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的“严打”过后,永历-大西复合政权朝中军中的贪腐风气为之一清,各地的大小官员都收敛了不少,就怕这阵狂风刮到自己身上。

    但由于惩罚措施过于严苛,事先准备不足,出现了不少大臣和军官煽动家丁亲信暴乱,畏罪潜逃的情况。

    这些人本来就在各自的职位上结成了大小不一的利益集团,  他们提拔上来的许多人都害怕受到牵连,而大西军将士也并不都是一片赤诚,虽然孙可望的反应已经算得上及时,迅速封锁了湖南通往湖北和江西的各条要道。但在银子的诱惑下,还是出现了不少漏网之鱼。

    袁州府萍乡县西面,一座土山的树丛之下,几颗光秃秃的脑袋陡然间冒了出来,  其后还有几个身着大西军军装,  狗熊般强壮的士兵。

    吴荣跟在几个巴牙喇的身后,  潜伏在距离大西军哨所五十多步的黑暗之中,每次抬头看到对方光秃秃的头颅,都忍不住心中一皱,顺势就要拔刀。

    他可是凭借着军功,一步一步升到了把总位置的,是战场上不可多得老兵悍将,死在他手上的满兵至少有七人,便是这支清军突击部队中为首的巴牙喇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但这人是个十足的**,十分狠毒嚣张,又目无军纪,进驻醴陵不到半年,就在当地强娶了三房小妾,还以通满卖国为借口杀了其中一家拒不服从的。

    不止如此,他还纵兵勒索抢劫,  杀了十几人灭口,  对外宣称那些都是满清派来的奸细,  更是勾结军法官,  以此谎报军功......最后在严打运动中没能蒙混过关,  黯然落马,还被作为典型案例,判了斩立决。

    不过,他一个人担下了几乎所有的罪名,最终在几个脱身亲信的斡旋和掩护下,于半个月前从醴陵监牢里被掉包,可谓是“死里逃生”。但他的家人早已经被流放,家产也全都被查抄。

    而且,孙可望编户齐民,训练农兵的政策使得他根本无处藏身,走投无路之下,为了活命只能去投了清廷。现在,除了那几个过命的兄弟,其他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得知明军军中发生了动乱,还有军官前来投诚,岳乐十分重视,但也非常小心,还亲自接见了吴荣和几个从其他地方潜逃出来的大西军基层将领,  但除了封锁相关消息以外,  并没有采取其他任何措施。

    随着湖北,江西各地都出现明廷文臣,军官,地方土豪叛变投降,人数多达数十,岳乐和洪承畴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孙可望在湖南许多地方的兵力部署也被他们掌握。

    为此,李来亨,白文选等人连忙调整了湘北,湘东等地的军事部署,但大体的兵力和装备都已经被清军知道,使得明军在两军对峙中处于信息劣势。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这些被捕的文臣军官们本来就是各个小集团中的头目,都不是无能之辈,在军中,地方的关系网密集,他们潜逃之后,原本的下属很多都被打压控制,心中早已经不满,一旦两者串通,后果不堪设想。

    而吴荣正是联系上了旧部,得知了白文选在醴陵附近的布防情况之后,岳乐才打算出兵夜袭醴陵,到时里应外合,打明军一个措手不及,然后直插永历-大西复合政权的心脏——长沙城!

    岳乐率部抵达江西布防已经有几个月,他一直想要试探孙可望在湖南的部署,如今明军内乱,又有内应,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自然不可能放弃。

    而且,若是醴陵被攻下,这场军事对峙的主动权就掌握在了清军的手里,孙可望必须部署重兵在长沙附近,以防被衡州和长沙被隔绝,整个防线被拦腰截断。这将会使得明军将来在湘北的攻势被大大削弱。

    要知道,广东被李定国,张名振收复之后,清军便已经失去了战略主动权,难以轻易从郴州,桂东等地威胁明军,迫使其布重兵防守。这是岳乐从离京开始便迫切想要改变的局面,醴陵-萍乡一线,已经是湘东赣西最好的通道了。

    前面的清军巴牙喇挥了挥手,吴荣随即带着另外两个从浏阳逃出的大西军叛将摸到了暗哨附近,他们从一开始就接到了岳乐的命令,都还没有剃头,为的就是今天。

    吴荣在草丛和另外两人对视了一下,三人齐齐点头,随即绕到了暗堡后面,吴荣从侧面摸到暗堡后面值夜的那个大西军身边,右手猛然伸出,死死卡住了那个大西军的脖子,身后的两人立马跟上,快步上前,贴在了暗堡后门两侧。

