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和打开了心结, 在谷中愈发过得自在,然则不久后的一件事,却又令他与童辛的关系急转直下。
已入秋, 天气渐凉,但谷中弟子每日活动量不小, 常常出汗,再加上药味, 是以仍旧需每天沐浴洗澡。
这日李和从外头回来,身上热气腾腾, 拿了布巾与换洗衣物走往浴房, 浴房门却关着, 里头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
他进谷后,安排的房间自是接着上一位弟子的隔壁, 那是名男药童,谷中除了他与这名男药童外, 其他并无这种“男女”共用浴房的, 可能他来的不凑巧,只能这样了。
李和心中却松了口气, 不过表面上仍是要男女避避嫌的, 见浴房中有人,便赶紧走开。
本想等一等, 但身上汗津津的实在难受, 李和想了想, 起身走向童辛房中。
自上回与童辛坦诚相谈后, 童辛果然之后对他不再那么冷淡,甚至夸了他两回,简直令人飘飘然, 李和自觉大师兄面冷心热,实际还是通情达理,心地柔软,很待见自己的。
“大师兄?”
无人应答,李和探头朝里看,房门倒是敞着,房中却空无一人,案上放着书本和调到一半的药泥。
人呢?
李和又高声唤了两声,在原地站了会儿,便走向后方的浴房,先借用一下。
这种情况在谷中并不少见,虽两人共用一间浴房,但偶尔也会有刚好洗澡都挤到一起的时候,于是便借用下其他空闲的浴房。
李和借用谁的都不太方便,于是只好来找童辛。
毕竟童辛同为男子,李和更方便自在,就算被人发现,但童辛身为大师兄,又单独一室,将浴房借给新来的人,尽管是“女子”,也算说得过去。
毕竟童辛在谷中的为人有目共睹,很值得信任。
谷中的房舍大致构造都差不多,童辛虽为大师兄,除却独居一室外,倒也没有太多额外优待,起居室与浴房都与众人一样大小。
李和进了浴房,鼻中首先闻到淡淡的香气。
只见浴房中干净整齐,墙上的木架上放着皂荚,以及谷中自制的搓澡膏,浴后肌肤膏,竟还有小木篮装着的干花花瓣。
这令这小小的浴房芳香四溢,充满令人放松的温馨感。
与之相比,李和那边的浴房可以说相当朴素简单了。
想不到大师兄还挺有情趣么,洗个澡都如此精致。
怪不得大师兄的皮肤那般白皙柔嫩,李和没有觉得怪异,只觉大师兄有这样的生活习惯很好。男子嘛,也需要好好呵护自己的身体,该享受的时候懂得享受生活。他在京城时也很讲究的……
李和还是很懂礼仪的,并没有用童辛的任何东西,只站在地上,用水瓢和自己的布巾,快速的淋洗了一番。
洗完方发现刚准备的换洗衣裳落在了自己房中,忘记带出来。原来的脏衣服,李和纠结半晌,实在无法再穿上,便直接披上外袍,简单系上腰带,预备快速跑回房中,再行换上。
李和的手碰触到浴房门把,就在这时,外头传来声音:“谁在里面?”
是童辛的声音。
李和心中一喜,唰的拉开门,“大师兄你回……”
李和边说边往外迈步,与此同时,童辛已走至浴房门口,还未来得及看清具体,只觉眼前一花,却是李和脚上沾了水,踩在门口的皮垫上,登时脚下打滑,人向后仰去——
“啊!”李和惊叫出声。
童辛本能伸手拉他,情急中一把抓住了李和腰间系带,使劲朝这边扯来。
李和急速摆动手臂,千钧一发之际,一手扶住了门框,堪堪站稳。
他呼出一口气,正要感叹一句好险,忽觉身上一凉,外袍坠落在地。
李和眨了眨眼,迷茫的低头。
一切发生的太快,童辛未来得及思考,本能的随之移动目光,与李和一起低头,向下看去。
风吹蛋|蛋好凉|凉。
李和抬眼,与童辛四目相对。
童辛白皙的面孔迅速充血,耳朵在一瞬间红的滴血。
李和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忙唰的伸手捂住下|面,正要开口解释,却迎面挨了一拳头——
童辛比李和矮大半个头,跳起来狠狠给了李和一拳,这一拳正中李和眼睛,力道十足,李和登时眼冒金星,捂住眼睛弯下腰,疼的说不出话来。
“下流!”
童辛打完便速速跑开。
李和:……
片刻后,脚步声响起,童辛去而复返,李和仍捂着眼睛弯着腰,略略抬头艰难的看她。
童辛恶狠狠道:“此事你敢说出去,我割了你。”
说罢,胸口起伏,耳朵仍旧红着,又给了李和一脚。
李和:……
李和后来狼狈不堪的回到自己房中,照镜一看,眼角已发红,不用想也知道,明日定然淤青。
果然,第二日起来,眼睛淤青发肿。
“阿桐,你这是怎地了?”有人关心道。
“不小心撞门上了。”李和回答。
“怎么这么不小心?咦,不对啊,你这看着更像被打的啊,来来来,过来,师姐帮你仔细看看。”
“不用不用,真是撞的!”李和忙捂着眼睛,死活不让看。
“哟,大师兄,你这眼睛是怎地了?”有人惊呼道。
只见童辛左眼上一夜之间陡然长了个包,像被蚊子叮过般,却要比蚊子包大而肿。
“哎,怎么看着像火包?大师兄,你最近是不是见着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啦?”
