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长公主每年的新年都会退避他人,独自在宫中沐浴吃斋几日,为康国祈福,因此等琳琅轩的事件传到她的耳朵时,已经是她结束祈福,离事件发生已经过了的五天之后。
“你说什么!”
寿和宫内,长公主一掌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双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一旁的嬷嬷低头。长公主五指在桌面上一点点蜷起,握成了拳,用力地甚至有些微的颤抖,“你再说一遍,那些百姓当真是这样说尧儿的?”忍不住地,她又是一拳打在桌子上。
“长公主请息怒。琳琅轩这一事过后,泰宜公主的煞女名号算是彻底在京城百姓口中坐实了。”嬷嬷及时地奉上了一杯茶,“毕竟当时焕王殿下是一同出现在琳琅轩的,而且事情发生以后,琳琅轩关门,那对叔侄消失不见,他们家营业的铁匠铺也人去楼空,百姓不安,会说一些没有道理的话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那也要看他们说的是什么话!”一杯茶入肚,长公主还是不能平息心中的怒火,“他们说尧儿尚未娶妻就惧内,遇事只能事事顺着泰宜……还有什么,他们认为尧儿与泰宜一样,都是仗势欺人的疯子?”她一下觉得自己前几日的吃斋祈福全都是假的,屁用也没有,“除夕夜那日,尧儿和我做好了保证,怎么这第二天就出现了问题?”
长公主眉头紧皱,“这泰宜本就是不可控的,尧儿还是想的太简单了一些。”她看向一旁待命的嬷嬷,“那这几日,尧儿和泰宜在做什么?”
嬷嬷回答,“焕王殿下还是每日到公主府去找泰宜公主,带着公主去了不少地方,前几日泛舟游湖,后来去了登高望远,昨日还去了勾栏看杂耍听戏曲来着,婢子听闻,焕王殿下还给公主买了许多的礼物,公主也都一一收下了。”
听到这个消息,长公主的脸色微微缓和几分,点点头。
“长公主请放心,焕王殿下有能力把控局势的。”
这边寿合宫长公主刚震怒,那边千秋宫就收到了消息,正在让人修理指甲的齐太后勾起嘴角,让婢女都退下,大殿里只留下她和红娟两人。
她欣赏者自己鲜红的指甲,手指缓慢地在空中变幻着各种角度,“在这方面,泰宜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长公主,这只是个开始。”
红娟有些疑惑,“长公主如此反应,可为何焕王殿下却没有丝毫动静?”
“他为何要有反应……”从半躺的姿势起身,齐太后把双手轻轻放在双腿上,“这个小王爷可比他的母亲要聪明多了,从事情的本身来看,事情的起因是在那两个贱民身上,泰宜的手段顶多只能说是稍微强硬了一点而已,就算真的有人以此来责备焕王,那些声音也太小了,大部分人的目光还是在泰宜的身上。”她轻轻地耸耸肩,“也就长公主那样目光短浅的女人才会因为这些蚊子大小的声音在那里白脸赤目。”
“不过……”齐太后笑出声,“声音再小,只要数量足够多,总有一日是不可能装作听不见的,京城第一贵公子?呵呵。”
想到一些事情,红娟不由地低了些身体,声音透着小心,“娘娘,那这件事还不用告诉陛下吗?”
冷冷地瞟了一眼自己的婢女,齐太后说,“是不是陛下又说要去见泰宜了?”
“……”沉默代表肯定。
“陛下已经是十多岁的人了,每日的公务都忙不过来,整日想着自己的姐姐成什么样子。”齐太后伸手,勾起红娟的下巴,“让伺候陛下的奴才都注意自己的嘴巴,什么该说不该说,都警醒着些,若是让陛下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最后闹起来……”
低头避过那逼人的视线,红娟惶恐,“婢子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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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里,杨婉妗还躺在床上,她的双手并拢地收在胸前,两条腿也曲着,大腿抵着两手的肘部。
梅儿轻轻地摇了摇熟睡的人,看着对方眉间微微皱起,然后双眼一点点睁开。
“公主,焕王殿下到了,正在大厅等着呢。”
舒展开身体,杨婉妗浅浅地打了个呵欠,“他怎么来的这么早,今天要去的地方很远?”