    那个大西军脖子被吴荣的铁手卡住,随后提起,他想要挣扎,但却完全使不上力来,两眼凸出,露出了惊恐万分的神情,没过多久就挣扎着断了气。

    那十几个巴牙喇接到信号,也已经来到了暗堡后方,他们都身着铁甲,手执轻便的顺刀,准备一拥而入,杀光暗堡里的大西军。

    为首的清军巴牙喇大手一挥,吴荣猛地撞开暗堡的后门,十几人一齐冲了进去,里面的十一个大西军士兵猝不及防,除了三个正在暗堡里观察警戒的,其他人都在打瞌睡,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

    身上穿着一层棉甲,一层锁子甲的吴荣撞开暗堡的门之后,又顺势直接把一个大西军士兵撞倒在地,随后一个转身,一刀砍向了身侧另外一个大西军的脖子,顺刀卡在了那个大西军的脖子上,血水沿着刀刃渗出,一时竟然拔不出来。

    不过,吴荣的战场应变能力十分强,他见状立即松手,一脚将那个大西军踹开,随后又拔出腰间的虎牙刀,朝着一边刚刚反应过来的大西军冲去。

    他身后的其他清军也立即冲入,暗堡内的大西军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大部分就被这些强悍的清军杀死了,一阵阵血雨染红了暗堡的土墙。

    最后,清军仅仅受伤了一人,就清理完了暗堡内的十一个大西军,那个为首的巴牙喇环视一圈,就叫来了身侧的巴牙喇,低声说了一句话,对方立即收起手中的刀,转身走出暗堡,发出了成功的暗号。附近几个大西军的暗堡也几乎同时亮起了左右各三圈的火把。

    吴荣本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现在又一心在新主子面前表现,一个人就杀了四个大西军,体力消耗十分大,此时正喘着粗气。

    那个为首的巴牙喇转头看向吴荣,似乎很满意对方的表现,点了点头道:“你这尼堪果真厉害,这四颗人头都是你的,回去我亲自给你报功!”

    “奴才谢过主子!”吴荣尬尴一笑,他现在也已经入乡随俗。

    很快,暗堡外响起了一阵阵密集的脚步声,为首的巴牙喇用满语喊了一身,吴荣和暗堡内的其他满洲兵赶紧走了出去,汇入了正在行进的满清大军中。

    岳乐打马而来,他亲自领军,多尼和南一魁为满汉副将,率三千正蓝旗满州兵,两千绿营兵精锐,准备直奔醴陵而去。

    醴陵的明军防守甚严,连接萍乡和醴陵的河流——醴河又十分狭窄且蜿蜒曲折,河边是无数低矮的山丘,周边又都是南北走向的山脉,地势崎岖,大军的推进十分困难,这也就导致了岳乐想要突袭,就得轻装前进。

    其实,若不是吴荣旧部在城内接应,又提前摸清了附近的暗堡,岳乐绝不会贸然出击。此时,从北方而来的满清大军大部分都还没能适应南方湿热的气候,若是清军再败,那大军的士气就真的难以挽回了。

    不过,岳乐一心想要打开局面,占据西南战场的战略主动权,此时胜利就在眼前,大不了连夜撤军就是了,他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岳乐派多尼率两个牛录为前锋,南一魁居后策应,自己则率领中军,一副志在必得的气势。

    他已经从吴荣等人这里得到了情报,知道醴陵城是大名鼎鼎的白文选驻防,但也已经知道对方麾下军队接近一半都是新兵,在醴陵训练已久,士气不振,警惕性也不高。

    白文选原本受命驻防醴陵,是要率军试探江西清军防务虚实的,但屯齐和岳乐等人防守太过严密,白文选一直没有机会,只能一面练兵一面等待机会。

    而严打之后的叛乱也使得白文选重新调整了大军的部署,往数个兵力薄弱的地方都派遣了军队,以防万一。可兵力也因此被大大分散,城内此时只剩下了两千多战兵。

    “王爷,情报没有任何问题,附近的四个暗堡都已经顺利处理掉了!”吴荣来到岳乐马前,单膝跪地,抱拳道。

    “据奴才内线传来的军情:半月前,白文选便开始调兵四川驻防,醴陵城内的明军如今只有不到两千,今夜正是他们值班,只要大军一到,他们便会放下吊桥,到时里应外合,拿下城池易如反掌。”

    孙可望可以诛杀罪首,但却不能把各个利益集团连根拔起,除了打几个典型案例来压压风气以外,其它的只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否则,就难免弄得人心惶惶,使得政权的根基出问题。

    但这也使得朝中军中的各个利益集团残余依旧存在,甚至发生了如今内外串联,引狼入室的情况。

    “此次王师夜袭醴陵,吴将军居功至伟,若是此战得胜,本王一定向皇上请旨,给吴将军封一个总兵!”岳乐看着吴荣和他身后的另外两个明军叛将,又笑道:“陈将军和刘将军此战也功不可没,本王也一定重重有赏!”

