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故看着面前满脸茫然的佛子, 脑海中思绪万千：“我能理解你传教的热情，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你得入乡随俗, 起码得遵守一下法度。”
佛子接过她递给自己的手机，翻看着页面的文字, 神色一如既往无悲无喜, 心中却如湖水漾出波澜。
他被邪佛关起来的时候, 不忘向那些上过学的孩子学习，认识很多文字，以为已经够用, 但看这篇措辞严谨、语言晦涩的政府公告来说还是有些吃力。
原来安如故没有说假话。现在国家推出许多法规，完善相关细则，整顿相应行业。人们只有信仰自由, 没有传教自由。
“你要是上街给别人传教, 没被发现还好, 一旦发现的话, 轻则被教育，重则……”安如故像是想到什么, 安慰：“不过你现在的身体是未成年，相应的惩罚应该会少一些。”
佛子：“……”
一点儿也没有被安慰到，心情反而更加复杂。
他心下哀愁：“明明放下屠刀, 立地成佛, 然而现在皈依我佛居然有这么多限制。世事变迁，竟至如此。”
他普度众生的愿望还没开始, 居然就要被腰斩。
这世道对他们来说居然这么艰难！
安如故神色不改, 她没有授箓, 成为正式的道士, 但也算半个宗教人士，却能理解相应的法规。
“你可能是不入这人间，并不知道有些人打着宗教的名头，去传播反社会的思想，导致社会动荡，最终动摇国本。”
佛子闻言眨了眨眼，脑海中骤然想起导致他常年待在地下的罪魁祸首。
那个邪佛等待自己降生，好取代自己，这样的邪魔成佛之后，定会导致混乱。总之，邪教和邪佛都害人，加以限制也是有道理的。
佛子没有记忆，导致没有阅历，却生着七窍玲珑心，性格非常豁达，很快从哀愁的情绪中醒过来。
“施主，多谢您的点拨，我明白了。”佛子颔首道：“只是这义务教育是怎么回事？”
“学龄儿童可以去上九年的学，学杂费由政府负担。”
他有些发愣。他住在地下室很久，得到的消息不多，印象中的人间应该是水深火热、民不聊生。
怎么大部分人安居乐业，而且居然还有免费的学上？
他心念大动，下意识双手合十，深深行了一礼，心中萌生许多对人间政府的好感，感叹地说：“阿弥陀佛，此乃至真至纯的大善举啊。”
佛认为大众营营扰扰，如溺海中，佛以慈悲为怀，施宏大法力，尽力救济他们以便登上彼岸。这就是普度众生。＊
如今人间的样貌比他想象得好的多，好像并不需要他来普度众生。
他心中倒没有生出多少不满和失望，反而乐见其成。
佛的目标是拯救众生，如今人能度自己，自然再好不过。
然而安如故见他这么高兴，索性说道：“你这么喜欢这个规定吗？那挺好的，我到时候送你去上学。”
佛子：“？”
佛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收敛容色：“施主，你知道的，我不是孩子，谈何上学？”
这是人间小孩该去的，他一不是人，二也不是小孩，为什么要去上学？
安如故说道：“这义务教育四个字，突出的不仅是教育，也是义务。没有特殊情况，必须要去上学，不然会受到处罚。”
佛子：“！”
“居然不是自愿，而是强制的？”
“没错，确实是强制的。”安如故平静地说：“你虽然是佛子，但外表是个孩子，和你一样年龄的人现在正在上学，算算年纪，你应该上三年级。
如果不接受义务教育的话，到时候社区会来找你和我沟通的。”
佛子：“？”
安如故见他好像不能接受，于是在手机上搜出相应的新闻。
＃震惊，明阳街道九岁小孩不入学，相关部门已经介入＃
底下的评论非常多：【我家小孩三岁就去上幼儿园，六岁就去上小学，九岁还不入学我是没想到的。】
【九年教育漏网之鱼哈哈哈。】
【上完初中之后你爱干什么干什么，但义务教育必须要参加。我们这边家长想让小孩初中还没毕业就去打工，违反义务教育法，还好最后被人劝回来。】
