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地打开门,在梅儿惊讶而慌乱的目光中,杨婉妗脚步不稳地走进房间,“是我。”

    “公……公子!一个晚上都没回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梅儿一个箭步上去,刚想要握住对方的手,却被躲开。

    “小心!”

    梅儿闻言低头,杨婉妗的左手中间露出了一端尖利的刀,而整个左手包括手腕的部分,用一大块黑布包裹起来,黑布湿哒哒的,梅儿刚一凑近就嗅到了一股子铁锈腥味,“公子!你,你这是……”

    杨婉妗定住了准备要去拿药包的人,“梅儿,听着,我们必须马上离开!”一路上她已经确认了自己没有被跟踪,但以防万一,还是要越早离开越安全,“你去重新置办一些猎人的衣物,我必须换个形象,记得再买把弓和刀。”

    “公子……”眼睛根本就离不开那湿漉漉的黑布,梅儿一摸上去,指尖瞬间就染上了红,“我们还是去看看大夫吧。”她在原地没有方向地转动着,看不到伤口,无边的想象让她越发的不安。

    杨婉妗不再多话,她一边推着梅儿出去,一边说着自己没事,“伤口我会自己包扎。”她还故意用左臂去推梅儿,梅儿哪里敢反抗,几乎是自己倒退着,就出了门。

    回到房间,杨婉妗一点点解开自己手上的黑布,那在逃跑过程中为防止血液滴落而撕下的一块衣角,原本的干燥的布料吸饱了水,像是水中的浮草。张开手,匕首的刀刃“叮啷”一声掉落在地上,两道,一道横跨手掌,另一道分布在四只手指上,张开手时,这道横便变成了四段高低不同的血腥短线。

    失血和空腹让她觉得自己有些头晕,但并不影响她右手的稳定,为了方便之后的行动,她一个个伤口上药包扎,当地上堆积了成一座小山的止血布,她的左手也终于戴上了一个白色的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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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险起见,杨婉妗决定带着梅儿去走山路,尽管崎岖难行,可小路众多,加上有枯枝落叶的掩护,是隐藏踪迹极佳的选择,这也是她让梅儿给她伪装成猎人的目的。梅儿调查后得知,从庆安县到下一个县区——临川县,山路需要大概十五日左右的路程,她估计了一下,应该能赶上小睿他们从官道出发到达的时间。

    而出乎意料的是,在这样的山路上,她们一路却遇到了不少人,从那些流民的口中,她们既明确了自己的方向,又寻到了下一个可以暂时落脚的地方。

    不知翻过了几座山,到日落西山的时间,梅儿指着前面,声音喜出望外,“公子!前面果然有村子!”

    两座山的连接处,巴掌大的平地上有几栋房屋伫立着,从杨婉妗的位置看,就像是些木头玩具,而在这些房屋中,有些黑点移动,那些是人。真的是村子……杨婉妗愣了一下,时隔了数日,看来终于是可以有一个头能遮蔽的房间让她们休整一下,颠了颠自己身上的重物,她和梅儿都加快了脚步。

    可当两人真正站到村口时,彼此的脸上并没有半分松了一口气的释然,杨婉妗在离村子还有半里距离时就提醒梅儿要小心。无需近看,许多破败倒塌的房屋都已格外显眼,走进之后,更加触目惊心,如同从茂密的皮毛上生生地揪下一块,山林之中的村落却无几分鲜活,突兀而带着几分肃杀,村里的树木被砍伐地只剩下一个个木桩,树皮上还残留刀砍剑刺的痕迹——已经不是近期的事情。怪不得,杨婉妗想起那流民提起这个村子时警惕而又害怕的神情。

    “你们在那里休息一夜后第二日赶紧离开,千万不要去招惹其他人。”

    她们的到来显然也引起了村中之人的注意,踏进的第一步,杨婉妗全身的肌肉在那些如刺般或明或暗的目光中收紧,周围没有丝毫的遮挡,可空气却像是融化的糖块,又凝又稠。

    找到了一块人流量相对大,估摸着是村子中心的地方,杨婉妗和梅儿纷纷把身上的重担卸了下来,其中杨婉妗的那包尤为沉重,刚落在地上,里面的东西就直接顶开了布的一角露了出来,从村口就一直留意着她们的其他人看清了那物,是一个动物的脚。过半人大小的动物,稍微有些经验的人都知道,除了罕见的老虎之外,那就只能是野猪。杨婉妗用刀子划开布,果然,周围瞬时响起一阵阵倒吸声。同样是从经验所得,在山林中,被野猪杀死的人远比老虎要多得多。