梅儿闻言一笑,“地方是哪婢子是不知道,不过焕王殿下还送来了一件礼物,说让婢子在公主出门前给你换上。”说着,梅儿就托着礼物,站到了杨婉妗的面前。
“……”
杨婉妗眨了眨眼,又揉了揉眼,最后再眨了眨眼,终是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他难道不是把自己的衣服拿错了送给我?”她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会,“这是男装。”
“放心吧。”梅儿取过杨婉妗手中的衣服,“婢子已经比过了,绝对是按照公主的身材量身打造的。”她凑到对方的耳边,一点也不小声的说着悄悄话,“看来前日焕王殿下带公主去买衣服的时候,偷偷地请人做了这套,就是打算今日给公主一个惊喜。”
小力地拍了一下梅儿的头,杨婉妗露出笑意,“你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还敢揶揄公主我了。”
梅儿嘿嘿地笑着。
衣服展开来,看得更加清晰直观,是一件暗紫色的束腰男袍,下面的里衣和裤子也都是配套,杨婉妗知道这样的款式,因为方便行动,在一些武将身上看到的会比较多,但这件可比那些要好看许多。
也不知道那焕王殿下今日又想要带她却做些什么……
得到了杨婉妗的默许,几个婢女熟练的通力合作,不过半个时辰,一切都准备妥当。当杨婉妗来到大厅时,久等的焕王还未出声,便向觉得眼前一亮。
“比我想象的要更加合适。”
墨色的发全部束在头顶,结成了一个男子常见的发冠,而似乎是为了配合这一身服饰,泰宜的脸上只涂了一点色粉,搭配着有些硬朗的画眉,她的身材本就比寻常女子要高挑和丰腴一些,撑起男装来真有几分英气,与他站着,若非那个面遮,倒真以为是两个男子并排而站。
焕王夸赞,“真的很好看。”
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杨婉妗侧过了脸,却发现焕王的手上没有拿着一直常见的那把玉扇,“今日你没拿扇子。”
“你上次不是问我为何冬日都要拿着一把扇子,我没好意思回答,就是为了好看而已。”焕王干笑两声,“天气寒凉,这种没用武之地的东西就无需随身携带了。”
杨婉妗抿唇,“其实是挺好看的。”
“……”焕王愣了一会,最终从对方嘴角的笑意确认了自己刚刚听到的话,像吃了一口蜜糖似的,他歪着头,看到对方脸颊上那淡淡的红晕,笑容比太阳还要灿烂,“泰宜……”
“好了。”杨婉妗向外小小地撤了一步,避开了因对方靠近有些“危险”的距离,“出发吧。”
“公主。”梅儿出声,拉住了公主的手,“今日是府中的采买的日子,梅儿怕是不能与公主一同前去了。”
杨婉妗皱眉,太阳仿佛瞬时被乌云遮了一小半,“那些事让别人去做就好了。”自从梅儿在她的身边,只要出了房门,对方永远都会在自己的身侧。
梅儿也有些无奈,“这件事一直是婢子在做的,虽不是什么难事,但府中的收支之事一时间也难拜托到可靠之人。”她向杨婉妗扬起笑脸,“婢子采买完,便在府中等着公主,而且……”
凑到杨婉妗的耳边,梅儿的声音小得几不可闻,眼睛一直在另外两人的身上来回着。
“你这……”杨婉妗看到有些疑惑的焕王,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她娇嗔地盯了梅儿一眼,“真的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梅儿有恃无恐,她向焕王盈盈一拜,“那今日,就拜托焕王殿下照顾好我们公主了,梅儿先在此谢过了。”
就这样,梅儿送两人上了马车,站在公主府的门口,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远,直至马车消失,她还不动地看着那个方向。
马车上,杨婉妗才知道,这焕王殿下今日居然是要带她射箭,说起来,自从他知道自己曾习武后,就一直对这件事十分感兴趣。
“大约是四年前吧,当时有位大夫来到府上,说可以治我的体弱之症,方法就是让我拜他为师,与他学武,我的身体之状从小到大并未有意向外宣扬过,所以父皇认为此人是有些神力的,并应允了他,后来我被送到了京城外的一处山庄,就是在那里与那位大夫修习武术三年,对外说是治病修养,不过这也是事实。”