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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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果不上这九年学，居然还要被处罚？而且还要连累身边人？
人间政府的规定对普通人来说确实好，但对他来说……
他有些恍惚，转而沉思很久，终于接受人间政府的强势，只好说道：“施主说得有道理，我确实应该遵守人间的律法。
我先上九年的学，到时候我去寺庙成为教职人员，再向和我有缘的人传教，劝他们皈依我佛。”
不就是九年之后才能去传教吗？他等得起。
熬过这九年，自然海阔天空。
然而这时，安如故又在手机中找到新的文章：“可是现在很多寺庙要求学历，你要是去知名寺庙的话，还是得继续上学。”
佛子：“？？？”
他有些惊讶：“这学历是什么意思？”
他上九年学之后，还不能去寺庙劝人皈依？
安如故解释道：“在人间上学，可以慢慢向上考。你上九年学，刚刚初中毕业，往上面还有高中、大学、硕士、博士……总之，学无止境。”
佛子听到这一连串的进阶名头，有些发懵：“那我学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安如故翻看新闻，说道：“很多寺庙要求本科学历，有些知名寺庙还会要求硕士以上学历。
你考普通本科的话，九年加三年加四年，正常情况下要上十六年学。”
佛子：“……”
“上整整十六年，居然才上到普通本科？”
“对，硕士博士的话还要往上加。
安如故想到对方那厉害得不得了的身份，认真地为他规划起未来的道路：“说实话，现在那些去寺庙的香客，会看法师的名气和学历。你这么想传教，那么去读个宗教大学怎么样？”
“而且你是佛子，和普通的和尚总归是不一样的。我建议你考个宗教学博士。不然到时候同寺庙的和尚文凭比你高，客人可能会更加信任他，你能接受吗？”
佛子想到那幅画面，久久不言。
他不自持身份、认为世间万物是平等的，但是以佛子的身份下凡，代表的不只是自己，也有别人。总不能坠了其他菩萨的面子。
佛子眼中的光明明灭灭，眼中对未来的期待渐渐消散。
记忆不全的他到底不是完全的佛子，还是有些小孩子心性，忍不住压低声音说道：“我只是想劝人皈依我佛，却有如此多的条条框框，世道多艰。”
要想在这行做得好，不仅要参加义务教育，还要考本科，考硕士，考博士……
安如故也能理解他，轻声叹息：“佛子，时代变了。”
佛子：“……”
出云观规模较小，房间不多。
小白龙强硬地占了她旁边的屋子，已经收拾东西住了进去，将之视为自己的领地，怎么劝也不走。空间愈发捉襟见肘。
安如故问道：“出云山下有个给神仙居住的员工宿舍，晚上你住那怎么样？”
佛子也算神灵，住在神仙屋的员工宿舍非常契合。
佛子并未犹豫，直接答应下来。
他比普通的小孩聪明得多，也更加自立。在被关起来的时候，不仅能照顾好自己，还能照顾别人。
安如故给他照片看之后，佛子感叹过于奢华，说可以打草席。
她劝说好几次，佛子才答应下来，连忙感谢。
安如故想到他身份特殊，性格也特殊，不知道能不能融入学校，于是说道：“你这个年纪上学有点晚了，我跟山下的村长关系还不错，到时候拜托他安排你入附近的小学。”
“你跟那些普通小孩不太一样，你先去上几天学，看喜不喜欢学校的氛围。如果不喜欢的话，我拜托特管局的人，给你安排老师一对一上课。”
小学是集体教育，可能不太适合神灵。小僵尸在道观上一对一的网课，时学时不学，非常惫懒，不过考出来的成绩不错。
佛子斟酌半晌却直接说道：“一对一的课，是不是能快一点考到本科？”
安如故点头：“你要是能把课程早点学完，我可以早点送你去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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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佛子希望上一对一的课，上课地点安排在天乐游乐场的员工宿舍。
