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真正的柳妃娘娘她,结局如何?”除妖司中,尤不凡为李微言斟了一杯茶。
那夜尤不凡与郑直虽将殿前怨影斩灭,为李微言护法,却不知殿中情形如何。陛下转醒后一言不发,随后便一声令下压下了这起案子所有的消息,甚至连萧妃的死也不再追究,如今尤不凡这个案件负责人还得自己跟上司问才知晓梦中之事。
李微言轻点了茶沫,反问道:“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尤不凡蹙眉,思索片刻,答道:“柳妃遭遇固然可悲可怜,可毕竟害人性命,若是属下来办,应会遵循法度,给她一个了断。”
李微言点点头。“挺好。”
“可属下还是想知道……”
李微言打断了她的问题,笑着摇了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柳妃究竟是灰飞烟灭,还是得了超生入了轮回,如今恐怕只有她一人知道了。
此间事了,本应该是悄无声息,五皇子谢秋明却不知为何在事后登门拜访。此时的谢秋明早已出落成一名翩翩公子,目泛桃花谦和有礼,还带了礼物来恭贺李微言破宫中诡案。
尤不凡心下一惊,这个案子除她,郑直与陛下之外,恐怕没人知道李微言也掺和其中,五皇子是如何得知?
李微言倒不意外,目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五皇子少走动些,我除妖司的麻烦便能少了大半。”
“言姨过誉了。”
送走贵客,尤不凡不明所以,李微言也不明说,只是告诫尤不凡以后小心着些。
这贺礼究竟是祝贺还是警告,李微言心下门清儿,柳襄儿身在后宫,脑子又不聪明,哪有本事寻来货真价实的阴土。
至于郑直,他因为终于能回到他那九尺长的魁梧身子里而高兴不已。李微言的身子又矮又瘦小,还浑身未愈的伤口,一动就疼,还控制不住力气,一不小心就会把家具给弄坏,相比起来还是自己的身子活动起来顺手。
李微言若是知道他如何吐槽自己,必然要骂他一句土驴拉不动豪车。
郑直发现自己胸前的刀口被不知什么材质的透明的线缝了起来,并且在慢慢愈合。
李微言说他运气好,阳寿未尽,生魂完整,肉身也被除妖司保存得很新鲜,这才能缝回去,若是曝尸几日尸身烂了,便是天帝亲至都救不回来,只能当个倒霉游魂,找个风和日丽的阴日等着鬼差路过把他带走了。或者她找人托关系造个傀让他待着。
“那还真是托了你的福啊。”郑直瞪了她一眼。
“不客气。”
要不是看在她刚帮自己换回肉身,又是弟妹的份上,郑直此刻必要拿刀背给她一个迎头痛击,也不看看他是因为谁遭的罪。
李微言正和郑直拌嘴得起兴,尤不凡却心中担忧。待到无人时,她向李微言问起魔气之事。“司长,你体内魔气愈甚,此次便是因为失控误伤,若是再不注意,怕是会……”
当着全司人的面入魔,确实不大好看,尤其这烂摊子还得司里收拾。李微言故作轻松道:“无妨,我心中有数。”
捡回一条命而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事情,世上没有便宜买卖。妖族那边她欠了狐家天大的人情,现在基本上半条命是属于狐家的,至于魔族……顃霄轻描淡写地给的那颗天魔内丹也不是什么普通玩意儿。
即便是魔界九使中也仅有两人是天魔级。其魔气之强横,若是寻常修士碰了,当即入魔也是寻常事。所以顃霄在送出内丹的时候就拿准了李微言以后会入魔,到时候天上地下容她不得,便只能投入他麾下。
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李微言也清楚,若非是意外落入魔炎河中与魔丹熔为一体,她是万不可能用这颗魔丹的。但现在熔都熔了,能有什么办法呢?
身上那些莫名的伤,误入魔界,恐怕都与魔丹脱不开干系。还好自己失控的时候没有一刀把郑直劈成两段,要不然连拼都拼不起来……
李微言心中没底,如今每每入夜都睡得死沉,压根就感觉不到睡着之后自己干了什么。若是有个不慎,当真就成了『吾好梦中杀人』了。
然而更可悲的是,她独自一人思考有何人可求助的时候,竟然想不出一个人来。天界那帮塑料朋友,若是知道她魔气这么重,不向上检举都算仁至义尽了。妖族……她实在不想再欠更多的人情了。至于魔族,顃霄估计乐开花了,恨不得帮她加加速吧。
长戎?
