诶......”孙征淇听到对方这么说,更是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摇头道:“哥哥我就是表面上看得光鲜,说是广东钦差,可这广东的大小官员,谁也不理我啊!还是弟弟好啊,舞刀弄枪,策马奔驰,那才是威风啊!”

    李溥兴见孙征淇的脸色垮了下来,又一脸羡慕的看着他,不由得好奇道:“世子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孙征淇一听,更是摇头叹气,看起来烦恼至极,可却不说话。李溥兴再三询问之下,他才透露了一点口风。

    “其实我一开始是不想来广东的,都是被父王逼的,父王说广东安全,湖南太危险了,就让我来了。可谁能想到广东的事情会复杂到这样的地步。”孙征淇眉头紧皱,又深深叹了口气,继续一脸羡慕地看着李溥兴:

    “溥兴,有时候我真羡慕你,要是父王能让我从军就好了,怪就怪我没有溥兴你的天资,哥哥金戈铁马,封狼居胥的梦,就只能靠贤弟来圆了!”

    李溥兴听罢,完全就是已经飘了,这下子他就更加不能不问个清楚了,着急道:“世子殿下,你就告诉我吧,到底是有什么难处?兴许我有什么法子呢!”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几下敲门声,然后就传来了彭信古的声音:“世子殿下,摄政王来信了!”

    孙征淇一听,扭头看了看李溥兴,李溥兴知道可能是要事,也不敢耽搁,点了点头,孙征淇这才朝门外喊道:“进来!”

    彭信古得到准许,这才推门而入,随后立即把信件交到了孙征淇的手上。

    孙征淇也不忌讳李溥兴的存在,直接当着他的面打开了这封他昨晚写的“摄政王秘密来信”。彭信古见状,当即按计划做出了阻止的姿态,李溥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但却不吭声。

    不过,他没想到的时候,孙征淇还没等彭信古说话,就立即开口道:“溥兴是自己人,在他面前,不必这般遮遮掩掩的,有什么话就直说。”

    李溥兴一听,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彭信古则是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孙征淇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信件之后,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李溥兴见状,心中更加好奇,但他又不能直接问孙征淇,让对方把摄政王密信给他看。就在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时候,孙征淇居然直接苦笑着把信件递给了他。

    李溥兴一脸吃惊地接过信件,甚至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他看了看彭信古,又看了看孙征淇,怎么也没想到孙征淇居然会这么信任他。

    “溥兴,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何事苦恼吗?”孙征淇仍旧苦着一张脸,摇头道:“都在信上了,你也来看看吧。”

    李溥兴带着好奇,将信看了一遍,里面的内容居然是孙可望训斥孙征淇办事不利,到了广东一个多月,什么事情都没办成,简直就是没用,语气非常之重。然后,孙可望还感慨了一番自己的儿子不如李定国的儿子。看得李溥兴心里美滋滋的,但又不能让孙征淇看出来,只能是偷着乐。

    孙征淇见李溥兴把信看完了,随即又开始了表演,只见他在屋内,一面踱步,一面叹气道:“贤弟也是知道的,当前战事将起,湖南一省养十几万大军,实在难以支撑,父王便想要让我从广东筹集一些物资,支援湖南的战事,可这哪里有那么容易啊!”

    “此事确实困难,现在广东省内也是好几万大军,还有近两万地方义军要安置,广东又打了这好几年仗,恐怕很难再支援湖南了!”李溥兴听罢,也皱眉道。

    他来广东也有几个月了,平时不是跟在李定国,靳统武身边,就是有徐天佑陪着,对广东的情况大体上也是有所了解的。

    “贤弟有什么好法子可以帮哥哥一把吗?”孙征淇看向李溥兴,用求助的语气道:

    “当初来广东的时候,父王就和我说,就算其他什么事情都办不了,筹备广州武器局和组建广东卫戍部队的事情,都一定要干好,但我初来驾到,对广东的情况实在不了解,根本就是无从下手啊。

    溥兴,不怕你笑话,今日哥哥把你叫来,就是想让你给支支招的。这大战马上就要打起来了,若是广东卫戍部队还没组建起来,依地方的那些宗族往日里的痞性,大军的徭役军粮,恐怕都得没有着落。

    而且,现在大军还是缺乏盔甲火器,到时大战一起,情况会更加严峻,广州武器局也必须快些筹备起来,否则会误了大事的。”

    李溥兴听了孙征淇的话,瞬间就明白对方为什么从自己进门开始,就一直如此奉承了,原来是有求于自己啊!

    他见孙征淇如此着急,不像是作伪。再加上他对父亲和孙可望之间的矛盾也早有耳闻,面对这么一个可以趁机掌控“广州武器局”和“广东卫戍部队”的机会,他哪里能放过?

