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外城南。

    一名老人牵着一双五六岁的垂髫儿女探亲,  自山洞穿出后,呆愣地看着眼前的雪原。

    这地方是两州交界,  常有商人往来,  平素也算热闹。冬天虽然冷些,但很少下这样大雪。更何况进山洞之前,天气还算和暖,  出来却仿若进入另一重世界。

    那小女娃道:“哇,下雪啦。”

    天空晴媚,  四周被白雪映照得发亮,宛如一尘不染的琉璃世界。

    山上是雪,树上是雪。淡蓝穹天之下,  只有望不见尽头的雪白延绵起伏,粉晶般的雪花在阳光下闪烁微光。

    放眼望去,  城中道路早就被掩盖,  四周不见人声,  静谧得仿佛所有活物都被吞噬了,令人有些不安。

    老人见到远处有人影闪动,  忙领着孙儿们朝人多的地方疾行。

    那是一个十余人的押镖队伍,  他们牵着瘦马,  拉着车行进。像这样的队伍,  都有罗盘,马也识路,  只要跟着他们走,就算是在雪中,  也不会迷路。

    老人便跟在队伍的末尾。

    镖队有男有女,  服装各异。除了最前方的一名灰衣领头人持剑一丝不苟地前行,  其余人都在几乎都在四处张望,  显见是赶路几日,很是疲惫,长靴陷在雪中难行,加上从未见过这等奇景,走到这里,便想休息一下。

    领头人于是打起手势,令队伍慢行。

    “好漂亮啊。”有人用瞭望镜看。有人从怀里掏出布巾擦脸、喝水、搓手。

    老人的孙子和孙女也从未见过这样大雪,早已兴奋地跪在雪地里膝行两步,又抓两把雪,相互打起雪仗来,发出嬉笑。

    声音高了些,不知怎么引来了高空的秃鹰,朝他们俯冲。秃鹰横翅扫过来,女童吓得扑倒在雪地上。

    早有一剑将它挥开。

    秃鹰扑棱着翅膀飞去了,有两名白衣女修出现在雪地中。修士日日洗精伐髓,相貌仪态总是出众。她们两人生得相似,都年轻貌美,不免引得凡人观望。

    其中一个脸上带着支离病气,反倒衬得另一个如枝头杏花一般鲜妍。她的杏眼圆溜溜,可怜可爱,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琉璃花朵般的面容,朝队伍内的青年人,便有很多人顾不得说话,只盯着她看。

    这人正是陆呦,离了仙宗,她无需遮面。她旁边的自然是徐芊芊。徐芊芊头次离家远行,脸上都泛出一丝红晕:“我们是蓬莱仙宗的弟子。雪中有异,我们是来护送你们的。”

    “这样漂亮的雪景,真的有问题啊?”

    “最好不要久留,若是迷路,很可能被困在其中。”徐芊芊也不知道这片雪原会怎样发难,她猜测那些人是迷路后被冻死在了雪地里。

    她将女童扶起。女童爬起来时,从雪

    老人惊异道:“兔子?这样冷的天,埋在雪里,竟也能活。”

    陆呦惊愕地看着女童怀里的黑兔,它不仅活着,能在女童怀里拱动,还动动长耳,似在同她招呼。

    这兔子,她很熟悉。它很可能是谢妄真的其中一个分身。正想着,兔子跳到了她的怀里。

    陆呦抱着兔子,不敢轻举妄动,心跳砰砰。

    谢妄真一直引诱她过来,到底意欲何为?她也不能确定。她在心里叫“谢妄真”,他却不回答,装得好似普通的兔子一般。

    这边,徐芊芊已将自己芥子金珠内的法器罗盘和伞拿出来,分给众人。

    领头人上马之前,将他的剑拿出来给徐芊芊:“我早年做猎魔人,也曾经使剑。”

    青年们顿时热闹起来:“我们这队伍中也有不少人会使用法器……”

    “扑啦啦——”

    喧闹达到的时候,树上的一只麻雀拍翅惊恐地飞过。

    领头人想劝阻大伙不要松懈,抓紧赶路,一声响亮的呼哨自他嘴里发出。

    惊变只在一瞬。

    说时迟那时快,从雪底之下毫无征兆地掀起一股巨浪,遮天蔽日,领头人的身影转瞬消失。

    哗啦一声。

    热腾腾的鲜血泼洒在雪地上,升腾起淡淡的热气。

    仿佛叫人攥住喉咙,在场的凡人和修士定格当场。

    半晌,一把沾血的剑从空中落下,“噗”地斜插在了雪地上。

    众人霎时爆发出惊

    叫,原本的队伍转瞬四散。

    那从地下凭空钻出的魔物,犹如四处拱起的白色沙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眼又吞噬了几名凡人。一旦咬住人,“山丘”便迅速缩回底下,地表平铺,骨骼破碎声和法器乱七八糟击的打声混在一处。

    “怪物闻声而动,不要发出声音!”

