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自己筑基,  徐千屿第一件事便是拂林穿叶狂奔而出,摘一朵金莲,  写下自己的名,  将花盏从水上“嗖”地漂了出去。

    湖心亭上,有一白衣老道持钓竿而坐,那金莲转瞬便被他钓起,拿起投进匣中,  悠远目光飘来:“徐小友,  报名去水月花境?你可筑基了?”

    徐千屿忙道:“我昨天晚上筑基的!”

    老道笑道:“那你赶得很巧,  这一批马上便要报满了。”

    徐千屿抿唇一笑。

    她一定得去水月花境,因上一世全靠水月花境内表现一骑绝尘,才进了内门。

    忽而想到什么,  她又拔一只金莲,  写上虞楚的名字,飞了出去,  “人这样多么?那我替别人报一个。”

    “苍龙卧虎不少。因掌门放出话来,这次有内门大选。”老道持起金莲一看,“你的法器准备得如何,  旁人怕都差不多了,  要抓紧哪。”

    于是这第二件事,  便是自集市上买了心仪已久的暗器袖中箭,又挑了把竖笛当剑,  还想要一些高阶的法器,  徐千屿便将大量灵石倒入炉内,  准备炼一把万鸦壶。

    此壶是攻击性质,  能释放出许多火鸦。

    她认真阅读炼器册,  用料一丝不苟,  晚上甚至打铺盖睡在炉边,但开炉那日,她将炉槽内银色的金属网取了出来,面色很是难看。

    此网由无数个细小的银圈相嵌而成,光芒闪烁,如嵌满宝石,十分别致,但若没看错,这东西是个剑套。

    华而不实。

    她问旁边的师兄:“我分明是炼壶,怎么出来是这种东西?“

    师兄仔细地核对了她的步骤和用料,笑了笑:“好像没什么错漏。不过炼器便是如此,有时候,运气不好也会导致偏差。”

    徐千屿望着辛苦积攒的灵石换来的剑套,虽深受打击,但定了定神:没关系,还能补救。

    当晚阮竹清来明棠阁,见到玉牌上的字换成了“鲛”,便急了:“哎,你上次紫玉还没有卖完呢,怎么换了题眼。”

    他紫玉簪还没收集到呢。

    徐千屿抱臂:“题眼本就是随我心情定,你管我。”

    然后阮竹清抽到了剑套。

    他捧着剑套蹙眉看了半晌,眉头舒展开来,徐徐赞叹道:“好美。果然是如雾,如电,如鲛之银鳞。”

    徐千屿点点头:“你喜欢就好。”又面不改色地卖了他三颗鲛珠,最后给了他一根鲛珠紫玉莲花簪。

    阮竹清竟然意外地抽到了紫玉簪,一双眼睛瞪大,大喜而归。

    两个人都很满意。徐千屿赶紧将赚来的灵石再次倒进炼器炉,小心呵护。

    然而开炉的时候,徐千屿看到里面的银发冠,心情更坏了。

    这日虞楚出门,忽听到有人叫她。看清来人,惊讶道:“陆姑娘。”

    陆呦看着她,笑容微凝,神情比她还要惊讶。

    陆呦处理完麻烦,才后知后觉虞楚好久没有登门诉苦,不由得悬心起来。虞楚无人倾诉,万一出点什么事儿,岂非要违背她的人设。

    但多日不见,面前的少女非但没有憔悴,反而气色更好。她穿着雪白弟子服,发髻高耸,插着几个紫晶发梳,眼睛有光,竟透出一股以往不见的灵秀来。

    陆呦打量着她,不知怎么有些失落,笑道:“你打扮得真好看,有什么要事去办吗?”

    虞楚笑道:“我去给小姐取饼糕。等取来了,给陆姑娘也送一些。”

    “小姐?”

    “嗯……”虞楚道,“徐千屿,你认识么?”

    陆呦如遭雷劈,万万想不到,她的攻略对象跑到了徐千屿那边,当下将虞楚手一拉,悄声:“怎么,她可是欺负你,逼迫你了?”

    徐千屿的性子霸道,别说虞楚了,就连她也是天天被打压嘲讽。可是对方再怎么好欺负,也不能叫同门当丫鬟呀。

    “也、也没有……”虞楚的表情微妙,陆呦看着,心往下坠,因为并不见委屈,甚至还有点暗喜。

    虞楚没事吧?她怎么看不懂了?她是不是被徐千屿给洗脑了?

