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山待这个半路杀出的私生子比众人想象的要好很多,甚至比李微言本人还要上心些。

    李微言忙着处理案卷没时间管离七的时候,离七就乖乖地蹲坐在门外等着,最后还是竹山拿了些糕点来给他吃。离七吃着糕点觉得竹山也很好,就抬头认真地跟他说:“爹爹真好,怪不得娘亲会找新爹爹。”

    竹山被这一句爹爹轻易地收买,脸上都挂起了笑意。“离七以前的爹爹是什么样的?”

    “小七没见过爹爹……”离七低下脑袋,他幼时的记忆像碎片一样东一块西一块。

    竹山有些心疼,这样小的孩子,爹娘都不在身边,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

    胡十一对这个突然蹦出来的私生子也很好奇,但刚一嗅味道就讨厌地捂住鼻子。讨厌的魔气,讨厌的味道,这个小子尤其讨厌。

    而离七这些日子里,没有表现出一点异常来,只是天天跟在李微言后边像个尾巴一样,日日眨巴着那双大眼睛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黏在李微言身上。

    胡十一待在李微言身旁的时候就会哈他,呲牙,凶到他不敢靠近为止。离七只得远远地跟着。

    关于这个离七,李微言也托胡二娘子去查了,可连胡二娘子都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来,既没有李微言曾跟某个魔族好过的消息,更没有李微言曾怀孕生子的消息。这使得这魔族小子的身份迷雾重重。

    而询问这小子的记忆,他也是支支吾吾模模糊糊的,能记得父亲被母亲杀了,却不记得自己为何被母亲抛弃,何时被母亲抛弃。至于如何到达人间的,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微言处理完所有案卷,归档下发之后,便嘱咐尤不凡多盯着这小子一些。

    尤不凡一脸不可思议:“他不是你儿子吗?”

    “……”

    李微言对于这个便宜儿子也并非全无感觉,她有时会觉得,自己确实认识这个孩子。而这孩子的亲近也并不像装出来的。他靠着李微言时就会睡得很安心,牵着李微言手的时候,尾巴会高兴得乱甩。若是给他买了两颗糖,那就简直高兴得要飞起来了。

    离七离七,离弃,这又是什么名字。谁会给孩子取这样的名字?

    夜话之时,李微言在烛光下一边整理文档一边问竹山:“阿竹,你觉得那孩子可有蹊跷?”

    “小七吗?我觉得这孩子挺好的,又听话又乖巧。”

    李微言放下笔,蹙眉看他:“小七?你何时与他这么亲近?”

    竹山也理直气壮:“这么讨人喜欢的孩子,如何能不叫人亲近呢?”

    李微言摸不着头脑,心想前几日杀气腾腾杀到除妖司的也不知道是谁,怎么男人变脸比变天还快。

    “况且他若真是你的孩儿,我们一起抚养便是了,我定会将他视如己出。”

    李微言还在琢磨这孩子的来历,竹山都已经想到抚养这一步了?怎的,母性是从李微言身上落下来跑竹山身上去了?

    竹山看出她脸色变化,道:“言儿不必如此抵触,那孩子可能还救过你的命呢。”

    “哈?”

    竹山将自己梦中见到这孩子将李微言的事故从黑色荒原中的熔岩河流里拖出来的事情一五一十与她说了。李微言听得眉头紧锁。

    很快李微言便发现,不止竹山,除妖司上下都与离七处得很好,张口闭口小七小七,连看门的貉狼都给他喂熟了,倒显得她是不近人情的。

    李微言双臂环抱看着下属与离七打成一片,眉头皱在一起,尤不凡见了便问她:“离七这么讨人喜欢你不是该高兴么?”

    “尤大人,你不觉得,他过于擅长讨人喜欢了?”

    “是啊,可似乎他并未讨得大人喜欢。”尤不凡看向院中玩得正开心的离七。

    李微言挑眉看她,也看向离七,说道:“尤大人不曾与魔族打过交道,自然是不知道魔族秉性。”

    尤不凡是不知晓魔族秉性,可她的心是肉长的。她自诩看人的眼光从不出错,这几日下来,她能看得出这孩子的真心。

    “大人不在除妖司时,离七就蹲在门口眼巴巴地等您回来,让他回屋里他也不去,一直在门口等到您第二日来衙门。他曾问属下他是不是还不够讨人喜欢,所以您才把他留在这里,属下不知要如何回答。”尤不凡语气如常,可字里行间都透出对李微言的埋怨。

    李微言觉得奇怪,难道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的心是铁打的?是她对魔族过多偏见?