    陆呦在听到远方传来的云初的呵斥时,摔倒在了雪地里。

    所有人像被消音一般停止叫喊,定格在了原地,随即那雪下的攻击也安静了,好似在暗中观察。

    竟然是闻声而动!徐芊芊在一片寂静中暗自崩溃。

    她怎么没有想到这点,怪道出来雪原时,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实战经验不足,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令她浑身冒冷汗,又后悔没能阻拦。

    如今初次见血,刺激得她有些想呕吐。

    陆呦见黑兔跑走,忙去追。黑兔跑过之处,积雪迅速融化。转瞬之间露出冰面,幸存的人们便如同站在了磨好的镜面上,众人神色各异,缄口看着脚下。

    冰面下方,如厚重玻璃,浑浊不清,深不见底。

    忽然,那冰面之下有什么鲜红的东西隐隐流动。

    死去凡人的血迹,渐渐勾勒出那不知名之物的形态。那妖物如潜龙,在水下灵活游动。血色突然变得浓郁、清晰起来。

    它贴近了冰面。

    极慢地移动,似在嗅探活人气息。

    浓郁的血色,在一个年轻人脚下慢慢聚拢,混杂着脏器白骨,还有几缕衣物碎片,极为骇人。

    那站着的年轻人已是汗流浃背,泪涕交横,看着脚下微张大嘴,呼吸急促,只祈求不要被发现。

    “嚓……”

    冰面出现一道裂纹。

    他似已到了极限,双腿没了知觉,向后一退,一脚踩在冰化成的水上,扑通一屁股滑坐在地上,一声闷响。

    完了!

    冰面“咔嚓”一声绽裂开了。

    徐芊芊面前有个人影一跃而起,拔腿就跑,边跑边大声啼啸。

    “别跑,别喊,你跑不过他!”徐芊芊忙撑着一口气爬起来,想去救他,可定睛一看,却见那名年轻人明明手脚完好,魂不守舍地瘫坐在原处。

    再看远方,那边跑边啸叫的身影十分僵硬,发的也不似人声,赫然是个木头傀儡。

    她方才看出那是傀儡,雪丘已从冰缝中拔地而起,腾空千仞,张口便将其卷入腹中。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三道金光射出,先后贯入雪丘上下三处,雪沫爆溅开来。那物停滞一下,似被钉住七寸的蛇,疯狂扭动起来。又是一道金光如流星,带着疾风破空而去,一剑穿心。

    “砰”地一声巨响,雪丘掀做两半。

    上面的余雪成块砸下来,软泥般在地上,下半截却仍然扭动,看起来元气大损,钻回地底。

    风停浪止,空气里那股威压卸了力。

    三道金光于空中归一,原是一柄木剑而已,飞回来挣然收入鞘中。

    陆呦惊而回头,随众人一起,看向木剑的主人。

    这少女身着大红色襦裙,裙摆在空中扬起,却像少年一样把袖口以绑带缠了。她饱满的双髻翘起,额心有一点圆圆的朱砂痣,仿若观音座下的童女像,面容骄丽,神色却矜冷,形成一种矛盾感。

    徐千屿左边站着云初,右边站着天山的女修涂僵。涂僵伸手收线,收回来的傀儡只剩碎片:“你又浪费我一个傀儡,用什么赔?”

    说话间,一只灰皮毛的小东西拱了拱徐千屿的裙摆,又灵活地爬上臂弯。

    兔子!

    系统一见到凭空出现的野兔便心生警惕,正要提醒她这可能是谢妄真的分身,徐千屿早已提着耳朵将它甩了出去,只听不远处女童一声惨叫:“兔兔!”

