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总务司那边前来要人,问说李微言在哪。”

    “无可奉告。”长戎在沙盘上插上旗子模拟战况。

    “可……总务司那边要得急……”

    “告诉他们紧急情况下所有人员都由戍卫军调动,要人没有,缺人让他们自己想办法。”长戎头都没抬,继续在沙盘上推演战场。

    “是。”副将得令退下。

    长戎看着插在魔界的那一支孤零零的小旗,心下还是有些许担忧。一挥手,那支小旗就飞到了长戎手上。“李微言……可别死了。”

    总务司那边吃了个闭门羹,气得半死,又无可奈何,只能无能狂怒地摔着文书:“人都给他们抢走了,我们总务司不用干活的吗?!”

    记事仙官眼睛从镜片上瞟过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处理着自己手头的文书。本来人就是总务司找借口从长戎那边抢过来的,抢来了又不看重,现如今被抢回去也算礼尚往来。

    若是李微言一直呆在长戎手下,现在估计哪怕就算不能成为上神,也能得个不错的神位了,何至于现在神殿还是废墟一片。

    “李微言不在,谁领队去人间跟那些仙门一道去清扫?”

    周围鸦雀无声。如今的情形下,信员们都更愿意去前线赚些功绩,而在后方清扫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事后论功行赏也不会得到什么好处。平日里这种麻烦又没油水的事情都是李微言来处理,她处理起来总是很快,如今没了兜底的,众人只得面面相觑。

    总务司书记官看着安安静静的总务司大厅,嘴角抽搐,然后大笔一挥直接指派几个倒霉蛋接下这趟活。被指名的几人苦着脸接过仙令,互相安慰道:“至少……比较安全嘛不是。”

    仙人们总是不太在乎天穹下众生的死活。

    即便是此刻,大地上的仙门弟子们也还在跟魔物们搏命。他们的能力不比天上那些仙人,修为大多也稀疏平常,可见到百姓们被魔物大肆残杀,亦或者是被做成人傀,依旧血气上头,恨不能生啖其肉。

    自李微言离开后,天族新的支援迟迟不到,几家互相不对付的仙门起初还各怀心思,可当他们真正意识到再这么下去,迟早玉石俱焚,大家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时候,他们暂时放下了往日恩怨。毕竟如今的情形已经不是一家之力能够解决的了。

    木冬雪的小队也一直奔波在除魔的路上,他们四人经过几个傀村,那些人傀村镇已经化作了焦土,百姓们被当做瘟疫封村烧死,而幕后的魔只是金蝉脱壳跑去了其他地方。只留下被烧得漆黑的村镇废墟。

    他们顺着相似的魔气一路追查,所见的依然是一座又一座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废墟,和其中被烧得焦黑的扭曲人形。

    普通的凡人能对抗这种怪疫唯一的手段便是放火。他们别无他法。

    饶是谢秋贤这般自恃是高人一等的天潢贵胄,见到这般惨象心中也是揪痛万分。他毕竟做不到他胞弟那般能够视人命如草芥,即便平时看不起这些庶民,可这些人始终是大梁的子民。

    像卢昇与孟铃儿这般单纯心性的,就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继续跟着师姐追查。他们想要找到这些废墟背后的幕后黑手,然后将它烧成灰,不只是为了救人,更是为了报仇。

    像他们这般追查处理傀村的仙门弟子,有上千人,他们散布在四海,宛如大地上星星之火。

    当然,仙人们并不在乎。他们只觉得麻烦。

    当天界总务司的信员小组终于大驾光临凡间的时候,众仙门已折损了不少人马,当他们满心欢喜地以为天上来的使者都如李微言一般尽忠职守的时候,这些天族的仙人们就给了仙门一个下马威,迎接天族使者必须以最高规格沐浴焚香两日,摆上祭台。

    两日,整整两日仙门上下的高阶长老弟子们不能下山,只能老老实实地准备迎神典仪。

    天族的威严时刻不能被侵犯,这可比百姓的性命重要得多。

    精心收拾准备了两日,终于迎来仙人驾临,刚准备跟着仙人们重振士气,结果仙人们直接甩开了仙门,自顾自行事去了。气得各家掌门捶胸顿足。

    几位仙人在人间的行事,突出一个管杀不管埋,他们杀起魔来确实比寻常的仙门弟子效率高得多,杀完烧成灰往天上一洒,化做灰雨,能救多少全看天意。

    反正干完就走人,至于那些没有得到傀主灰烬净化的可怜百姓们,就只能静静待着等死。有些运气好的村镇会遇到路过的仙门弟子帮忙将这些灰烬泡水喂服,运气不好的,就等着体内无主的魔傀腐烂,然后一同死去。