一言出,众弟子皆哈哈大笑。
火包乃民间的一种说法,看见不寻常不干净不该看的等等东西,据说便会突然长此包,此话当然没有医理依据,不过这么打趣说说。
童辛脸色不大好,冷冷道:“昨日去后山,不小心撞见了脏秽之物。”
李和张张嘴,有苦说不出。
他其实也十分尴尬,昨日那场景,确实有失礼仪,但童辛的反应未免也太大了吧,大家同为男子,即便撞见,也用不着揍他吧。
还说是脏|秽之物,难道他没有吗?男人正常的东西,怎么就脏|秽了呢?!
自小到大,除了皇兄,李和还没被人这么打过,也没被人这么对待过,可此人又是于他有恩,让他尊崇喜爱的大师兄,他甚至无法还手,无法生气。
很想找人诉说发泄下心中委屈,却又想到童辛那句“你敢说出去,我割了你。”昨日他想当然以为童辛此意乃割了他的舌头,今日想想,却觉的有可能是另外一层意思……李和顿时脊背发凉,默默夹了夹腿根。
此后的几日,李和与童辛各自肿着眼,度过了一段糟心的时日。
“大师兄……”
然而这之后,童辛基本不怎么理会李和,除非必要,否则似乎都懒得看他。
气性这么大吗……
李和想要赔礼道歉,那日本来未经允许擅用浴房便不对,发生那般尴尬事,估计当时童辛也确实吓的不轻……
然则童辛却压根不给他这个机会,每当李和刚起个头,提起那日,便遭到童辛犀利压制的眼神,继而迅速走开,令他无法继续。
“唉。”李和叹气,愁容满面。
“哟,阿桐姑娘这是怎么了?有何烦心事,来,给师兄师姐们说说,我们帮你。”
李和进谷后颇为勤劳吃苦,上进好学,性格开朗懂事,逢人三分笑,一口一个师姐师兄的,又为人大方,常出钱请外出的人带回许多美食,供大家一起享用,因而在谷内上下都颇得人缘。
“就,我可能不小心得罪大师兄了……”
“我就说最近感觉大师兄与你有点不对劲嘛,你怎么得罪她了呀?”
李和不敢说实话,支吾着道:“也没什么大事,可能就不小心……”
几个师兄师姐们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这怪我们,没提前与你说。”
李和看向他们,微微扬眉。
“大师兄这人呢,什么都好,唯有几点是你一定要记住的。”
“哪几点?”李和忙问。
“第一,一定不能当面说她‘小什么’?”
李和没听太懂,这什么意思?
“比如小小年纪啊,叫她小师父,小朋友之类的。因为大师兄那啥,身量你也看见了,小时候尤其比同龄人瘦弱,出去时曾被人嘲笑过……而有时外出行医,别人也因此质疑她医术,直接不让她看病……因而大师兄十分忌讳这些,万万不能对她说这些。”
李和嘴唇颤动,想起在谷外时自己说过的话,顿时脸白了。
“第二,”师兄继续道,“大师兄非常记仇,倘若你不小心得罪了她,要么赶紧取得原谅,要么赶紧远离,以免受伤——此处指真正的受伤。”
“第三,大师兄十分爱财,如有可能,千万不要欠她的钱,倘若给了她钱,也别试图再拿回来。当然,有时也可以用钱财从大师兄那里换点好处……”
“那可以用钱换取她的原谅吗……”李和期期艾艾的说。
他总算明白了起初童辛在街头初见时对他的不客气以及谷中时的冷落所为何因了。
虽说不知者无罪,但他无意中将人的忌讳犯了个遍,人家能不生气吗?
然而尽管生气,却还是将他带进谷中,虽说其中有钱财的功劳,却又何尝不是帮了他?至于在谷中从最苦的活做起,李和从未觉得是“公报私仇”,想要学东西,有求于人,受点苦也是应该的。
李和想到师兄们说的,“小时候曾受到过嘲笑”,登时心中十分不是滋味,旋即也明白了为何童辛那日在浴房反应会那么大。想必曾经受过伤害,因而对身体更为在意,也更为介意。陡然见到裸|体,才会那般惊慌……
不知为何,李和眼前忽然又浮现出那日童辛满面通红的模样,连耳朵都红了……
比之平时里清冷端正的模样,竟有几分特别的可爱……
李和忽觉嗓子有点发痒,忙摇了摇头,甩开这不礼貌的念头……
李和回到房中将所有财物都拿出来,数了数,拿不定主意这些能不能换取童辛原谅,要么让家中再送点来……
不过他也不敢贸然直接就这么将钱财捧送,万一到时更令她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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