    他们身侧,一队队清军正接连不断地通过,他们借着月光在黑暗中行军,没有任何照明,速度并不快,除了便是脚步声也并不算大。除此以外,再也没有一点声响。

    吴荣听罢,赶紧叩头谢恩:“奴才谢过王爷!”另外两个大西军叛将也赶紧效仿。

    岳乐翻身下马,扭头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亲兵随即拿着一张地图上来,吴荣和岳乐以及整顿好兵马之后,赶回来的多尼,南一魁等人走进来最西端的一个暗堡,准备在这里确定大军夜袭的最后计划,他们此时距离醴陵城不过十五里,便是半夜行军,山路崎岖,也能在三个时辰内赶到醴陵城下。

    “王爷,诸位将军,奴才的兄弟今晚在城东值夜,一直到明日凌晨,东门城楼之上只有五十几个明军,一小半都是我的旧部,只要我们能在明天天亮之前,趁城内明军还未清醒之时发起攻击,东门必破!”吴荣指着地图上的醴陵城说道。

    “奴才已经和他们约好了,到时奴才在河对岸给出信号,他们就会在城楼之上动手,同时放下吊桥,让大军过河。”

    在大西军这边,吴荣早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他的部下自然没有被拆分处理,只是按照军法从轻处罚了一番。而白文选因为近期紧急军事部署问题,一时也没腾得出手来处理他们,只能是暂时一切照旧。

    “白文选的官邸在城北,根据线报,他现在就在城内。官邸东面就是城内明军驻军的兵营之一,有兵一千一百余,城内超过一半的明军都在那里,其他的则在城东的另外一个兵营驻扎,由东门进城之后,五百步便能到。”吴荣又继续说道。

    岳乐,多尼,南一魁等人听到白文选的名字,眼神都有了微妙的变化,特别是岳乐,似乎还有些高兴。

    白文选是孙可望手下的头号大将,在辰州之战,新墙河大战,岳阳城大战中表现优异,又得孙可望重用,如今可谓是在明清之间都大名鼎鼎!

    如果岳乐能在自己领兵南下的第一场大战就能斩杀,甚至是俘虏白文选,那攻占醴陵的政治意义将是不可估量的,岳乐的个人声望也将直接登顶。

    “嗯!”岳乐环视一圈,看着暗堡内的诸将,部署道:

    “南将军,攻下东门之后,你迅速率本部人马沿着城墙进攻,务必以最快速度控制南北两面城门,让明军溃兵只能从西门撤退。

    多尼,到时你带十个牛录,在城西河谷地带设下埋伏,堵截从城内溃逃的明军,绝不能让醴陵的明军逃出去报信,更不能让白文选跑了!

    吴将军你来带路,没有城门为据,明军必定守不住,只要大军一进城,此战必胜。本王亲自率剩余兵马,突袭明军的两个兵营和白文选官邸。”

    吴荣听罢,面露喜色,又抱拳道:“城内明军经过此次动乱,许多人都受了处罚,心思各异,到时只要奴才带人一鼓动,至少能争取到数百人投诚。只是......”

    岳乐看吴荣欲言又止,虽然不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但也明白对方是在等自己的台阶,笑道:“吴将军有话直说,无论什么,只要有益于剿灭明军叛贼的,本王都会答应你。”

    吴荣听罢,心中暗暗得意,他等到现在,夜袭箭在弦上之时才提出自己可以招降城内的明军,便是想要以此要挟岳乐满足他的条件:“王爷,奴才想要王爷帮奴才讨回公道!”

    “哦?”岳乐面露疑色,多尼和南一魁一时也不知所以,相互对视了一眼:“吴将军请说,如何个公道法?”

    吴荣见岳乐松口,当即跪下,抱拳道:“王爷,奴才和军中许多将士的家财都被白文选扣留了,就在县衙的府库中,奴才恳求王爷为投诚过来的将士主持公道!”

    吴荣并不相信岳乐的空头支票,他要自己掌握一支军队,除了依靠自己手下的几十兄弟,便是打算以钱财引诱那些被处罚的大西军士兵,组成自己的力量!

    打劫县衙府库夺取钱财的事情大西军以前没少干,便是攻取湖南的时候,也发生过,吴荣相信自己能说动那些老战友们。

    岳乐一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其实也是他想看到的,壮大吴荣,同时也让吴荣回不了头,能够让他在醴陵更好的站稳脚跟,更好的牵制孙可望大军!

    “吴将军真是受苦了,孙贼如此倒行逆施,也难怪军心离散,本王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这个公道,本王许了!”岳乐走上前去,亲自扶起吴荣,笑道。

    吴荣的要求被满足,心中大快,醴陵县衙府库里物资十分充裕,他这次绝对要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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