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微言晚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在一片陌生的竹林,一个与她不同的李微言正与竹山和姜沅沅一处有说有笑。
那个李微言比起现在的她,行为举止看起来像凡人多了,表情也灵动活泼。
李微言有些困惑地看着院中一家和乐,不太明白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修行者都是少梦的,即便有梦,那也更多是心境的体现。自己难道会希望跟竹山和姜沅沅过上这种天伦之乐的日子?还是说,这里其实不是她的梦?
然后院中的那个竹山看向了她。
这里是他的梦。
当李微言意识到这一点时,梦境不可避免地被她自身强大的精神力所影响,竹林瞬间消散不见,变成了天师别院。
她看着美梦被毁掉的竹山,有些歉疚:“抱歉。”
天师别院不比热闹温馨的竹庐,这里什么也没有,门外也是一片虚无。天空中只有围着元神不断快速运转的无数星辰和交错轮转的三色魂星。一颗白色一颗黑色一颗赤红。
如果竹山看得见灵力,定能看得出三颗魂星各自散发着截然不同的灵力,并诡异地融合在元神之中。
这里与其说是梦境,不如说是一个映射了元神识海的修行之地。
“要不,你找地方坐……”李微言有点尴尬。
竹山似乎还没能接受梦境突然的转变,有些茫然无措,甚至因为差点承受不住突然而来的精神力压制而险些昏厥。
李微言一个闪身扶住了竹山,及时控制住自己无意识的精神力压制。若是竹山在李微言的梦境里受了损伤,可能会伤及灵魂。
像李微言这样强大的元神识海的梦境,寻常意识若是误入,是极易受伤的。一点法力也没有凡人,若是误触了什么灵源,被烧得灰飞烟灭,肉身再不醒来也是有可能的。
李微言把他扶到椅子上缓了好一阵子,他才恢复过来。
“这里算是我的梦境,把你误扯进来真是抱歉。”
“你的梦?”
竹山环顾着空荡荡的别院,不明白她的梦怎么会是这样的,直到他抬头看到了天空中的万千星辰,登时目瞪口呆。
“修行者的梦是这样无趣的,不像你们凡人,梦总是五花八门。”李微言也坐下抬头看天上的星辰。
这里的夜空明显看得出来比实际现实中可以看到的夜空亮得多,几乎每一颗星星都能看得清,包括在边际那颗黯淡的无名星。
竹山第一眼就找到了那颗无名星,虽然他只在李微言的星图里见过一次,可还认出来了。因为他在竹庐的每一个夜晚都会去找那颗星星。“这里……能看见无名星。”
李微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搞得摸不着头脑。“什么无名星?”
李微言盯着星图,把天上的群星都快速捋了一遍:“从人间可以看到的星星里没有取名的大概有五六百颗……你说的是哪颗?”
她看向竹山,而竹山却在看她。她没来由地心跳漏了一拍。
她隐隐觉得这样的场景似乎在哪发生过,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你不会觉得很失望吗?”李微言突然问道。
竹山疑惑道:“失望?”
李微言道:“你等的那个李微言,是像凡人一样依赖和喜爱你的李微言。但是你等到的却是像我这样寡淡无聊的,连做梦都只是换个地方修行的家伙。你一定很失望吧。”
还未等竹山回答她便接着说:“不过你失望也没有关系,反正我并不会因此而难过,我确实也不能还你一个你所期盼的那个李微言。”
“不是的。”竹山打断了她。
竹山坐姿一直是挺拔端正的,使得他说话时的模样看起来又认真又正经,他直视着李微言的眼睛:“言儿,于我而言,世上没有这个李微言或者是那个李微言。只有你,世上只有一个你。”
在这一瞬间,天上运行的星辰都停滞了。李微言怔怔地看着竹山那双被星光映得迷人的眼睛。
他是这样擅长说情话的人吗?