    “这个......这个事情......”李溥兴一时也没什么头绪,他也只是知道有那么个事情而已,根本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该如何下手。

    毕竟,比起孙征淇这一年多来的丰富经历,李溥兴因为年纪问题,之前一直都在昆明读书闲住,基本上很少接触政务。

    而且,这个年纪,就算让他接触政务又能如何?在父辈庇护下长大的“晋王世子”,能有什么体悟?

    “溥兴愿意帮我?”孙征淇原本黯淡的眼神里忽然来了光,他知道李溥兴没有经验,随即暗示道:“其实这两件事情,无非就是钱和人的事情。筹备广州武器局,就得有工匠,有粮食,有原料,有钱。组建地方卫戍部队则更加复杂,军队有了,可是让谁来做这个主将,钱粮又要如何筹集,就实在是太难了!”

    孙征淇这么说,其实就是想让李溥兴主动提出看法来,这样他才好把对方拉下水,让李定国无法直接插手广东卫戍部队和广州武器局的事情。

    很多时候,话只要说出口了,就不是自己的了。

    李溥兴听罢,虽然仍旧没什么头绪,但为了面子,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其实最重要还是钱粮的事情,钱粮嘛,就是开源节流,该省的地方省点,再多收点税,多收点粮食,总还是够的。”

    “可是要收谁的钱粮?”孙征淇一脸疑惑地问道。

    “当然是谁有收谁的,我听说广东还没分地,税也收不到三成,也是时候该让这些大户出点血了!”

    李溥兴自懂事起就基本生活在昆明,自然以为哪里都和云南一样,地就应该营庄管,地主乡绅只能拿一成。以他现在的水平,还不知道广东的情况有多复杂,更不知道孙可望和李定国都无力完全收服广东的地方力量。

    而孙征淇这么问,还是为了让对方说话,这样将来很多事情就能说是被晋王世子李溥兴威逼的了。

    “溥兴,古人言,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看来,果然是如此。今后,我就听你的了。”孙征淇忽然握住了李溥兴的手,情绪激动道:“溥兴之才,胜过诸葛,哥哥能不能完成这两项艰巨的任务,就靠了溥兴的指点了......”

    李溥兴哪里想得到,从他走进这间屋子开始,全都是孙征淇设下的套路,就是为了坑他这个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

    .

    肇庆府恩平县,王府,虎贲将军王兴眉头紧皱,正在大厅内左右踱步,似乎正在思考什么,十分犹豫。

    而他身边站着的,则是前琼州府万州千户,现琼州府总兵曹君辅。曹君辅见王兴还在犹豫,幽幽地说道:“王将军,你再犹豫下去,难道就不担心郝尚久不等你了吗?”

    王兴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但他领兵独自在广东和尚可喜周旋那么多年,这点定力还是有的。

    曹君辅是奉了孙征淇的命,专门来劝说王兴投诚的,但王兴对孙征淇这个小屁孩,似乎并不信任,再加上他的不少宗族兄弟都被李定国抽调从军了,这让他表现得十分犹豫。

    相比起随军北伐,原本历史上誓死抗清的王兴其实更乐意待在广东的这一亩三分地里,然后谋个武官当当,真真正正成为地方一霸。

    但李定国想要加强对地方武装的控制,派了不少军官下到各地,这让以王兴为首的广东各地的地方义军十分不满,但一时也无可奈何。

    而且,李定国也对他们做出了十分大的让步,各地土豪宗族的土地都没有损失,还趁机占了不少战乱导致的荒地。甚至,不少地方武装套上了一个义军的头衔之后,还能领到粮饷。这也让他们对李定国虽然有所不满,但碍于对方的军威和好处,在孙征淇抛出橄榄枝的时候,不少人都是犹豫的。

    只是,李定国要以广东为基地,终究还是要从这些地方实力派的手里夺取资源和权力的。而孙可望则是要扶持广东地方实力派,和李定国对抗,这也就使得孙征淇在这场博弈中具有天然的优势。

    “世子殿下说的话可是真的算数?”王兴闷了好一会,才蹦出了一句话来。他其实是不知道说什么了,拒绝不是,答应也不是。

    “王兴,你是不信世子,还是不信国主?”曹君辅朝着北面拱手拜道:“国主虽然远在长沙,可广东的事情,你以为就逃得出他的手掌心?便是世子殿下年幼又如何?王兴,你只需知道,世子的背后是国主,不要说你了,便是晋王,便是张将军,和国主相比,都不值一提,该怎么选,你好好考虑吧!”

    而另一边,潮州府潮州城的郝府之内,邓耀的部下周腾凤也奉了孙征淇的密令,看着还在犹豫的郝尚久,冷哼道:“郝将军,可不是我说你,再犹豫下去,可就没有机会了,你也不想广东卫戍大将军的位置被别人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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