李微言突兀地想起这个严肃的老上司,然后又摇了摇头。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快走火入魔了,他说不准直接提刀过来先将新天魔扼杀在摇篮里……
想到半夜,又忍不住睡了过去。
早上起来,司长卧室已经被烧得漆黑。李微言坐在黑炭床上,寻思自己是不是应该找个风水宝地,再托个同行把自己封印了拉倒,防范于未然。尤不凡早上来叫她,一进屋就被漆黑的屋子吓木了。
李微言郁闷地看着她:“不凡啊,你有没有什么认识的靠谱的擅长封印魔物的法师啊。”
“……要多擅长?”
李微言又摸摸下巴:“北疆那我倒是认识一个,但现在应该死了,没死也得有两三百岁了。”
“您自己不会吗?”
“我一般能现场杀掉的就不会想着封印。”
“……”也是,一把黑刀,刀起刀落不过呼吸间,根本就没封印咒术什么事。“您是打算封印什么魔物?”
李微言苦恼地歪着脑袋,拍了拍松垮的床榻,脆弱的木炭立刻塌了下去摔了她一个大马趴。
果然还是得靠自己。
她爬起来掸掸身上的黑灰,皱着眉头背着手,灰头土脸地去司里库房翻东西。
司库不敢拦她,甚至不敢问。毕竟尤司在一边都没说什么。
李微言从一堆法器里翻出一根封魔钉,吹了一下听听响,然后毫不犹豫地往自己天灵盖上砸。尤不凡吓的一激灵,下意识就要冲上去制止,但那根封魔钉一接触李微言的脑袋就崩得四分五裂。
“啧,怎么这么脆。”残破的钉身被丢到一旁。
李微言身上那股毫不犹豫的自残倾向已经不是第一次吓到尤不凡了。尤不凡甚至开始后悔提醒她魔气之事,她完全没有想到司长会如此果断地采取这样极端的手段。李微言似乎全然不在意自身的痛苦一般,只考虑结果。
砸坏封魔钉后,李微言就开始收拾行装准备离开,尤不凡连忙问她要去何处。
“找同僚借点东西。”
司长的同僚,不是满殿群臣么?难不成是天上……“司长万请三思,此事还没有到这种地步,不过是些魔气,运转净化……”
“不凡啊,情况如何我心中有数,我要再待在司里,怕是我的俸禄都不够赔修缮费的。”李微言开玩笑道。
“再说若是我当真走火入魔,杀尽天下苍生也不过须臾尔。”
归云山上,云鹤道人看着手中一眼便知不是凡物的神杵,觉得这小小神杵似有千斤重。此刻眼前之人,坐在棋盘另一端,嬉皮笑脸极为从容地释放出滔天的魔气,波及之处万物凋亡。
“我的难处,小云子应该也清楚了,这玩意便托付与你,可别弄丢了啊。”
云鹤道人沉默不语,良久才收下这神杵。然后起身,毕恭毕敬地向她行了一道大礼。
“仙人所托,大义炳然,我等归云山人便是粉身碎骨亦不敢相负。”
这边托付完,李微言便顺路摸去归云山的厨房整点吃的,恰巧遇上没吃饱过来开小灶的卢昇。几年不见,憨小伙已经长成了大块头,眉宇间颇有几分威武。变化之大以至于李微言一时没认出来。
“前前前辈?”卢昇啃着鸡腿看到正要偷另一只鸡腿的李微言,肉都忘记咽了。
李微言抬起头:“你谁?”
卢昇颇受打击,“我,卢昇啊。前辈已经忘记我了吗?”
“啊?卢小子?”李微言困惑地看着面前的大块头,艰难地在他的眉目间找到当年那个憨包的影子,他不仅是身形变化了,也许是因为锤炼□□的缘故,面目也变化了许多。“哦,认出来了,这鸡你烤的?味道不错。”
卢昇又憨憨地笑起来。“前辈还要吃吗?我再去烤一只?”
两人一拍即合,正要起灶,便听到屋外银铃声响:“卢昇——你是不是又在厨房偷吃!”