而且竹山的目光沉静又真挚到让人无法怀疑他的话语里有半分作假。其实他也做不了假,因为这里是李微言的识海梦境,他是否说谎李微言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正因如此,李微言才会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毫无矫饰的心意。
李微言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只得收回目光。脑中所想种种最终只化作一句:“抱歉…。”
“无妨,言儿在我面前想说什么都可以,我只是不想言儿觉得我的心意有假。”竹山嘴上这样说,可心还是难以避免地被她回避的姿态刺痛了一下。
天上的星辰又开始了运转。而这个院子似乎已经没有一开始那样冷清了。
李微言能感觉到竹山一直在看她,而她的心绪也愈发不安定,甚至到了胸闷的地步,以至于不得不从梦中醒来。
睁开眼,一个赤发的狐耳美人脑袋正压在胸口压得李微言喘不上气,毛茸茸的狐耳还因为做梦而时不时晃两下。
李微言睡不着了,但动又动不得,怕惊醒身上这只小狐狸,便望着房梁想着刚刚繁星之下的竹山。
在她所遗忘的记忆里,她到底是如何爱上竹山的?又是如何与他结为了夫妻?
“阿竹……”她第一次念出了这个称呼,她在梦中见到另一个自己这样称呼他,又亲昵又自然,可由她念出来却显得生硬。
李微言看了眼趴在胸口的胡十一。
小狐狸也是这样毫无道理地喜欢她,她值得这样被爱吗?
李微言又看向房梁,在她几百年的记忆里,只有长戎和攸吾跟她的关系还算融洽,因为她比起神,太过像人,可比起人,又太过像神,以至于跟所有人都似乎有着那么一段距离。
她如今一醒来就有两个人毫无道理地爱她,是不是过于幸运了?
这样幸运的代价是什么?
李微言就这样望着房梁一直望到天亮。
天亮之后,一家人还是如往常一般洗漱,问早,吃饭。李微言扒拉着粥碗,犹豫了半天,开口想说句“阿竹。”可啊了半天啊不出一个音来。
“阿……”
竹山抬头看她。
阿字发到一半又偃旗息鼓。
竹山又把头低了下去。
饭后,李微言便一直坐在院中闭目沉思,似是在等着什么。胡十一则在一旁打瞌睡。
此时的竹府已经撤去了所有官兵护卫,姜老夫人的遗体转送至了刑部调查。
直到午时,阳光直晒,李微言才突然睁开眼,拍了下身边睡得迷糊的胡十一。“十一,走。”
胡十一伸了个懒腰,然后就跟上了李微言。饭点到了,竹山正要喊她们两个吃饭,却见二人匆忙离开。
竹山想着该是祖母的案子有什么进展了,便也丢下碗筷追了出去,可跑到门外,二人已经没有了踪迹。
街道上,一个竹府的丫头正匆忙地赶着路。这条街上并没有什么日常采买的商铺,更不通向菜市口。显然她并不是出来采买的。
丫头行色匆匆,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跟着的两个便衣官兵,而官兵全神贯注地跟着这个丫头,也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房檐之上将一切尽收眼底的两人。
“诶,官兵也盯上她了吗?”胡十一歪了下脑袋。
“刑部的人脑子比我想象的活,故意撤走驻守的捕快,卖个大破绽等着人钻。”李微言不出所料地在人群中找到了乔装改扮的尤不凡。
“那我们还跟吗?”
