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查一课对待九十九清祐的态度非常复杂。一方面,公安部对九十九清祐的情况含糊其辞,不愿意提供出具体的证据来说明九十九清祐的立场。另一方面,曾经近距离和九十九清祐接触过的同事们每每提起这个“天才少年”,都要用上大量不算夸奖的主观描述性语句,最后却以“但是很可爱啊不是吗”作为结尾。
这导致不曾见过本人的伊达航对其非常好奇,再加上对于松田和萩原的信任,他并没有将九十九清祐当做“犯罪团伙的嫌疑人”看待。
不然这个时候他就会打给公安部的降谷,而不是莫名其妙就和九十九清祐以朋友相称的松田和萩原了。
松田和萩原之前因为九十九清祐的事给他打过两个电话,只是公安部接手了案件之后,搜查一课就停止了调查,伊达航也没有什么有用的讯息提供给他们两个,反而从他们的抱怨中知道了“九十九说了很让人在意的话的第二天就失踪了”。
而现在,“失踪”了的九十九清祐状态相当不错地在休息日逛街,并且还有一个长相符合日本传统审美的女性陪在身边。
比起“松田和萩原正在赶过来”,他看起来更介意“伊达警官悄悄通知了松田和萩原”这件事。在娜塔莉提到了侦探这个话题之后,他就高兴地讲起了自己最近在看的小说,完全把还在路上的松田阵平他们抛在了脑后。
这么看来,超级在意的只有松田和萩原而已嘛。
大概是萩原研二充分发挥了他高超的开车技术,他们赶来的速度也很快。刚好旁边桌的人吃完冰激凌走了,他们俩就把椅子搬了过来,六个人挤在一张四人桌上。
萩原研二像是普通闲聊一般姿态放松地把下巴搁在交叠的手上,问道:“你们在聊什么呢?”
娜塔莉摊了摊手,苦恼道:“在说自己喜欢的推理小说。萩原君和松田君在这方面应该比我懂上许多吧?九十九君最近好像读了不少的侦探小说,我已经快要招架不住了。”
萩原研二眨了下左眼。“侦探小说的话,虽然看得不多,但我还算有所心得噢。”
“那就太好了。因为九十九君似乎对我最喜欢的江户川乱步不太感兴趣,萩原君松田君来得正好,”娜塔莉指着他们俩对九十九清祐道,“这两位警官应该会和九十九君很有共同话题吧?”
娜塔莉这么说了,萩原研二也就非常自然地问道:“清祐不喜欢江户川先生吗?倒是不太意外,难道是喜欢横沟正史那样的本格推理吗?”
九十九清祐咬着塑料勺子想了一会儿后,说:“因为,推理小说的话,为什么不能只有推理呢?那么多的情绪堆在一起,就像在数学教科书里讲微分和积分的爱情故事一样嘛。”
难得没戴墨镜的松田阵平打了个哈切,漫不经心道:“谁会把小说和教科书放在一起类比啊,完全没有逻辑。”
“就是因为逻辑嘛!”九十九清祐挥着勺子,好像要隔空敲松田阵平的脑袋。“人类的情感这种东西是没有逻辑的,上一秒还在高兴的人,下一秒就会生起气来,就像松田警官一样。没有逻辑的情感,和侦探小说的适配度是零啦!”
在心里悄悄吐槽了句“因为零那家伙,现在不管听见什么和‘零’有关的话都感觉像是没有水平的冷笑话一样”后,松田阵平突然抬起手,用食指关节在九十九清祐的额头上敲了一下,坚硬的骨头相碰,发出一声闷响。
“果然是笨蛋。”
“干什么啦。”九十九清祐捂住额头,“总是骂人是笨蛋的松田警官才是笨蛋。”
松田阵平:“不喜欢江户川乱步的人是笨蛋。”
九十九清祐:“喜欢看《人间椅子》的人是笨蛋。”
松田阵平:“说人类情感没有逻辑的人是笨蛋。”
九十九清祐:“脾气超级差总是莫名其妙生气的人是笨蛋。”
松田阵平:“突然一声不吭就消失的人是笨蛋。”
萩原研二和娜塔莉双手托腮,表情也相当一致地笑眯眯地看着斗起嘴来的九十九清祐和松田阵平。
“到底谁是笨蛋呢。”
“哎呀,完全没有头绪呢。”
伊达航“哈哈”笑着,用上了年纪的爷爷一样的口吻感叹:“真是有活力啊。”
面对三位警察难免有些紧张的宫野明美这才放松了下来,很是无奈地笑了笑。
毕竟是九十九清祐嘛。
“我还以为是我和小清祐的关系更好一点呢。”萩原研二叹了口气,“这么看起来,或许是小阵平赢了。”
“这可不一定哟,萩原君也可以去加入他们。”
“也太丢脸了一点。在漂亮的女孩子们面前做这么幼稚的事,我可不要。”萩原研二开玩笑般地催促道:“你们两个快点决出胜负,实在不行就两个都是笨蛋好了。”
“因为这家伙一点都没有反省的意思啊。”松田阵平说,“我说你,突然消失让人担心,就什么都不解释一下吗?”