    于是她尝试带着离七去逛逛街。离七披着斗篷一手牵着李微言,一手牵着竹山,真就像一家三口一样出来逛街。这是离七第一次逛人间街市,他兴奋得不得了,这也稀奇那也稀奇。

    糖人,甜水,米糕,凉米粉,全是离七从没见过的东西。

    离七觉得娘亲果然是世界上最好的娘亲。他想买什么娘亲都给买,他吃得油乎乎的嘴往娘亲身上蹭娘亲也不恼火,新爹爹还会帮他擦嘴。他不必再担心被谁抓走,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简直像做梦一样。

    他小小的手握着李微言的大手,觉得心里都暖暖的。

    玩了一整天,晚上睡觉的时候,离七小心翼翼地溜进屋里挪到李微言身边靠着她睡。但是李微言怀里的狐狸胡十一被他的味道呛醒,爬起来对他呲牙,吓得他滚到床下。

    胡十一龇牙咧嘴地盯着他,直到他被逼出屋子才又躺回李微言的怀里。

    离七抱着枕头坐在院子里发呆。他真羡慕胡十一啊。坐了半夜,他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他鬼使神差晃晃悠悠地走回李微言屋前,那个声音终于明了:“杀了她,杀了李微言。”

    『李微言此刻毫无防备,这院中也没有设限的阵法,正是杀她的好时候。』

    『可是,为什么要杀娘亲?娘亲现在待我很好。』

    『好什么,你当她有多好心,她一旦知道你是谁,当即便会杀你,不如在那之前先送她往生去。』

    离七摇了摇头,又抱着枕头跑回院子里。“离七是不会伤害娘亲的。”

    李微言抱着睡熟的狐狸站在窗户前远远看着院子里抱着枕头自言自语的孩子,轻轻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默不作声地转头回去了。

    这天以后,李微言就待他很好,处处带着他,神色也温柔许多。她给离七买了些玩具,其中最精巧的是一只木鸢,上满绳子就会自己扇翅膀飞起来,离七爱不释手,天天追着木鸢跑。

    尤不凡以为司长终于接受了这个儿子的存在,可李微言远远看着离七时,虽不似之前的打量提防,眼神却依旧晦暗不明,没有半分凡间母亲对孩子的怜爱之情。

    听说修道之人大多心如铁石,还当真如此。

    “娘亲怎么知道小七一直想要一个木鸢?”离七高高地举着那只木鸢,炫耀似的问道。

    李微言轻笑:“小孩子不都喜欢这种玩意儿。”

    当真如此吗?

    只有李微言知道不是。反正是小孩子随口问的,她便随口答了。

    很多很多年前,她也买过这样一只木鸢,要送给一个孩子。她之前听下人们说他一直念叨着想要一只木鸢,所以她出远门回家之前特意找木匠做了个能飞的木鸢。

    可临送出去时,她又反悔了。那只木鸢便一直放在盒子里,直到她死的那天也没有再送给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的名字她本来也有些忘记了。

    直到某一刻,她叫离七的名字时,叫成了李弃。

    晚上时候,离七枕着母亲的胳膊入睡,李微言看着臂弯里这个小小的孩子,眉头皱起又松开。

    她不请自来地进入到离七的梦境里,梦里的离七还在与李微言和竹山一起逛街玩乐。李微言并没有继续看着,而是借由这个梦境,进入了更深的地方。

    一片破碎的记忆之海。

    记忆之海的最中间有一只陈旧的木鸢。

    李微言没有再去看这里的其他记忆,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往后的日子里,离七就好像真的成了家里的一员一般,连胡十一都捏着鼻子忍了他。离七第一次拥有家。

    当他被正式允许住在天师别院的时候,他哭得鼻涕眼泪都印在李微言袍子上。

    竹山也为此高兴,就好像他与李微言真的有了一个孩子般高兴。他给离七量了尺寸,新定了几件衣裳,又好好地把孩子的卧房收拾一番。

    平常离七可以牵着李微言的手跟着她,他的腿很短,所以要跟上李微言他的两条小短腿就得转的飞快。他每天都跟着李微言一起去除妖司,像个小跟屁虫。

    李微言回到衙门,看似无心地把一柄剑放在剑架上,然后让离七把一柄剑拿过来。

    离七高高兴兴地去了,可双手一碰到一柄剑就被烫得收回手。他看向母亲,但是母亲低头看着公文,没有在看他。他又鼓起勇气去抓起剑鞘,只瞬间他的双手就发出了滋滋声,一柄剑也摔落到地上。