“跟,当然要跟。”
正在跟踪的尤不凡感觉到异样的视线,看向身后屋顶,没发现人影,便以为是错觉。
“哇,凡人的感官有这么敏锐吗?”胡十一躲在屋顶的阴面探出脑袋。
“那我们便行事小心些。”
“嗯嗯。”
丫鬟故意躲着人,怕有人跟着,在街上巷里七拐八拐,绕了一大圈后终于进了一家胭脂店。丫鬟来买胭脂水粉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买胭脂还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看起来像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李微言并不急着跟过去,她绕着那家店看了一圈。店的前面对着大街,而后门则是人烟稀少的巷子,四通八达。
不出所料,丫头从前门进又从后门出,然后钻进了巷子里。首饰店外的捕快们大多是男人,不好意思进去,还是尤不凡先到店中查看发现人已经跟丢,立刻闯入后门。可丫鬟已经踪影全无。
“头儿,我们跟丢了。”
“现在说这个为时尚早。”尤不凡看了眼地上乱七八糟的脚印,只一眼便确认:“走左边。”
“是。”捕快们立刻跟上尤不凡。
李微言从容不迫地在不远处楼顶看着巷中那个身影小跑着快速穿梭,直到最后进入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胡十一立刻来了精神:“我们要不要现在过去抓个正着啊!”
“急什么。”
同时巷子的另一边,捕快们正沿着痕迹一路追查。
丫鬟小心翼翼地关上院门,满心欢喜地跑进屋里,而屋中已有一位黑袍人在等着她了。
“可有人跟来?”那人道。
丫鬟摇了摇头。“奴婢特地绕了一大圈,绝不会有人能跟上的。”她的语气像是等着黑袍人的夸奖似的。
“奴婢已经按您说的做了,如今已经事已成了。”丫头低眉顺眼。
“这我自然知道,辛苦你了。”黑袍人揽上丫鬟的腰身,勾起她的下巴,让她脸红心跳不已。
“那您何时才能接奴婢到您的府中呢?”
黑袍人轻笑:“我自然是想要玉兰来到我身边的,只是竹府发生这样的事情,贸然去要人怕是会叫人生疑,对你不好,玉兰还是安心等几日。”
被揽在怀里的姑娘被那人的笑容迷得失了神,娇羞道:“都依郎君的。”
黑袍人耳朵微动,似是听见了什么,可面上依旧神色未改,哄骗那女子快些回竹府免得叫人生疑,名叫玉兰的女子含羞点头,乖乖地离了院子。
而那黑袍人则悄悄从后门离开。刚要从巷口离开,便听得身后一声:“阁下准备去哪?去吃午饭?”
黑袍人闻声一顿。
李微言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刚刚的门口,一手扶着剑柄,双眼如刀。身边还站着一位摩拳擦掌的红发美人。
黑袍人并未转身,李微言虽然没有从他身上看出魔气,却能隐约感知到一丝微不可闻的邪气。伪装得很好但还是露出了尾巴。
李微言步步逼近,而黑袍人依旧没转过身。
直到她离得足够近,那黑袍人突然如毒蛇一般迅速转身掷出一个物什,李微言料定他会偷袭,一柄剑出鞘快似雷霆,可那物什竟穿过了剑身,直直砸到了李微言。
李微言不知为何突然停下进攻的架势,胡十一见状立刻补位袭向黑袍人,而那黑袍人面对胡十一也丝毫不落下风,几个来回胡十一竟拿不下这一个区区凡人。
不,不是凡人。胡十一闻到了那股令人不快的魔气。
狐影闪动,几道红刃扑向黑袍人却扑了个空。对方身法诡谲多变,深藏不露,并没有在胡十一面前展露太多,用魔气震退她便迅速脱身逃遁。
胡十一想去追,可回头却看见李微言极其痛苦地倚在墙边,只得放弃追踪,赶紧回来看李微言。
“言儿,言儿你怎么了!”
李微言像是听不见胡十一的声音,她头部充血变得通红,浑身都痛苦地抽搐着,连肌肉都因为痛苦和紧绷产生了痉挛,即便如此依然咬着牙不发出声音来。胡十一想带她离开,可怎么也拽不动她。
同时另一边,丫鬟被追踪而来的捕快们抓个正着,尤不凡冲进院中,但院中已经人去屋空。她快速观察屋中院里的一切,迅速找到了隐蔽的后门追踪而出,可门后,她只见到了——倚着墙根坐着的昏迷的天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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