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除夕那日之前,我从未想过会有今日,这场婚约是十足的意外,不过,或许正因为有你在,现在我才能和你这样坐在一起。”都亏了焕王,杨婉妗待在公主府中,就像是回到了以前那种平静祥和的日子,她的心也得以有足够的时间来平复,“在想绣在香囊上的图案时,焕王殿下,你就像这一轮日光,真的很感谢你。”

    杨婉妗的左手撑在桌面,托起了自己的下巴,完美无缺的右半边面容还有嘴角的勾起,在烛光映照下全然都落入了焕王的眼中,他不禁想起自己曾在沙场上见过的夕日,火红的光把白云染地娇艳壮丽,当时自己看着直到夜幕降临也不肯离去,但那一幕远不及此刻眼前的动人。

    焕王之间抚摸着香囊柔软细腻的触感,“我们不如现在就成婚吧。”

    “嗯?”

    “……”焕王眨了眨眼。

    什么,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焕王殿下?”

    留意到杨婉妗透出的红晕,焕王终于反应起来自己刚才一时情不自禁说出的话,瞧着对方还在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他装模作样地干咳了两声,“我,我的意思说,不如我们回顾一下成婚的步骤吧。”他现在有些不太敢看杨婉妗那透彻的目光,害怕会忍不住地说出让自己后悔的话。

    轻笑了一声,看到那微微泛红的耳尖,杨婉妗被焕王这少见局促给逗乐了,“焕王殿下,当天微亮时,你就会从你的府中出发,而我会在公主府等着你。”

    焕王回头,眼神因这一句话而变得更加柔软,“我来迎接我即将过门的新娘,我会看着你从府中出来,坐上华丽的花轿,然后我们在所有人的祝福和恭喜中前往宫中。”

    “在宫中,我们会受封,再在天神的注视下拜天地。”

    “我会先去答谢参与婚礼的各位官员。”

    “我会在洞房中。”

    两次婚礼,意味着这些流程他们也已经是第二次听了。

    “我到了洞房,宫女会一边说着那些长长久久的祝福,我们一起喝下交杯酒,然后再从我们两人的头发……”

    “……”

    解缨结发之礼,各剪下两人的一缕头发,用红带绑在一起,寓意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今夜杨婉妗并没有束发,她的发丝不加任何修饰地披散在后面,如同一匹光亮的上好墨色锦缎,只是这锦缎只堪堪到她的腰间,几乎与男子差不多。焕王已经见过许多次对方没有束发的模样,他伸手从杨婉妗的耳边勾起一缕,冰冰凉凉,还散发着淡淡桃花香头油的芳芳。

    “六年前,不知从哪里的传言说,我有可能会成为康欣帝的婚约者,当时他还只是太子,得知了消息之后跑到了王府里,”杨婉妗记得那日,他从厨房的灶台中抽出了一根带着火的木头,让她看清楚自己的模样,“也许是气不过,冲动之下,他手中的火把点燃我的衣服,衣服上的火又烧到了我的头发。”若不是小睿哭闹着让母后及时发现,谁知事情会发展到何种地步。

    烧损一郡主的头发不是小事,不过当时康欣帝即将登位,相关的消息似乎都悄悄地掩盖。

    头发直烧到了只有一指左右的长度,或许是体弱的关系,即便后来那场火在皮肤上留下的少许痕迹都已然不再清晰,她的头发生长的十分缓慢,也就这三年的情况好转了许多。

    忽然间,一种从未有过的莫名惶恐浮现。康国女子,除基本的衣着容貌外,一头飘逸浓密的黑发也是公认的美的一种,纵使是普通女子,那也都是长发及膝……杨婉妗微微后仰身体,发丝自然地从对方手中离开,“你会不会觉得不好看?”