因为没有墨镜遮挡,松田阵平的面部表情能看得一清二楚。九十九清祐和他对视上,觉得他的神情有些过于严肃了。
“要解释什么呢?按照松田警官的推理水平,应该已经知道了吧?”九十九清祐非常真诚地疑惑道。他说着就觉得自己非常有理,“而且我和松田警官说了‘有机会再见’吧?”
虽然九十九清祐对情绪很敏感,但就像他自己说的,他无法正确理解情绪产生变化的原因。或许就是因为太过于敏感了,所以一直以来他所能看见的都只有情绪变化的结果,而没有情绪变化的过程。
想明白这点后,松田阵平便平和了下来。
因为,不管怎么和他争论,他都不会理解的。
“人类情感也遵循着一套逻辑,只是,每个人的逻辑都或多或少有一些不一样的地方。”松田阵平说,“同样的因,在不同人的逻辑中会有不同的果。就好像同样的笔,不同的人会写出不同的字。这套逻辑的产生和这个人的经历见闻大有关系,这才是世界上最复杂的逻辑体系。”
说完值得背诵的大道理后,松田阵平紧接着又曲起手指敲了一下九十九清祐的额头。“反正,你这样的笨蛋大概是理解不了的。”
九十九清祐有些沮丧地撅了撅嘴。
这一次他无法反驳松田阵平,因为他确实理解不了。
他能一秒钟读懂其他人脸上的表情,但是那个“逻辑过程”却是无法从脸上看出来的。
萩原研二笑着用手臂勾住九十九清祐的脖子,打散了他脸上不算快乐的表情。“小清祐还没有长大呢,这和侦探推理一样,是需要经验的噢。”
九十九清祐郑重地点头,表示自己会好好学习的。
“所以,”萩原研二话题一转,皱着眉做出思索的表情。“小清祐到底为什么突然好几天见不到人,家里又为什么会有弹痕这么危险的东西?”
九十九清祐嘟囔了一句“什么嘛,还是为了这个”。
他早就预料到了他们会问这个问题。毕竟以他们的性格,一定会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因此九十九清祐也早就想好了该如何回答。
他挣开了萩原研二的手臂,拉住一直安安静静坐着的宫野明美的袖子,大声介绍:“因为我去工作了啦。这是我的同事噢。”
想了想,又补充道:“是合法企业噢。”
特地强调“合法”,明显就是欲盖弥彰嘛。
宫野明美尴尬地笑了笑,微微欠身鞠了个躬。“是的,你们好,我是宫野明美。”
几位警官先生默默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决定回去后再进行调查。虽然大概率会是和九十九清祐一样,什么异常也没有,但或许也可以在对比中发现些什么线索。
“刚满十六周岁就开始工作了,这个‘合法企业’或许合法,但感觉似乎有点不那么良心呢。”萩原研二意有所指地说。
一向作风谨慎的组织在这方面自然也考虑得非常周全。
“算不上是正经的工作,”宫野明美大方地笑了笑,“是科技公司和私立高等院校联合创办的研究所,与其说是工作,倒不如说是在研究所进修。”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萩原研二面上一幅“那我就放心了”的模样,心底却愈发感到不妙。
他和松田伊达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有很大的可能,那个“科技公司”和“私立高等院校”都是明面上的掩护,背后一定连接在更加深沉的黑暗之中。
能做到这种程度,那个组织一定是个骇人的庞然大物。
在九十九清祐不见的那几天,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即使担心,却连问候的邮件都不敢发,就怕因为自己的身份而给九十九带去更大的麻烦。
这一次意外的见面看起来非常随意,但背后也有着他们的重重考量。
伊达航在和女朋友约会时遇到九十九清祐是意外,他以出色的侦查能力环顾过周遭的环境后,得出了“可以谈话”的结论。
迅速联系了萩原研二之后,他故意把“松田和萩原要来”的讯息透露给九十九清祐,目的就是把选择权交到他手中——如果九十九清祐正在被监视,或者是正处在别的不适合见面的情况中,那么他就可以选择避开。
而九十九清祐的表现说明他的处境并没有那么糟糕,至少拥有一定程度的自由。
但为了防范虽然看起来是个普通人、但实际难言深浅的宫野明美,娜塔莉作为唯一一个非官家身份的人,会把话题往轻松的方向上引,让这次见面看起来就是朋友间的会面,以九十九清祐的反应来划定“可以说的和不可以说的”之间的标准。
而现在他们得出的结论是——
这个组织,或许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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