    忙劝道:“你不要太好欺负了。她若是真的尊重你,把你当朋友,又怎么会叫你当丫鬟来侮辱你呢?“

    这时自外面传来一声不耐的叫声:“虞楚?”

    陆呦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心中一虚。虞楚的眼睛也立刻瞪圆了,弹起来便要走:“我得走了,小姐在催我。陆姑娘,回头再见!”

    陆呦拉都拉不住,眼看她小跑着走了,脸上的表情差点崩裂。

    这一世的人都怎么了?

    陈铎破了相,便闭门不出,她为了让他眼熟,又是写笺子,又是送饭,全被陈铎扔了出去,碎成一团。陆呦很忐忑,因为她叫旁人帮忙帮她在水月花境写上了名字,倘若陈铎不去,那谁帮她夺宝呢?

    “你说,虞楚是不是在责怪我,没有帮她出头?”

    陆呦返回后院时,面无表情,掐下一朵花苞在手中揉搓,沉吟道,“还有陈铎,对他好,他反倒不领情。看来我得换个思路了。”

    “你可真慢。”徐千屿抱着臂走,等不及虞楚折返,直接跟着虞楚进了她的阁子。

    虞楚劝说无效,先一步冲进去,将自己屋内胡乱丢着的衣裳、发带、被子,捡拾起来团成一团,收进柜子里,又铺了铺床,以免被小姐嫌弃。

    徐千屿又端起桌上盘子看,虞楚连忙将横七竖八摆放的盘子摆整齐,又捻个诀,把焦黑的失败品毁尸灭迹。

    做完这些,她才将煨在法器的饼糕取出来,一枚一枚在木盒摆好。

    “好了,小姐。”出来时,虞楚看到徐千屿正在研究她的烤炉。

    在用于休息的阁子内放这么大一只丹炉,确实不常见。天青色丹炉上绘有八瓣莲纹样,下面置火,上面也有一圈亮光。

    “你就在这里烤饼糕吗?”

    虞楚道:“是啊。”

    “为何不用明火做吃的?这炉壁很厚,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徐千屿道,“你怎么知道熟了没熟。”

    “不用看,我是靠听的。”虞楚放下盒子,打开炉槽演示起来,放一盒饼胚进去,捻诀点火,再用八仙扇小心地扇,“你听,饼糕发酵,烤干,膨胀的声音是不一样的,就好像会说话一样,听到就知道里面在发生什么变化。”

    “……”徐千屿虽说筑基了,甚至能捕捉到八仙扇的扇风,但确实听不出饼在说话。

    虞楚头头是道地讲了一会儿,忽而发觉徐千屿盯着她,眼神若有所思,胆怯起来:“小姐,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下一刻,徐千屿将她领子一拎。

    两人一起站在一人高的炼器炉面前,虞楚仰头一看那巍峨巨大的炼器炉,便打起哆嗦,向后一退:“不行,我不会啊……”

    徐千屿断了她的去路:“不行,你一定会。你刚不是说得很好吗?”

    “那是烤饼啊,小姐!”虞楚崩溃道,“这,这,我没炼过器。”

    徐千屿将炼器册强行塞进她的手里,无论如何,她今日必须得死马当活马医。

    “没什么难的,你就照这个册子上面去做,原料和灵石我都投进去了,你只消帮我烧火看炉。”

    她就不信,她的运气背,换个人来开炉,还炼不出万鸦壶。

    虞楚连带着那册子一起抖,她知道炼器是一项成本很高的活动,她在这课上,只配刻木头:“小姐,你投了多少灵石。”

    “一万。”

    “一万……”

    “没关系。”徐千屿安慰道,“赔了算我的。”

    要是换个人还是没有好运气,那也只好算了。算她和炼器炉八字不合。

    “我在这里,你是不是紧张。”徐千屿瞥见虞楚汗流浃背,“我先走了,你倒时把东西拿出来给我。”

    她一出门,虞楚腿一软跪了下去。

    她也不想脚软,但这一万灵石的压力,她实在是难以扛住,更何况是小姐的一万灵石。若是一把火造没了……她光想想便吓得做噩梦。她捧着册子,瑟瑟发抖,用膝盖蹭着,朝炉子艰难地挪动过去。

    “这位师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阮竹清进门时,便见一个师妹跪爬在地上控火,吓了一跳。

    “别管我。”虞楚趴在地上,册子贴着心口,一面小心地扇八仙扇一面抖,“我没事,我就是太、太紧张。”

    “紧张什么?”

    “一万,一万灵石。”

    阮竹清“噗嗤”一声笑了:“你是第一次炼器么?炼的什么?”