    徐千屿面上登时愧疚,望着摔在雪堆里的兔子,双目微睁,欲言又止:“有毛。”

    她拂了拂袖子。

    知道要来很冷的远处,她今日外面罩的是离家时观娘所赠的骑装,大红呢绒是不能粘毛的。徐千屿对非人之物,没什么怜悯之心。

    “你怎么扔出去了。”涂僵呵地笑了一声,“这么可爱的兔子,就应该抓起来,晚上我们烤来吃嘛。”

    云初看了她一眼,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垂髫女童害怕地将野兔抱在怀中,兔子还在蹬腿

    ,老人忙将她一把拽到了身边。

    这两个少女生得美貌,行事却亦正亦邪,与徐芊芊和陆呦的亲和全然不同,在凡人看来简直如修罗一般。所有人看这两个女修的眼神都变得莫测,颇有几分忌惮,因此吓得噤若寒蝉。

    只有陆呦手指捏紧,心里暗自不平。

    谢妄真千方百计,就是为了将徐千屿引来此处吗?她前世的攻略对象,曾经可以为她生、为她死,如今却化为兔形讨好他人,偏生别人还不屑一顾,她简直觉得他可怜。

    她原本觉得自己历经生死,已经看开了一切,如今亲眼看着,仍然会觉得妒忌的情绪,横冲直撞。

    “看看东西还完好吗?”徐千屿走道人群中,押镖队伍中的男女给这红影让开一条道,听她提醒,才反应过来,纷纷解开罩布检查所押物品,“所幸东西完好,只是我们的领队……”

    方才惊变,领队惨死眼前。镖队的青年人们都露出悲色,如被霜打过一般。

    “原有二十人,死一人,伤两人,折损马匹三只。阿德,赠药。”一个利落的女声响起,雪地中出现金色的传送阵,又传来了两名修士。这两人都穿绣金线的黑色校服,分外硬挺,是潜龙的修士。

    一名高大的穿黑衣的女修,黑发高束,额头上悬一黑带水晶的抹额,英姿飒爽,声洪亮道:“我是潜龙弟子花子媚,跟我们走吧,护送你们出去。”

    她身边名叫阿德的年轻男修,麻利地将绘有潜龙标志的药瓶分给众人。

    在场者都被雪妖吓破了胆,哪还想停留。对潜龙仙宗千恩万谢,又充满信任,立刻牵马动身。

    “又来了。”涂僵道,“我们都还没有自报家门。诛魔的时候不在,打死了,却出来抢功。”

    徐千屿默然跟在后面,踢了踢雪。

    她对这两人印象不好,上次去妖域时,这两名潜龙弟子和他们一同被困在沙地中,找到了有灵气之处,不肯跟他们汇合。

    “涂师妹,多出春几次便知道这样事情时有发生。”云初道,“也未必是件坏事。我们联合起来实力越强,杀死雪妖的可能性越大。”

    阿德在前面开路。花子媚却停了停,慢慢走在几人旁边,口中道:“我们调查过,无妄崖边,十数年前有过一场雪灾,冻死不少村民和行人,怨气和遗憾徘徊不散,与灵气结合自生魔。它每令一人衔恨而死,力量就强一份。像这样与天灾结合的魔物最是难办,因为找不到本体,仙友们可有办法将它诱出来,我们可以合作将它诛杀,得到的猎物平分。”

    潜龙是中正剑宗,修士的剑术和力量都超群,善于战斗。但论起各人的“神通”,却不如蓬莱,每人能觉醒四五种神通。

    花子媚这样问,正是想打探和利用他们的神通。

    涂僵:“只知道那魔物藏在地下活动,刚才太快,没有看清本体。”

    “方才已经诱过一次,砍伤了它的一个角,它定然有所防备。”徐千屿道,“若是再用傀儡一类的东西骗它,它肯定不会再上当。否则现在我们发出这么大动静,它早该出来了。”

    云初道:“这片雪地不是真实的,相当于魔物造的境。我的天眼只能用于非境中。”

    徐千屿道:“为今之计,只能往前走了,待它下次出来。”

