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原手一抬,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如今陛下只有公主一位皇嗣,且我观公主小小年纪为人沉稳大气,不失为一位好的继承人。”说到这里,柏原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孙儿,“另外,颂哥儿的抱负,祖父总得为你做点什么。”
若今年他致仕,那三年后的科举考试将只有柏崇之一人,就算能够入仕,身后没有人,在这偌大的朝廷中也将举步维艰。
柏崇之面色平静,淡淡地道:“祖父,孙儿自己可以。”
清冷淡然的声音透着孤傲。
柏崇之年仅十三岁,便已经是举人了。这在整个皇城中算得上是头个儿了。
“这事就这么定了。”
柏原心里暗骂一声兔崽子,沉声说后,挥了挥手让他回去休息。
见劝说无果,柏崇之只能应声告退。
“等等,明日,你也去太学宫,同公主一起学习。”
柏崇之:……
他跟一个十岁的女娃娃有啥可以一起学的。
见祖父说完直接背过身去,柏崇之有再多的不愿也只能咽下。
翌日,卯时。
冬日的天色总是亮得格外的慢,此刻天还是乌青色的。
北风呼呼地吹着,屋外寒风凛冽。然而,烧了精炭的玉涑宫内却十分暖和。
丝雨催促着床上的燕宁桑赶紧起床。今日是她去太学宫的第一天,可不能迟到了。
“好好好。本宫这就起身。”
燕宁桑脸色崩溃,在床上嗷嗷大叫,又翻来覆去地滚动一会儿后,生无可恋地从床上起身。
她眼睛微微眯着,顺从地任由丝雨倒腾她。
吃过早餐后,十岁的女童挎着一个精致的布包走出了殿门。
丝雨在她身后面色忧愁。
若不是太学宫不准携带宫女太监,她定是要跟着去的。
宁桑一走出殿门,便感受到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吹得她瞬间一个抖索。
突然,眼前出现一道身影,冷风顿时被隔断开来。
宁桑稍一抬眼,便看见燕良行紧紧抿着嘴唇,正低头看着她。
“阿行…”
她皱眉看着站在玉涑宫门口的燕良行,“你等多久了?”
早间似乎已经下过一场雪了,宫道上落雪被扫到两旁。
燕良行的肩膀上无声地落着几颗雪花。
闻言,他轻轻一笑,低声道:“没多久”。
昨夜,他撑伞送她回玉涑宫后便被皇帝燕长风召去。
“留你,自然是因为桑儿需要有自己的心腹,朕需要你做她身前最尖锐的刀和身后的影子。”
“护她周全,便是你的使命。”
“走吧。”燕良行轻声说道,随即站在她的左前方位置。
那正好是寒风吹过来的方向。
出了宫门,自有侍卫李不悔驾车带他们前往太学宫。
太学宫座落城郊,是皇城中满十岁以后的皇族和大臣的子女们入学读书的地方。
十岁前大多由自家聘请的老师开蒙,去太学宫之前还要参加一次考核,考核通过才能入太学宫。
太学宫根据学生的入学考试成绩依次分别甲,乙,丙三个班,每个班十个学生。
然而,燕宁桑,燕良行以及柏崇之三人例外,太学宫依着燕帝燕长风将此三人单独成立“首班”。
明眼人皆知,这是为燕宁桑成立的党羽班子。
燕宁桑和燕良行走入太学宫时,自然引起了其他三个班的注意。
他们坐在自己的教室内,若有似无地目光瞥向燕宁桑。
本朝素来便没有女子当政的例子。
每个班的人的男孩子自然也就没有摆正自己的态度,他们均眼神微妙。
特别是甲班的燕宁峰此刻脸带不屑。
燕国皇嗣本就稀缺,燕宁峰此前人人均以为他会是燕国的下一任君主,但昨日的宴会却狠狠地打了他一脸。
思及此,燕宁峰立刻便从甲班走出来,挡在了燕宁桑身前。
他们倆要去首班,必须经过甲班。
“堂妹,今日初上学,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问堂兄,毕竟阿…这女子普遍才思都是不及男子的。”
燕宁峰上下打量了眼前刚到他胸前的小不点女童,言语透露着不屑。
宁桑身后的燕良行面色阴沉,冷冷地看着对方。
昨日桑桑便因为女子之身的事而苦恼,这个人竟然当众提及此事。
他正要往前而去时,宁桑拉住了他的手臂。
年仅十岁的女童,稚嫩的脸上面色平静,淡声道:“本宫更愿意你称本宫为公主。还有本宫有不懂之处自当请教本宫的太傅,缘何要问你?”
说着,她抬眼冷冷地看着燕宁峰,“难道说你自认自己的才学能比得上礼部尚书柏大人?这太傅不若换你来做?”