二人不约而同地下意识掠起剩下的烤鸡躲了起来。李微言躲完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躲啊。
大门推开。
“卢昇——卢师弟,别躲啦我已经看见你了!”孟铃儿声音传来。
“啧,这味道,卢木头还真在这啊。”谢秋贤皱着眉头挥了挥面前的空气,让腻人的油烟味离他远点。
“再不出来,我就叫木师姐来罚你咯——”
谢秋贤无奈地摇摇头,抬手一点,一道寒光便从纷乱的厨房中直打到卢昇的屁股上,痛得大块头从竹席后边跳了出来,同时暴露了端着半只鸡的李微言。
二人呆若木鸡,李微言尴尬地挥了挥手:“真巧吗这不是。”
在厨房里找到一名偷吃的仙君的几率很低,但不是零。
李微言沉默了一会然后迅速把剩下半只鸡塞到卢昇手里,显得更掉份了。
几年不见,果然还是记忆里那个离谱的李微言比较真实,至于集体幻想里那个英武不凡的黑刀阎罗嘛……就只能从她与卢昇切磋时露的两手里看出来了。
切磋剑法这事是卢昇提出来的,他想看看这么多年自己进益多少,便是同门劝他不要这般失礼他也固执己见。当然,更多的同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在旁边起哄还呼朋引伴,差点把半个归云山的人都叫了过来。
李微言说行,输了你再去厨房给我烤两只鸡,我打包带走。
云鹤道人跟掌门远远地看着热闹,掌门担忧要不要制止卢昇,云鹤却说让他们胡闹去。
这几年的时间里,卢昇进步神速,巨剑呼啸,势若猛虎,矫若奔豹,再无半点当初的生涩。剑势裹挟着滚烫的热气,宛如挥动的火龙卷。如今归云山上下,能面不改色地接他一剑的人凤毛麟角。
相比起来李微言差点都没有那把巨剑高,她手中那把细剑更是看起来一触即溃。
人群中交头接耳的,有奇怪黑刀阎罗怎么不用黑刀,也有担心那把细剑被卢师兄打坏就惨了,还有新人没见过李微言,周围问她是谁的。
卢昇的重剑以又快又猛剑势善变著称,以火御剑,变化如水,只是那速度在李微言面前着实还有些不够看,飞舞着的剑刃似乎永远碰不到她。李微言观察着他的步法和剑势,轻巧地避开每一道剑气。
一柄剑起手就差点把重剑挑飞,卢昇顺势扭转气力,片刻间剑锋又至,直抵一柄剑身。刀剑相接,刺耳的剑鸣震得人耳膜发痛。
一柄剑受了这么大的力也没有半分崩断的意思,李微言用力一震反到叫卢昇被震开,只是热浪还是燎了她几缕头发。
“还可以,你小子倒是蛮上进。”李微言一转攻势,开始快剑连发,卢昇由功转守,全身法力都用来防守,乒铛作响的打铁声如快雨落下,看似轻巧的剑击却让他防得额头冒汗。
在密集的进攻中,卢昇抓准了一个破绽,重剑猛推让李微言失了重心,随即全身之力聚于一点,猛得劈下。
眼见仙君要被一刀劈成两半儿了,众人心得悬到了嗓子眼,只有木冬雪摇了摇头。
李微言根本还没怎么用上法力呢,卢昇却是使上了全力了。
重剑落下,瞬间扑空,劈在了白玉砖的地面上,而上一刻状似倾倒的人,这一刻已经出现在他身后,剑锋已然架他的脖子上。
“可以是可以,但还不够。”一脚踹过去卢昇就脸着地摔在地上。
卢昇摔得不是很体面,但丝毫不恼,他憨笑着爬起来:“果然跟前辈比起来差太远了。”
而李微言惋惜地捋了捋自己燎掉的头发。“卢小子,三只,三只鸡。”
木冬雪笑着摇了摇头:“卢师弟,这笔钱就从你月份里扣了。”
李微言每次来归云山都能薅点东西走。上次是饭盒这次是烤鸡。
临走前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谢秋贤一眼,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拍了拍他的肩,没有说出口。
谢秋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愣地点了点头。
拎上烤鸡,李微言心满意足地下山回去找夫君去了。跑到自己离开时的地方,竹山竟然早已离开了,李微言逮了路边的野狐狸问他的下落,狐狸心惊胆战地缩着尾巴给她指路。
李微言心里闹起了小脾气,心想自己不就跟他吵一架,他怎么就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李微言憋着气坐着顺风的牛车走了十几里,到了地方又开始打听竹山的下落。
竹山在当地看起来是个名人,顺着指路,李微言兜兜转转到了个小院子前。敲门前她犹豫再三,脑海里演练该如何开口,是先发制人,指责他怎么一声不吭就换地方住了,为辩论取得先发优势,还是果断滑跪认错求饶三连。
想了想,是自己吵完架留了书信就走理亏在先,还是滑跪吧。
“咚咚咚。”
没人应。
“咚咚咚。”
有脚步声靠近,李微言深呼吸,已经准备好认怂的开场词了。开门的却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那姑娘上下打量她,问道:“你是谁?”
李微言愣了一下,眯起眼睛:“这应该是我问你吧。”
“你这人可真怪,你来敲门却问我是谁?”女子挑眉。
“这里……不是竹山的住处吗?”
女子翻了个白眼,“果然,又一个……真是不知羞。”她显然很不耐烦:“竹先生不在,你们这些痴女呢也不要再来烦竹先生了,竹先生便是在家也不会来见你的!”
然后门就砰的一声关上,留下门口傻愣愣的李微言。
李微言歪着脑袋,一脸困惑。这女的……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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