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周大人,你快过来看看!”贾尚扯着嗓子,急色匆匆地从外面走进客栈,他的手里抓着一张纸,直直地就向着坐在院子中的周君恒走了过去,“周大人,你看……嗯?”

    一走近,贾尚注意到周君恒有些不太对劲。皱起的眉间尽是无奈和焦虑,像是很累似的,手指揉着自己的眼间的鼻骨,直到看到他才放下手,强撑起一丝笑容。“你的毒不是解了吗?是不是有什么新问题?”

    周君恒摇头,他的毒已经彻底清干净了,其他人的毒也在陆续地处理当中——太医把从公主身上搜出来的解药做了分析之后,很快就炮制出其它的量,最多再有半日,所有人的毒都可以解决,而且在对在厨房发现的帕子上残留的黄色毒粉研究后,御医也明确地表明此种毒药出了影响五感外,不会对人的身体机能产生任何的影响。

    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但只是看起来……

    “那难道是公主那边?”

    周君恒苦笑默认,“先不说这个,你这么着急是出了什么事吗?”

    “你看看这个。”提起这事,贾尚又急切起来,直接把手里的纸拍在桌上,“我今天在县衙发现的。”

    定眼看到纸上的几个大字,还没细看具体的内容,周君恒就顿时皱起了眉,“睿王殿下的哀告?”

    “关键是内容。”贾尚指出了内容中的一行字,“过去两年,睿王作为康国之主,本应带领国家和百姓富足安乐,结果在其在位期间,却使得康国内匪患猖獗,官僚贪腐严重,虽其年岁不高,且有齐太后之错,但亦不能磨灭其失职之过,因此,陛下决定赐予毒酒一杯,在数日前,睿王殿下已在宫殿中向千万康国百姓谢罪,其后事仍将以皇族的最高规格进行举办,葬于皇家陵墓之中。”

    “这说得是什么呀?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睿王殿下什么时候变成是被陛下赐毒而亡了?而且在时间上也不对……

    “……”周君恒仔细地把整个哀告的内容从头到尾地读了一篇,贾尚指出的那一行确实是其中的关键之处,“整篇哀告都在向百姓传达,陛下似乎是因为憎恨睿王在位时的不作为而故意采取的决策。”但所有人又能看出,陛下以此就下令杀害一位先皇,尤其是一位身不由己的先皇,理由其实并不充分,而就是这个不充分的后面留给了许多人去猜测和想象的空间。

    “陛下登基时大赦天下就是为了安抚民心。”告诉百姓现在新继位的是一位与过去昏庸之君不同的皇帝,而这个皇帝会以天下为先的仁爱来治理康国,贾尚不解,这个哀告的出现,“分明与陛下一开始的打算是背道而驰的。”

    “或许陛下意识到,需要安抚的不止是民心。”

    “周大人,你的意思是……”

    “以前陛下靠的最近的是百姓,而现在,离他最近的是各种官宦世家。”在那些混迹官场多年的官宦世家眼中,陛下的仁慈或许就像是闯入狼群的绵羊一样软弱可欺,“在宁溪候离开之后,陛下需要一些鲜血,告诉那些官场老手,高位易主,他们也不能再随心所欲。”睿王殿下的消息是封闭的,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才知道他已遇害的事情,利用的好,对那些心存侥幸甚至还想折腾的官员来说,确实是很有力的威慑。

    贾尚神色黯淡,把已死之人作为武器,那个人还是公主最为珍视的弟弟,“这消息传出之后,杀害睿王殿下的凶手就没有理由再去寻了……若是陛下知道泰宜公主还活着,他肯定不愿意这么做。”飞鸽昨日才出发,最快也要到明日才能飞到京城,他无法想象,那个不愿放弃地要他们花费了整整两个月来公主的男人,在看到来信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转过头,周君恒看向客栈二楼的一扇半开的窗户,公主就在里面。