    野猪的身上有数个血洞——箭伤,这些伤口虽能加快野猪死亡的脚步,但在那之前,它也因疼痛变得格外的狂暴,行动速度和攻击力都会明显提升,大部分的猎人都是栽倒在这块地方而无回头的机会,可是这头野猪的致命伤——头顶一处偏平深刻的伤口干净利落,他们看着杨婉妗难以想象,这个比寻常男人要矮小几分的男子是如何毫发无伤地将刀插上去。

    梅儿的那包里面是一些兔子、野鸡以及鸟类这样的小型动物,它们和野猪摆放在一起,更显的野猪的体积庞大和不可思议。

    “各位有需要的可以看一看啊,刚打到的猎物啊,你们可以摸一摸,还有温度呢!我们途径此地也是寻一个能休息的地,彼此照顾些,价格好商量,好商量啊!”

    在刚入山林时,梅儿没想到只是伪装成猎人的人竟然真的在打猎,这只野猪也并非是第一只。她侧过目光,杨婉妗闭着眼睛坐在一个破废的推车上,看着像是在休息,但那握紧的手,微微蹙起的眉,以及轻浅短促的呼吸都在告诉她并没有。

    无奈的,梅儿轻轻地叹了一气,从庆安县离开后,公主一直就未能有过好睡,在伪装遮挡之下,她能想象的出对方的面容由多么的憔悴。

    杨婉妗也清楚,自己嘴巴上说是为了解决食物问题或是为了让猎人的形象更值得相信,但她知道,她需要一个发泄口,不解、愤怒、失望和迷茫合成了一个会膨胀的球,若没有这样可以短暂地忘却一切的时间存在,她真的会怀疑自己会不会在某一刻就突然炸开。

    这个时期,肉食十分难得且昂贵,梅儿的热情和确实好商量的价格,让她们手头上所有猎物很快都买了出去,因为量不少,最终梅儿手中收到了一笔不小的金额,同时她也得知了这个村子的一些事情。这个村子在大约一年前时就已经被土匪强盗给屠了,如今在村里的这些人,都是一些外来的流民,他们有些只是路过,有些会短暂的停留在这里做一些小买卖来赚些之后的路费,因此这块地方,现在是人鱼混杂,毫无丝毫的规则章法可言。

    天空一半是橙红,一半是尽黑的深蓝,人们忙着给自己找这一夜的安身之所,表面上这个村子似乎又变回一个了无生息的废墟。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杨婉妗起身,突然见到两个格外娇小的身影从眼前跑过,他们似乎对这个村子非常熟悉,跳过一个倒塌了的房顶,躲在草垛的后面,其中一个小头刚冒出来,就被一只手给大力地按了下去。

    “……”

    低下头,杨婉妗继续自己手上的活,一边杂乱无章的脚步混着飞扬起来的尘土从同样的方向由远及近,人群停在她的面前,他们面色通红,气急败坏地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她留意到,其中有一个人的衣着明显要比其他人要高级一些。

    “该死的!”那个衣着要好一些的男人狠狠地向地面啐了一口唾沫,“又让这两小兔崽子给跑了!”

    “张牙子,都追了好久了,我看还是下一次再说吧。”其他几人都是气喘吁吁,“他们对这里比我们要熟悉,光是靠追是追不到的。”

    “没用的东西!”张牙子直接踩了那人一脚,“我给你们钱不是为了听这些的!不过就是两个孩子,这都多少天了?不仅没把人抓着,还让人把钱给偷了!”

    那人跳脚,却吃人嘴短地不敢呼痛。

    张牙子下颚过尖,显得头大,眼瞳浑浊却还颇为灵动,就像是从洞里探出头的老鼠,左右试探。他看到了杨婉妗正在看他,招呼了一手,带着人就气势汹汹走到她面前,“喂!”