将佛子送走之后，小白龙一边抱着薯片，一边嗖嗖地飞到她身边，游动的姿态饱含优美的神韵，鳞片闪着金灿灿的碎光，好奇地问：“你去做什么了？”
“送人去上学。”
“哦。”小白龙不感兴趣，意兴阑珊，转而朝房间游去。
然而这时，安如故的声音传来：“你要不要去上学？多上点学，这样才能了解这个社会。”
他到道观来之后，成天吃吃睡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咸鱼还咸鱼。
小僵尸路过他门口的时候，闻到食物的香味，口水都要流下来。而且他成天这么懒，搞得小僵尸心理不平衡，跟她说让小龙上老师的课。
小白龙：“？？？”
他如同离弦之箭窜进房间，尾巴轻轻甩动，将大门关上：“我对你这么好，都帮你干了那么多活，槐树枝都给你拿回来了，你居然想害我？”
他最近在上网，那些人谈上学色变，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安如故：“……那好吧。”
上次有个有缘人是外卖员，送外卖送到墓园，那里有棵千年槐树，已经修炼成精。
那里和南城相隔很远，她于是让白龙跑一趟。槐树精见到龙神，瑟瑟发抖，以为自己要没，好在对方只是要种子，没有害他的性命。
现在那棵槐树枝已经在鬼屋旁边栽下，有了充足的阴气滋养，鬼屋员工精神面貌好了不少，实力也有所增进。
安如故转身离开，路过长明灯的房间，心念微动。幽都如今大势已去，特管局抓到很多成员，也收缴很多资料，里面就有很多关于诅咒的信息。
她记挂着长明灯身上的诅咒，要来资料研究很久，又和精通诅咒的王老先生沟通，最近有了不小的进展。
她于是推开门走进去，看着桌子上正翻看着道门书籍的烟雾：“对了，你想出来吗？”
长明灯愣了很久，良久之后从灯管冒出烟雾：“你说让我出来？”
她被困在灯之中四百年，自由对她来说太过遥远。她一开始还会心心念念，后来已经心若止水。
“对，束缚你的诅咒已经失传，不过机缘巧合之下，我找到不少线索，应该能成功。”
长明灯心中感激不已，沉默良久之后用烟雾写字：“多谢。”
安如故找来朱砂黄纸，在上面绘画出繁复奇诡异的符号。又找来纸人，在上面写上长明灯的生辰八字，让纸人代替长明灯背负诅咒。
整个仪式耗费半天时间。当纸人被烧得只有一丝灰烬，浓烈的鬼气传来，丝丝黑色雾气弥漫在空气之中。
穿着绿色襦裙的女子出现在房间中。她打扮得非常简单，罩着翠绿的轻衫，肤若凝脂。
长相不算很美，气质却无比温柔，让人见之便心生好感。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困太久，导致她已经有些不习惯拥有身体的感觉。
她看着面前的安如故，心中感激不已：“如今我孑然一身，无以为报，必定结草衔环，为你当牛做马。”
她之前好歹是个王公贵族，如此放下身段，显然是深受触动。
“魏王妃，这倒不必。”安如故念出她的称号，觉得比较疏远，于是说道：“对了，方便问一下您叫什么？”
魏王妃学习现代语言很久，现在沟通毫无障碍：“赵文雪。”
安如故检查她身体的情况之后颔首：“你能力堪比厉鬼，却没有失去神智，鬼气非常清明，是个鬼修的苗子。到时候你问问商月，看看能不能和她一起修炼。”
赵文雪眸光流转，性格比较内敛，压下自己心中澎湃的感激之情，点头说道：“多谢。”
她从安如故那里得知幽都的首领原来是自己曾经认识的人，逼自己努力回忆四百多年前的事情：“我第一次见到苏桥，是成婚不久，他跟我丈夫私交甚好，两人同样爱下棋，于是来府上拜访。”
“我婆婆在礼佛，我对这方面比较感兴趣。正巧他也精通佛学，于是我便向他请教。”
“虽说我丈夫没什么意见，但毕竟是外男，所以我们私下见的不多。他年纪比我还小，神色天真，我把他当成弟弟。要不是你跟我说，我都不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些我之前跟你说过了，我想说的是，他还精通佛法。”