    这几人什么不肯透露。花子媚微微一笑,表情十分憋屈。

    前面众人却突然停下,议论纷纷。

    只见前方原本的城镇道路不复存在,摆在眼前的,是雪中接天的青山,山有石洞,洞中有三岔路口。

    三条路都蜿蜒延绵至远方的天光,外观几无分别。修士们神色凝重。很显然,这又是雪妖给他们出的难题,只有一条路是真的出口,其他两条,皆暗藏杀机。

    “这可怎么办啊?”镖队的凡人望见此状,简直濒临崩溃,登时炸开了锅。

    纷纷议论中,徐千屿手上暗自捏着一枚铜钱,在指尖转了转。

    花青伞略通占卜之术,常以铜钱问天命。她跟着画符,也学得一点皮毛。实在不行,可以占一褂。但是占卜之术,只有“是”或“否”两个回答,像她这样的入门者,一天至多问一次。

    眼前的三岔路,顶多只能排除一条,但她不能保证选出正确的那一条。

    正想着,却听花子媚道:“大家不要惊慌,我可以带队。跟着我走就是了。”

    花子媚举止稳重,语气严肃,立即将所有人安抚下来,默然跟在她身后。

    “你有什么法子找路?说来听听。”徐千屿问。

    花子媚神色闪烁,回头喝道:“你又有什么法子吗?却在添乱。”

    徐千屿见她恼羞成怒,便知道她全然没有把握。

    花子媚想的是,走哪条路都无妨。即便走错,也可借机将雪妖本体引出,试着诛杀。但倘若是那样,修士尚有法器傍身,可以闯出去,这些凡人却不一定了。

    徐千屿扬声道:“凭什么你说带队便能带队,我也要带队。”

    老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忙作揖道:“这位姑娘,你就让她带队吧。”

    “老人家,在场每个人都有本事。这种事情争一争无妨。”云初瞥了徐千屿一眼,道,“我也想。”

    涂僵举手:“我也。”

    花子媚:“……”

    “好罢,既然都想。”徐千屿冲花子媚嫣然一笑,“那只好抽签了,谁抽到便是谁的。”

    徐千屿手上捏签,每人过来抽一张。

    只有徐芊芊自愿放弃,神色黯然。她知道自己没本事找到正确的出口,不愿连累他人性命。

    陆呦原本不愿多事,但在场众人八仙过海,她还想维持自己的形象,便也优雅地拿了一张签。只是以往有这种出风头的事情,她的锦鲤体质都会帮她一把,心中不由惴惴。

    待她展开签,脸色都变了。

    抽中了?!

    花子媚面色复杂,也将视线投在了这个一开始没注意的美貌女修身上。

    什么情况,本以为徐千屿做签,是想换给自己。她又是谁?

    系统:“!!你为什么用‘隔空换物’把签换给陆呦?!”

    徐千屿道:“我觉得她在这种事上,一向很是幸运。万一走出去了呢。”

    系统无言以对。

    陆呦的手在袖中抖,强笑着走在了前面。她哪里知道选那条路?就知道徐千屿故意害她!若是选错了,便是杀人。这可是造业之事。

    但事到如今,只能随机应变,她硬着头皮走了中间那条道。

    徐千屿在袖中占卜,只需验证这条路是否是出口,得到了“是”的结论,便将铜钱暗暗收起。

    一行人车马缓缓过山洞。

    耳边风雪渐停,春意回暖。呼呼风声如风笛般震动,隐约递来一声声瘆人的喟叹,仿佛在遗憾这些人没有如羊入虎口。

    镖队走在前方,转眼便走到了洒满阳光的大道上。他们大喜过望,当即冲着修士们抱拳作揖,急匆匆赶赴行程。

    花子媚松了口气,但因没找到雪妖本体,眉间有些郁色。

    “等下。”徐千屿定睛,拦住身旁云初道,“老人家,你方才带的不是一双儿女吗?”

    那老人腿脚不便,走得慢些,正走在徐千屿的前方。

    他来时带着一儿一女,众人望去,他此时手中牵的却是两个一模一样的拴红发绳的垂髫女童。

    只是其中一个眼眸幽黑,皮肤呈苍白色,看上去十分诡异,闻言回过头来,冲徐千屿诡秘一笑。

    老人低头一看,左手牵的孙子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雪白的女童,那股不似活人的森然冷意,顺着手传遍他的全身,吓得三魂走了七魄,甩却甩不脱,当即软倒在地上。

    那雪白的女童蒸发于空中,空中抛下一串空灵的笑声,随即风雪大作,模糊了视线,将一行人困入极寒的境地!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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