    “……”杨婉妗视线微微下移,她觉得虫子可能比老鼠更加适合形容。

    “有没有看到两个小兔崽子从你这里经过?”

    “公子。”梅儿闻声转头,看到张牙子,皱着眉地站到了杨婉妗的身前,“请问你有什么事?”

    嗤笑了一声,张牙子眼神不屑,“一个打猎的,还什么公子……”他伸手想要推开梅儿,“我找的不是你……诶!疼疼疼!你怎么回事!”

    “张牙子!”

    几人吃惊地看着杨婉妗一手抓住了张牙子的手腕,而张牙子的脸立刻就皱了起来。

    把人推开,杨婉妗拿出一块布擦了擦手,“滚。”把梅儿拉到一旁,和她一起继续收拾。

    到底是做买卖行业的老手,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人,张牙子揉着自己的手腕,心里一下就晓得了眼前这人不是自己和那几个废物可以对付的,“这位公子,你不要生气,我无意打扰……”可是那两个费了自己老多时间精力都一无所获的小泥鳅,他怎么都不甘心,“只是想要问一下,你有没有见过两个孩子从这里经过,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女孩要大一些,大概是十岁的模样。”

    “……”

    杨婉妗的动作停下,张牙子刚撑起的笑容立即风干。

    “打扰了,打扰了……”

    边踹着人,张牙子忙不迭地离开了。

    半刻后,梅儿把包裹背在身上,“公子,收拾好了。”接下来就是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度过这个夜晚。

    夜晚的风更加寒凉,杨婉妗没有听到任何可疑的声音,她放心地走到了废屋前,同样地跳了过去,然后侧目看向那草垛。

    “……”

    “公子,怎么了?”跟上来的梅儿歪过头,顺着杨婉妗的视线望去,草垛后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没有丝毫意外,这夜依然是在半睡半醒中辗转,因此,当外面声音响起时,杨婉妗第一时间就听到了。

    有争执的骂声,有嘲讽讥弄的笑声,而其中最为清晰,如箭一般穿透过耳的,是孩子特有的高亮嗓音,那哭声和喊叫像是刀锋划过。

    因天还有些灰蒙,什么都看的不是很分明,围聚在一起的流民有人打着灯笼,这些光亮把位于其中四人的表情照的分毫毕现。

    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手脚被麻绳绑着,眼泪在满是土尘的脸上划出一道又一道崎岖的痕迹,他们身上的绳子被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牵着,两者之间只留了半尺不到的长度。男子倒是和两个孩子不同,笑盈盈的,看着另一边张牙子手中的钱财,眼神满是贪婪。

    “张牙子,就这个价格?你未免想的有些太好了。”男子摇摇头,“多少有点欺负人了。”

    张牙子一肚子火不知该往哪里发,“这些钱已经够你在这世道衣食无忧好一阵子了。”自己废了那么多心力,又是雇人,又是把守,就是想要抓到这对姐弟,没想到这皇天偏偏负了有心人,竟然让他人给抢占了去,如今自己还要花大价钱去买。

    “在场的各位谁会不知道现在孩子有多么值钱,毕竟无论拿来做什么,那都是极好的。”

    一些围观的流民和男子一样发出了令人恶寒的笑声,男子嘲讽张牙子,“你每日这么大张旗鼓地抓这两个小鬼,也不想最后两手空空的回去吧。”

    两只眼睛瞪地快要凸了出去,张牙子咬咬牙,“你想要多少?”

    指了指张牙子手上的钱囊,男子竖起三根手指,“三倍。”

    “哪来的破烂玩意!你以为手里拿的是金子吗!”三倍!加上自己为了抓人的钱,就算转手出去,自己赚得也不过鸡碎一点,约等于是白忙活一场!

    再难听的破口大骂也影响不了男子,他装腔作势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看来我应该找下一个买家了,听说这女娃娃想去地烛,说不定我还能帮她实现实现。”手一用力,两姐弟痛地呜咽了几声。

    “等……”张牙子咬牙,鸡碎就鸡碎,也好过赔了!

    这两个小崽子,看他买下后一定要给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我出四倍。”

    男子停住,张牙子也停住,他们看向自动打开包围的人群,杨婉妗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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