安如故陷入沉思，那可真是道佛双修。四百年的时间，也不知道他进化到什么地步。
她跟对方又聊了几句，让她好好休息，就离开房间，回到自己的屋子。
桌子上居然摆着一份折子，上面萦绕着熟悉的鬼气，赫然是阎王的折子。
她打开一看，金色的虫鸟篆书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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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邪魔经过严刑拷打，今天又交代了事情，他说自己之前待在慈心寺，侵占神像，才成气候。至于佛子的消息，他一直不肯开口，只说自己不能说。
安如故看完折子，眉头微皱，又是慈心寺，看来问题很大。
她办事向来干净利落，直接将信息发给特管局的人。又跟张天师沟通一番，下了决定，决定带人去慈心寺一探究竟。
京城慈心寺附近
慈心寺位处市中心，周围是个商圈，人流量非常多。
隐元星君和洞明星君正巧在京城办事，听说安如故来京城，于是来接了个头。
毕竟他们现在和她合作，算是她的员工，将来还要合作，面子上得过得去。
他们容色出众，引来众人惊呼。
“哇，那两个穿着黑衣服的人好帅。”
“是啊，而且气质太好了吧，感觉像神仙一样。”
隐元星君和洞明星君闻言，腰杆挺得跟标枪一样直，面上神色不改，心中有点高兴。
这群人类还是挺有眼光的嘛。
然而很快，人们的注意力就被安如故吸引走。
“啊啊啊啊啊啊，主播你不开直播，跑到京城来干什么，简直不务正业！”
“你现在给我算一卦，我当场失忆，当做没见过你。”
众人乌泱泱地围过来，找她要签名。原本备受关注的两位星君此刻无人在意。
两位星君：“……”
安如故见他们这么热情，倒也没有拒绝，给这几十个人签了名。
有个年轻的粉丝笑着说道：“主播你走到哪哪出事，难道京城也要出事？”
安如故含糊其词：“只是来慈心寺上个香。”
这个年轻粉丝也去过慈心寺，非常内行：“净空法师超级厉害的，我之前家里碰到怪事，他去做了个法事，立刻好起来，就是价格贵。请他出手要好几十万，还不是一般人能请得动的。我好几个朋友也想请，但都请不起。”
“不过净空法师是慈心寺最出名的法师，应该是中流砥柱吧，这个价钱也正常。”
安如故跟粉丝们聊了几句，随即转身离开，前往慈心寺。
特管局的人听说邪佛来自慈心寺之后，予以高度重视，派来不少人调查。
张天师和特管局的副局长孙先生早早等在门口。
张天师见到她之后刚想说话，目光落在她身后的一行人身上。
龙、鬼、僵尸……还有个古装女鬼。
他不由感叹道：“你这是出来办事，还是带人出来旅游？”
安如故：“……没办法。”他们非要来。
小僵尸想去京城吃特色烧饼。赵文雪四百年前，曾经来过慈心寺礼拜，听到她的行程之后面色惆怅，她便主动把她带来了。
张天师感慨不已，刚想说话，然而旁边来了一位穿着袈裟的和尚。他大概六十多岁，神色有些沧桑，如果有头发的话，那么一定是花白的。
他走路稳扎稳打，一看就是练家子，朝着安如故等人行了一礼，自报家门：“法号净空。施主，你说邪魔曾经待在我们寺庙。我们翻找许久，确实发现邪魔曾经待过的气息。好在他现在已经不在了，我们也没有找到其他的邪魔。”
他身后跟着来的其他和尚纷纷说道：“那个邪魔居然敢待在慈心寺，简直太过分，还好师兄看得紧，没有出什么乱子。”
“恐怕是怕了师傅，所以不敢继续待下去。”
安如故听着却觉得有些异样，慈心寺供奉真神，普通的邪魔怎么敢来这里作祟？
这只邪魔难道去的是神灵顾不上的地方？
“带他去看看吧，或许能看出来不一样的东西。”安如故回头看着洞明星君。
洞明星君人若其名，可以看破一切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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