    尤不凡想上前帮忙,却被李微言一记眼神拦下,只得看着小离七诚惶诚恐地忍着剧痛再把一柄剑拿起来。一柄剑至纯至正,能驱散一切妖魔之气,连胡十一平常都不太敢碰,小小的离七拿起来自然受伤。

    可离七还是抓着剑走过来递给李微言。他松开手时,手掌与剑鞘接触的部分已经通红,还往外渗血。尤不凡心生不忍,而李微言还是低头批着公文。

    离七有点慌乱,因为他的血沾到了剑鞘上,娘亲是不是因为剑鞘沾血所以不太高兴了?

    李微言批完一份公文,终于抬头看他。最终还是没忍心:“手给我看看。”

    离七颤巍巍地伸出那双渗血的小手,李微言叹了口气,帮他把手包扎起来。“既然疼,你为什么不说?或者可以不拿。”

    “因为是娘亲让我去拿剑的。”离七的眼神过于澄澈,李微言不愿去看。

    待到竹山来把孩子接走之后,尤不凡才问李微言为何要故意为难离七。

    李微言擦干净剑鞘上的血迹,望着那小小的身影,沉默不语。

    离七回家后,竹山小心地帮他上药处理伤口,还埋怨妻子怎么这样不小心弄伤了孩子。离七摇摇头说不是娘亲弄的,是他自己不小心。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李微言是故意的,可偏偏离七觉得娘亲不是故意的。

    『蠢材,还不明白?她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她这样对你,仅仅因为你是魔而已。你还真以为自己可以做她的儿子。』

    离七赌气不去理会这个声音。

    可是这个声音到底是什么呢?离七坐在院子里托腮苦思。想了好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抬头一看娘亲已经回来了,离七就又屁颠屁颠地去迎接娘亲了。

    李微言看到离七手上的绷带,心下又有些不忍,她牵着离七的小手问他还疼不疼,离七摇摇头说不疼。

    她想,她终究还是亏欠这孩子许多。

    李微言一回家,竹山就跟在后边唠叨她怎么没照顾好孩子让他受了这样的伤,她这娘亲怎么这么不上心,李微言一边点头说是是是,一边查看今日由乌鸫送来的一沓情报。

    “你根本没在听!”

    “是是是……”

    “你……!今天晚膳你自己出去吃吧!”

    “是是……啊?”李微言茫然地抬头。膝盖上的胡十一也茫然抬头。

    晚饭时,离七四处张望问道:“娘亲怎么没来吃饭?”

    竹山放下筷子看向灯火通明的书房,嗔怪道:“让她不来她怎么真就不来了,平时怎么不见得她这样听话。”

    离七把饭菜夹到空碗里,捧到书房门口敲门,敲了几下里面没有回应,还是竹山拿过饭碗敲门才把门敲开。李微言立刻合上黑盒,问他有什么事么?

    “孩子都把饭端来给你吃了你说有什么事。”

    竹山没好气地把饭碗顿到她书桌上然后牵着离七出去了。离七抬头跟竹山说:“爹爹不要为这种事情凶娘亲,娘亲肯定是有事要忙的。”

    “你啊,少为你娘亲说好话,她就是被管得少了。”竹山不明白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李微言怎么就是丝毫不上心呢?

    而李微言在屋里看了眼黑盒,又看了眼饭碗,叹了口气。

    “言儿为什么叹气啊,是二姐传来了什么坏消息吗?”胡十一跳上桌子扒拉黑盒。

    李微言摸了摸胡十一的脑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她:“十一,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胡十一歪着脑袋想了想:“爹爹娘亲哥哥姐姐们还有言儿和苍墟山。”

    “若是有人弄坏了你重要的东西呢?”

    “揍他!”

    “可若是那人也是你的亲人呢?”

    胡十一苦恼地把脑袋歪向另一边,然后答道:“还是揍他!”

    李微言又摸了摸狐狸脑袋。胡十一都拎得清的事情,她怎么会因此而苦恼呢?若是道心如此不坚,往后也不必再修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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