    “不能说。”虞楚坚决摇头,“听说说出来,会炼不好,心诚则灵。”

    阮竹清侧眼瞄一眼册子,心说不就练个万鸦壶,还以为是什么呢。至于这么迷信吗。

    “你这样跪着,腿不疼么?起来吧。”阮竹清见她瑟瑟发抖,也是好笑,柔声道,“不就是一万灵石,难道是借来的?”

    “我是替旁人看炉。”虞楚双目不离炉,“一万没了,我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啊?谁这么可怕。”阮竹清之所以在宗门内人缘甚好,一是嘴甜,二是大方,当即豪气冲天,“你别担心,若是失败了,我补你一万,你再炼一遍。”

    虞楚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但手上仍然稳稳控着火。这少年生得潇洒可亲,穿的是内门弟子服:“你是,林长老的弟子阮师兄?”

    “是啊。”阮竹清捡起八仙扇帮她扇火,“你是火灵根啊,还能控凰火呢。”

    虞楚顾不上说话,赶紧夺过他的扇子,悉心控制。阮竹清看清她的侧脸,发髻梳得和徐千屿似的,气质倒是迥然相异,很有意思。这时,炼器炉“咯嘣”一声响,虞楚脸都白了,跌坐在地。

    阮竹清帮她开了炉槽,一看便笑道:“这不是很好吗。”

    虞楚爬过来,大喜,朝阮竹清鞠了两个躬,便包起万鸦壶走了。

    徐千屿接过银亮的万鸦壶,将壶盖掀起一点,冒了一簇黑红的火星以后立刻盖上,很是满意。心想,果然是人的问题。便将虞楚拍了拍,漂亮的眼睛看着她:“以后我的炉,就交给你了。”

    虞楚仿佛虚弱地摇晃了一下。

    “对了。”徐千屿道,“我帮你报了水月花境,你去么。”

    虞楚“啊”了一声,当场倒地,徐千屿忙将她扶起:“不去就不去,这样做什么?”

    徐千屿记得,夜里提点自己的修士是师兄,其他都不大记得。她忍不住去寻过师兄,虽说他本意好像不想叫她知道此事,见了面或许尴尬。但师兄帮她筑基,总该感谢一下。

    不过童子拦住了她,说沈师兄闭关,归期未定。但有东西留给她。

    徐千屿失望地抱回了一摞书。

    之前沈溯微说,虽不能当场解惑,但等空了会写批注给她,她翻开一本看,里面果然夹着许多纸笺,这些纸笺裁切整齐,全部藏在书里。

    她翻了翻,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将这些纸笺取出来,一张一张排在桌上。

    大约是每日抽空写一点,才完成这项大工程,墨迹对比起来,略有差异。

    沈溯微字如其人,没有铁画银钩,有种秀而敛的安静,隐含风骨。解答问题亦十分简略,能用二字解释,绝不用三个字。

    但凡她画圈的,事事回应,一一解答,积累起来竟然很多。

    徐千屿看着这一桌子纸笺。

    上一世师兄很少给她留下字条,他本就是个不爱多话的人,来去静默,缺乏解释。他们又常在一起,有事便直说了。以至于她对师兄的字迹没什么印象。

    这些纸笺上无非随手解答而已,没有别的内容,但这些都是沈溯微写给她,赠与她的,她可以留着,可以拥有,她便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摩挲半天,看了又看,她方将其一一夹回去,开始看书。

    徐千屿翻到最后一本书的最后一页时,一惊,因为那里竟平展展地夹着一只金色蝴蝶。

    待她翻到那页,蝴蝶忽然起死回生,拍翅翩翩飞出,在她面前盘旋。

    她伸手一捉,蝴蝶幻化成一张纸笺,原是信蝶。

    但纸笺空白无字,是留给她写的。倘若还有什么问题,可以在此附言给他。

    徐千屿想了半晌,想不出什么好说的,也不愿浪费,一松手,纸笺又变成蝴蝶,在她鼻尖前飞来飞去。徐千屿翘起嘴角,看它一会儿,展开书“啪”地一夹,将它夹回书里。

    徐千屿将书合上,摆放整齐。想了想,又在上面压上一座砚台、一只玉镇纸、再扣一只玉碗,怕那只蝴蝶跑掉。

    沈溯微坐于石洞内,交叠的广袖如云,衣摆如雪,一周天完成,他侧脸生薄汗,目色极明,侧头向光亮处看。

    万物静默,那里唯有打着旋儿的茫茫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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