“你…本世子只是好心…”燕宁峰气愤地开口道:“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这一句话将甲乙丙班为数不多的女子全给得罪了个正着。
如今,燕帝早已放出风声,将来要传位于公主宁桑,太学宫的女子早已蠢蠢欲动。
女子都能当帝,那将来她们或许也能走上官道。
“世子,您也说的是什么话呀?”
“就是,就是,大家都是同样学的诗书礼义,怎么我们女子就比你们低一等呢?”
“……”
众女子讨伐声四起,男孩子们也纷纷坐不住了。一群人站在走廊外互相打舌战。
“干什么呢?”一声怒喝响起。
大将军李向道出现在走廊上,身旁是礼部尚书柏原柏大人,以及各班各自的学官。
见是大将军李向道,所有人立刻面若嘘色,不敢再发一言。
见此,李向道才不耐烦地说道:“还不都给我散了”。
人群顿时做鸟兽散去。
燕宁桑带着燕良行上前向柏原,李向道行师礼,微微躬身一拜。
柏原温声道:“公主多礼了。”随后又道别李向道和学官们,带着燕宁桑二人去了首班。
这是一间略微小一点的教室,虽小,但处处布置精巧,摆放着的笔墨纸砚也能看出都是名贵之物。
室内燃烧着炭火,整个屋子内暖如春季。
宁桑一进去,便下意识地舒了一口气,在室外粘染上的寒意立刻便消散了。
“公主,还有这位小学员,赶紧坐回去吧,就上课了。”
宁桑闻言,拉着燕良行立刻坐在了桌案前,两人并排着坐着。
这时,他们才注意到室内还有一个人。
眼前的少年郎这才抬眼望向他们。
他面容俊美,丹凤眼微微挑起,本该妖娆魅惑的眼型却因周身孤傲冷清的气质压了下来。
清冷的声音响起,“拜见公主。”
他站立起身,燕宁桑这才发觉此人身形比她高上不少,甚至比燕良行还要高上半个头。
“免…免礼。”
他一出言,燕良行浑身一滞。
这声音…
与禁地冰盒内传来的声音一模一样。
是他…柏崇之…
在这里越久,以往的世界记忆就越来越模糊。燕良行突然记起了曾经的他是要杀了正南桑的,也就是眼前的燕宁桑。
不,那些都不是他。
他要这方天地的宁静,要与她留在这方天地之间。
燕良行微微睨了一眼柏崇之,眼底闪过暗色。
“公主,这是老夫的孙儿崇之。”柏原见宁桑目露疑惑,开口解释道。
三人相互道了名字后,授课便开始了。
“今日这第一课,便是如何理解君主与百姓之间的地位。同理,官员与百姓之间亦是如此。”
“将来,二位不出意外也要走上官场,希望无论何时,你们都能记住着为官之道。”
教室内三人正经危坐,仅剩柏原授课的声音。
“民为贵,君为轻。无论是做君主或是做官,都应当将百姓立于第一位。”
对比言论,宁桑面色平静,深有感受似的点点头,见柏原看着她,试探着说道:“就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般。君主如船,老百姓如水,水既能让船安稳地航行,也能将船推翻吞没,沉于水中。”
柏原眼底露出欣慰之色。
这套言论,并不是统治者愿意听到的。公主能接受良好,实乃有仁心。
一上午的课就这么过去了。
太学宫自然是有备午食于学生的,休憩之处也有。
此时,太学宫学子吃过午食,陆陆续续地前往自己的休憩之处。
宁桑三人同桌吃过午食后,燕良行突然站立起身开口道:“桑桑,我先出去一会儿,你先走吧。”
宁桑目露疑惑,随后心内了然,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吃喝拉撒嘛!她懂她懂。
见此,燕良行微微颔首,快速地离开了。
前方的燕宁峰单独一个人吊儿郎当地摇着手中的扇子走着,一边哼哼唧唧地唱着什么。
燕良行不远不近地跟着他良久,到了此刻,他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其他的人影。
四处静悄悄,草木遮挡着视线,还有一些衣服在晾晒着。
是个隐蔽的位置。
他眼疾手快地拉过一件外袍,轻声而速度极快地盖住了背对着他的燕宁峰,随即狠狠踹向对方的膝窝。
燕宁峰痛呼一声,身体不自觉顺着势头跪了下去。他挣扎着欲站起来,一边怒气吼道:“哪个狗崽子敢打本世子,有胆子报上名来,本世子绝饶不了你…啊…”
话未说完,后背和头部便遭遇一阵暴打。
燕良行双目狠厉地看着地上的人一个劲地打滚,他憋着心中的一股气狠狠踹了一脚。
燕宁峰被这股势踹得身体一滚,撞上了旁边的花台,一声痛呼过后,人渐渐没了动静。
那件衣袍还好好地盖在他身上。
燕良行面色沉静地看了一眼地上死鱼一样的燕宁峰,随即转过身预备离开。
突然他的脚步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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