焕王自是惊讶,“三年习武便能有如此水平,想来不仅是泰宜是习武之才,那位大夫也是真有神通之能。”那日泰宜的一招飞筷伤人,他根本就没反应过来,这几日观察,虽有梅儿一直在旁服侍,但泰宜的步伐沉稳坚定,比起女子的摇曳多姿,更似那些常年操练的兵卒将士的状态。
想起那位面容年轻却一年到头都冷冰冰,表情变化比自己还要少的师傅,杨婉妗摇摇头,“他曾经和我说过,我的顽疾是天生,不可改,习武能帮我改善,却不能根治,人世间也无法能够根治它,而且三年的这个水平,也已是我的极限,此生即便再继续习武,也不会有何精进。”她至今都在想,是不是就因为师傅这种抵着别人痛处且毫不转弯的说话方式,所以他才能三年都可以不和她以外的人说话也活得很好。
“听起来,泰宜的师傅非寻常人,不知我是否有幸能得见。”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某一日,师傅没有留下半句话,更没有一丝预兆,她去找人时,房间里面空荡荡的,连同人消失的,还有对方本来就不多的随身物品,“想派人去找,可连他是从哪个方向离开的都不知道。”
说起来,她连师傅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卖糖葫芦!甜甜好吃的糖葫芦!卖糖葫芦……”小贩的声音透过马车的间隙传进来。
焕王拍了拍马车壁,“停车!”
马车闻声而停,杨婉妗看着准备下车的人,“怎么了,到了?”听周围的动静,也不像是能射箭的地方。
焕王跳下车,“你先坐着,我去给你买串糖葫芦,很快就回来。”
“诶!”
车帘已经重新落了下去,杨婉妗打开车窗,探出头,虽然焕王叫停的很迅速,但还是还是与小贩拉开了一下差距,她没有吃过那种红彤彤的食物,也无法从糖葫芦三个字中想象不出它的味道,当时看着那俊秀的身影站在那里,一脸认真有有些犹豫地挑选着,她觉得那东西或许会和桃子一样好吃。
“驾!驾!驾!”
“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乘风而来,她看向更远的地方,几匹马在路上疾驰着,虽是跑着,但还不到很快的速度,周围的行人还有让道的时间。马匹带着人,她看不清容貌,不过几人的穿着,像是军中的兵卒或是武将。
“球球,球球……”稚嫩的声音打断了杨婉妗的思绪,从眼角的余光中,一个彩色的绣球滚到了路上。她转过头,一个小孩,脸蛋红扑扑地,双手伸着,步子摇摇晃晃地追着球。
“小孩!”
杨婉妗极力地扭头四处张望,没有看到男孩的父母,而那娃娃也没听到自己的声音。
“哒哒哒!哒哒哒!”
马蹄声变得越来越清晰,就像是响在耳侧,她一手扒着窗沿,另一只手把窗开到最大,没有转头去看看彼此之间的距离的犹余,全身肌肉发力。
“吁!”
“泰宜!”
连绵的马鸣声中,焕王的惊叫夹杂其中,杨婉妗慢慢地睁开眼,她抱着孩子便向一旁飞扑,因为用左半边身体落地,她除了感觉到怀里暖呼呼地,一点不适也没有。
“泰宜!”焕王跑到了过来,他把孩子扶好,再挽着杨婉妗的手臂把人撑了起来,“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我……”
“呜哇哇……呜哇哇……”男孩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哭的声音整条街都能听见,豆大的眼泪滴滴答答地掉个不停。
杨婉妗看到一旁的绣球,想给他,谁想刚靠近,那男孩看到自己哭得更加大声,她摸摸自己的脸上,果然……低头一看,面遮掉在了地上,她把面遮带好,把球放进了男孩的怀中,“回去找你母亲吧。”
深色狰狞的皮肤上,红痕并不刺眼,焕王看到杨婉妗左手手背上的擦伤,“泰宜,你受伤了。”
“我……”
“臣等不知公主王爷贵驾,罪该万死。”哗的一声,几个从马上下来的人齐刷刷地跪在地上。
杨婉妗无奈地叹了一起,话说,就三个字,不能让她把话说完吗?
她向焕王投去一抹安慰的目光,转头看向几人,“起……”声音第三次戛然而止。
这次没有人打断,也没有任何突发的情况,或者,也算有。
在跪着的一群人中,最前面的那个,是周君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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