    刚问出口,杨婉妗就后悔了,自己明明从未在意过这种问题。

    “算了,你当我没说过吧……”

    “呵呵……”焕王露出大大的笑颜,把准备离座的人直接揽入了怀中,这般值得怜惜的可人模样是真的太少见了。他轻轻地靠着对方的头,让自己的鼻腔内充盈着桃花的香气,“我早就知道了,你知不知道,当年惩罚康欣帝陛下的还是母亲呢。”

    “……”一个心渐渐地落回了原地,杨婉妗伸手环上了对方的腰间,“焕王殿下,你当真是个很奇怪的人。”

    “咳咳。”从门口传来两声轻咳,杨婉妗和焕王同时转头,梅儿端着一壶热茶站在门口。

    把桌上的冷壶换下,梅儿带着别有深意的目光又离开房间。焕王和杨婉妗两人对视,纷纷抿着嘴笑了笑,松开了手。

    “对了。”想到了什么,焕王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一个东西,“专门带给你吃的。”

    杨婉妗倒茶的手一顿,目光透着些惊异,那是一个桃子,一个又大又粉的桃子,光看着,她就能想象到咬下去时满口充盈的水润。

    “这是你去齐家村拿到的?”

    焕王点头,“那确实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远比在信上和画上看到的还要惊人,仿若是脱离了康国、不,或者应该说是脱离了人间的一处仙境。

    明明才堪到初春,齐家村却仿若是身处春夏,温度怡人,而且整个齐家村到处都是生长茂盛的植被,各种农作物,不分种植条件都能在那里找到,而且不仅是品质好,生长的速度也很快,就好像是时间在它们身上加快了一样。

    吃着那桃子,杨婉妗隐隐地露出了像醉酒的娇态,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她一边沉心于这久违的美味,一边为焕王所说的感到奇异。

    “你把齐家村全都看过了?”

    “就是普通村子的大小,半日不用就可以走完了,我估计了一下,齐家村原本应该是有数十户人家,除了巫蛊之术还有神女信仰外,其实也只是很正常的村子。”焕王可以想象那种丰衣足食又无需争权夺利的生活有多么自在和闲适。

    “神女?”杨婉妗歪了歪头,“是掌管什么的神女?”

    耸耸肩,焕王摇头,“全村上下没有看到任何与那神女外貌有关的文字或图画记录,齐氏族人他们平日参拜供奉的也只是那位神女的法器。”也就是齐家村的图腾,“不过我认为一切信息都应该藏在了那座河流上的无名小楼。”

    所有人都不让他靠近那栋小楼。

    “殿下,那楼会吃人,所有进去过的人,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就没再出来过了。”

    “殿下,听说那楼里供奉的就是那位神女以及神女的法器,如果不是齐氏族人,还妄图入内偷走神女的法器,就会受到神女的处罚。”

    “齐氏族人他们相信,终有一日,神女会重新落回人间,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吃掉最后一口桃子,杨婉妗一脸饱足,她长长地呼了一气,没忘回应焕王,“这说得是越来越玄。”

    “我猜测那楼供奉神女可能不假,许是齐氏族人为防止外人进入,就安装了一些的机关,不过如何解除机关,我打算等事情结束之后再去研究。”

    杨婉妗点了点头。

    “需要的人今夜已经秘密到京了。”

    “……”

    “其它的事情也都准备完毕。”

    “……”

    “泰宜。”焕王说,“现在,就只剩下你最后一个了。”

    杨婉妗回望焕王。她已经从桃子带来的喜悦中抽离,烛光照射下的笑意变得若有似无。

    是的,这才是今夜焕王会来这里的真正理由,他要从自己这里拿走一份很容易,但她却用了十多日才准备好的东西。

    而这一切,都是从那日天还未亮的清晨开始。

    当从宫墙翻了出来时,杨婉妗觉得浑身脱力,站在地上就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四周如同梦境,她不得不支撑着宫墙。天还没亮,她知道自己应该趁这个机会快点离开,她不能被别人发现,绝对不能……然而,她刚迈出去一步,眼泪便流了下来,模糊周围了一切。

    那翻墙好似耗费了她全部的力气,她坐在草丛中,让枝叶把自己全部包围住。

    离天亮还有一点点时间,用力地咬着手指,她只需要这一点点中的一点点。

    忽然,她听到了绵密的脚步声,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

    “陛下,怎么了吗?”