    风带着周君恒和贾尚的声音吹入房中,房间里只有杨婉妗一人,她安静地坐在地上,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浸入地面的血迹,她的手脚上依然挂着铁链,四端牢牢地钉在了四面的墙上,她甚至碰不到其中的任何一面墙,而在房间外,没有一刻会有少于三名暗卫的驻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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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宫中,乾虚宫的某个配房中,一名身着粉色宫服的女子坐在地上,半倚着简朴的床榻,她的脸埋在手臂之中,看不清容貌。一名女子推门而入,她手中端着装着吃食的食盒,当她看到坐地而睡的宫女时,她脸上的不耐更是明显。

    “梅儿姑娘。”女子摇了摇对方的肩膀,“梅儿姑娘,该用膳了,醒一醒。”

    小声不清地呜咽了两声,似在梦中看到了什么悲伤痛苦的事情,梅儿悠悠转醒,抬起头,发髻凌乱,双眼红肿,面色憔悴苍白,她缓慢地眨了好几下眼睛,“萤儿?”很不容易才认出了眼前之人。

    “该用膳了。”不再理会,萤儿把食盒中的菜一碟碟地端出来,当梅儿起身没有站稳时,她也没想过要去搀扶一下。

    “……”看着那些食物,梅儿面无表情,就算萤儿把筷子塞进她的手中也没任何反应,只有突然地,没有一声抽泣,眼泪顺着她的面孔静静地流了下来。

    闭上眼睛,萤儿不耐烦地长叹一气,“梅儿姑娘,你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非要把眼睛哭瞎才算完吗?”

    “……”

    “泰宜公主已经死了,睿王殿下也已经死了,你不要再纠结这些以逝之人了。”自从负责照顾梅儿的饮食起,一日三餐,萤儿就没见过梅儿眼睛停过一次,永远不是正在哭,就是哭到睡去。

    梅儿继续保持沉默,只是泪水流的更凶。

    “你能不能认清楚自己的身份!我们才是站在一起的,今日这一切不也是你所希望的吗?”

    “不,不是!”像是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梅儿愤怒地将手里的筷子扔到地上,“我没有希望这些,我从来都没想过让公主离开……”眼泪仿佛带走了身体所有的水分,她的声音干涸地如同粗糙的砂砾。

    “你不希望?”萤儿笑得嘲讽,“若不是你长期故意惩罚和贬斥泰宜公主身边的奴婢,公主又何来京城第一煞女的名号?你明知道公主被齐太后那些奇怪的言论所蛊惑,不仅不阻止,还有意迎合赞成,这又是为何?”

    “我,我……”

    “若不是陛下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连我都要被你所伪造出来的模样所欺骗。”当初进入公主府,她对梅儿的身份全然不知,对方也是如此,“你明明一直都做得那么好,现在说后悔,会不会太可笑了?”

    “……”茫然地摇着头,梅儿却不知道自己是在否认什么,“不对,这不一样,不是的……”

    “再说公主离京之后,你却违背命令,瞒报和谎报了公主的情况。”萤儿强迫梅儿直视自己,“如果不是你,或许公主就不会死,她和睿王殿下也不会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呵哈……呵哈……”胸口剧烈起伏,忍受不住般,梅儿挣脱出萤儿的桎梏,“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明白公主是个怎么样的人!”歇斯底里地扯着嗓子,梅儿似进了疯魔,她用力地戳着自己的胸口,毫不留情,但皮肉上的苦痛抵不过心口的伤痕。

    “梅儿,你我本就是藏着刀的人,为什么要去做理解公主这样无用的事!”萤儿无奈,“收起你那些同情和留恋吧,结局已定,不要在这个时候还摇摆不定了。”

    “……”

    萤儿拾起筷子,换了一副放在桌上,然后离开房间,“珍惜眼前人,周将军还在等你。”陛下对梅儿这一路上的行为十分愤怒,多亏了周将军的关系,或许陛下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门关紧,徒留梅儿一人瘫坐在地上。

    萤儿说的没错,她与公主的相遇确实是一场安排,从一开始,她的手里就拿着一把时刻都对准了公主的刀。在康欣帝陛下统治下,康国的衰败日渐明显,后来皇位易主,为了能更多地了解康晖帝陛下,她被安插在公主的身边。