    一瞬间,似乎连血液都一同被冻住,透过枝叶的间隙,小睿的目光笔直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杨婉妗知道,不费吹灰之力,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自己被发现了。

    “……”

    小睿没有回答太监的话,他站在那里,静静的,近乎麻木地看着自己,而一些声音重新出现在脑海中,她又忍不住地落泪,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也不管不顾。

    “陛下?”太监又是一声询问。

    知道小睿能看到,杨婉妗摇摇头,面对着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淡漠的眼神,这是她唯一的选择,也是她的奢望。泪水打湿了她的手,顺着手臂流进袖子中,像是落进了冰。

    “……”

    然而,慢慢的,杨婉妗好像看到自己熟悉的小睿重新出现在眼前,她想要看清,却不敢移开自己的双手。

    “走吧。”

    小睿移开了视线,带着人离开,而直到人彻底走远,杨婉妗才从枝叶中站起身,离开了宫中。

    杨婉妗难以形容那种心情——极端的痛苦和极端的喜悦相互混杂,像是要把她撕成两半。

    还有机会,还不算太迟……

    回到当下,她从床上的被褥下拿出了一封信,攥在手中。

    焕王放心,杨婉妗躲开了他伸向自己的手,“泰宜?”

    “焕王殿下。”杨婉妗把信放在身后,“你还记得答应我的事吗?”

    “……”

    十五日之前,同样是在这个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焕王沉吟了一会,当然记得,“你放心。”看着摇曳的烛火,他再一次重复了当时的话,“我绝对不会伤害到陛下。”

    安心地舒了一口气,杨婉妗坐回位置,把信交到了焕王的手,“你要不要看一下里面?”说实话,为了写下这些不过数百字的内容,她曾干坐一夜,研的墨都干透了,她手中的笔尖还是苍白,她也曾落笔,结果第一个字就因笔尖颤抖而晕染了开来……这十多日,她不知烧毁了多少张纸,才有了眼前的这一封,也或许如此,每次她碰到那封信时,总觉得自己的手也在被灼烧着。

    焕王拿着信,凝视了好久,摇摇头。

    “泰宜……”抬头,焕王刚想说什么,就看到杨婉妗捂着嘴浅浅地打了个呵欠。

    她也被自己逗乐了,“真是奇怪,我本以为今晚我定是睡不着的。”话说着,她眼睛眨地越来越慢。

    “……”

    焕王把信放入自己的怀中,他伸手,在空中停滞了一会,然后又继续地揽住了杨婉妗的肩,让对方靠在自己身上,“困了,就休息吧。”

    “你呢?”

    “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你也早点回去吧,明天……我们……都……”

    “……”

    “……”

    焕王闭上眼,听着耳边传来的平稳的呼吸声,他的另一只落在膝上手紧紧地握成拳,微微颤抖。

    于此同时,京城的其它地方,每个人都还有各自的事情。

    千秋宫内,齐太后拉着杨睿的手,语气温柔地说些什么,她称得上慈爱和睦的扬中暗藏着某些疯狂。

    寿和宫中,长公主在床边凝望着深夜,神情严肃,在她的书案上放着一封信。

    布满了红绸的卢府内,卢沐一脸的期待,娇羞着与知言相互打趣。

    魏府过着看似和过往没有任何变化的一夜,然而魏嫣对着梳妆镜笑容娇俏而透着邪,她细致的打扮着,像是要参加最盛大的宴会。

    西市无人的街道没有谁留意到周府打开了门,周君恒从门口出来,身后跟着两人,他们上马离开,而周府内,仍旧是灯亮烛明,有绰绰人影倒映在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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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同从很深很深的湖里升到水面,从四肢传来的昏沉之感让人皱眉,刚睁开眼,杨婉妗就被窗外的日光照的眯起了眼睛。

    天亮了……

    “……”

    天亮了?

    “噌”地,她从床上一跃而起,“梅儿!梅儿!怎么回事!人……”环顾四周,声音戛然而止。

    “……”这是哪里?

    房间里同样是放了好几个炭盆,烘得的空气都是暖融融的,她身上的衣服也是自己睡前穿着的,可是周围的摆设、房间的构造,甚至摆在床边的植物,没有一样曾经出现在她的记忆中。不大的房间一览无余,没有一个人,梅儿也没有出现。

    她推了推门,听到了门口传来锁与门摩擦的声音。

    她又去到窗边,同样是纹丝不动。

    “怦怦!怦怦!”

    在全身的冰冷和僵硬中,杨婉妗听到自己的心口在剧烈的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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