    她最开始的任务只是为了探听皇族的内务,再无其他的意图,对于焕王的整个计划而言,她其实不过是个十分不起眼的小棋子而已。

    然而康晖帝陛下离世,睿王殿下登基,国家也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糟糕,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在她收到要将公主塑造成煞女的指令的那天起,她就意识到不仅她无法再像过去那样与公主真心相待,而且终有一天,公主会永远地离开她。

    从公主府“逃出”和监视公主的计划,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太想要见到公主,她无法想象,一直被她细心照顾的人,在那几日要如何一边躲避抓捕一边在陌生的环境中生活。

    从京城离开,她清楚在那马车之中没有睿王殿下,公主所追寻的只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是一个公主注定会失败的阴谋,可她的心中抱有一丝期待,也许在这个过程中,公主会想开,也许公主会放弃,京城之外的世界那么大,去哪都可以普通幸福的生活,所以她每次向禁军报告,她都说“公主还没有救人的办法”,“公主什么事都没有,你们不要出面……”

    只要不要让禁军离公主太紧,不要让陛下真的掌握到公主的行踪,她们就有机会,她还有机会能救公主……只是这种天真,不过是自己都不相信的自欺欺人。有好几次,尤其是看到公主一次又一次遍体鳞伤时,她好想全盘托出,又或者干脆把公主身上发生的一切告诉禁军,这样至少公主会停下来,不再受伤,至少公主还能过回原来富足的生活……

    不对,想到这里,梅儿摇摇头,“已经,回不去了……”

    即便陛下向她承诺过不会伤害公主,但也无用,公主是不会放弃的,也不会像陛下所期望的那样,在看过民间疾苦之苦后,公主会因此而谅解甚至原谅,而只要公主继续坚持,那就只有崩溃这一个终点。

    “公主……”梅儿双臂环绕地抱住自己,闭上哭到发痛却还是继续流泪的双眼,她把头埋进胸前,像是一个被所有人遗弃的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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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后,客栈里解完毒的禁军通通带上黄金,拉着马车继续南行,而二楼的那个房间里,却还是每日会传出东西碎裂的动静。

    听着一连串铁链摩擦声和瓷碗摔在地上破裂声,周君恒站在门口紧皱眉头,不知该如何是好。似乎过了很久,房间里安静下来,房门从里面被打开,女暗卫走了出来,没有带着面罩,她脸上的疲倦一目了然。

    “处理好了?”周君恒问。

    女暗卫点点头,“饭和药都强塞了一些进去,今天不会出问题的。”边说着,她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双臂,泰宜公主的力气超乎她的想象,即便是有铁链的限制,也费了她不小的功夫。

    今天不会,那明天,还有后日呢……周君恒脸色不佳,他不知道这样的僵局还要持续多久。

    现在留在客栈里的就剩下他和几名暗卫,还有从县衙调派过来的数十位将士负责守卫,周君恒原本打算在禁军离去的同时一起离开客栈,但以现在泰宜公主的状态,即便是强制地带把人上了马车,这一路上会发生什么,他无法预料。

    透过房间的门口,他看到杨婉妗侧躺在床榻上,口中被塞了一团白布,因为一直与暗卫纠缠挣扎,她的衣服皱地乱七八糟,床榻前还有没收拾干净的碎片。她此时看起来很平静,他差点以为她陷入睡眠之中,然而那双静到没有泛起一丝涟漪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无声地诉说着某种骇人的决意。

    “大哥哥,大姐姐。”

    突然一声惊住了周君恒和暗卫两人,他们看向二楼走廊的出口,在两个暗卫守着的地方,一个娇小玲珑的身体透过两人的大腿向他们打招呼。

    “哪来的小孩?”

    靠近看,周君恒才看清这是一个年岁大约在七八岁的女孩,模样很是灵动可爱,而在她的耳边,挂着一朵娇艳的鲜花,衬得小脸更是招人喜欢。

    带女孩进来的守卫正准备开口,女孩先一步地跳起来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大哥哥。”女孩笑脸明媚,她指着被暗卫守住的房间,“里面的姐姐,我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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