    伴随着傀疫的,除了傀村,还有无数的流民和随之而来的饥荒。赈灾之事本该由朝廷来办,而朝廷官员们的发挥也一如既往地稳定,克扣贪污压榨灾民一样不落。

    无人耕种的土地随着那些村庄一起枯萎,粮价很快升到寻常百姓无法承受的价格。对普通百姓而言,与妖魔相比,饥饿更加可怕。百姓们尸横遍野,易子而食。而人心的罪和贪婪越重,魔的力量越强大,使他们即便身处魔界之外依旧能得到力量的补充。

    可是神明们不在乎。

    攸吾冷眼旁观着一幕幕人间惨剧。即便是灾民气若游丝地趴在他脚边,哀求着仙长救救他。

    攸吾依旧笑着点头说好,然后看着他断气。

    “游道友?”匆匆路过此处的木冬雪等人看着攸吾正扶起倒在他脚边的难民,还以为他在救人,连忙上来帮忙。

    “啊,是木师姐,真巧啊。”他只是想把这个压在他裙边的死人挪开而已。

    卢昇上前探了下那人的鼻息,摇了摇头。

    “已经没气了。”

    “那可真是可惜啊。”攸吾露出悲悯的神情来,似是真为了一个死人而难过似的。

    “游师兄不必伤怀,这不是你的过错。”孟铃儿上前安慰道。

    “游道友也是为了除傀疫而来吗?”木冬雪问道。

    攸吾点了点头:“诸位也是为此而来?”

    “正是。”

    “那贫道可否与诸位同行。”

    “再好不过了。”

    散修游吴就这样理所应当地加入了四人小队,开始扮演起一个救苦救难的修士来。李微言说过他没有心,只是个镜子,他照到什么,就变成什么样。事实也的确如此。

    有了游吴的加入,他们斩除魔傀的效率高了不少,几日内就连拔两个傀村。每杀一个傀主,他们就将灰烬撒入水中,然后将河水化作雨水,尽力洒到所有能覆盖的范围,然后告知恢复正常的百姓让他们帮助旁人一同喝水。

    游吴看着卢昇不知哪学来的唤雨之法啧啧称奇。“卢道友这番神通,真可通神了。”

    卢昇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这不是我的神通,是一位前辈教的。”

    “哦,何人有此本事?”

    “你应该不认识,她叫李微言,是个很厉害的方士。”

    游吴笑了笑:“确实没有听说过。”

    不过说起李微言,攸吾已经许多天没有她的消息了,他原本想着这样大的场面,她一定会十分活跃,忙得脚不沾地。可如今无论是人间还是天界,都打听不到一点李微言的消息,连总务司都找不到人,着实古怪。

    要不是她的那颗无名星还亮着,攸吾应该会觉得她可能已经死在哪个角落了。毕竟李微言也确实是容易找死的那种人。

    还没待他胡乱猜测多久,他就见到了李微言,只不过是在梦里。

    而且不止他一人看见,是几乎整个人间都同时梦见了。

    李微言狼狈不堪,被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掐着脖子半悬在悬崖边,而悬崖底下便是灼热无比的汹涌岩浆,连石头掉进去也会融化。

    “这番滋味,如何啊?”那人狞笑着,看不清面目,却有一双极其怨恨的眼。

    “我便要你所珍视的凡人都来看看你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让他们看看你如何去死。你活过来一次,我便杀你一次,你活过来百次,我便杀你百次。”

    李微言压抑着痛苦的神情,并不言语。

    “还不死心?哈哈哈哈,你以为,那些神明真的会去救你珍视的凡人们吗?要不要看看如今人间的惨相?我觉得你一定爱看的。”

    瞬间无数人间惨剧的图景在周围铺陈开,凡人们的悲号叫人肝胆俱裂。李微言的脸上终于压抑不愤怒:“你疯了,疯了!”

    “我早就疯了,你一直都知道的,因为这是你一手促成的。”那人见她终于痛苦起来,满意地松开手,任她掉入熔岩之中。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噩梦惊醒。有的摸不着头脑,有的则是一身冷汗。

    竹山从噩梦中惊醒,浑身的衣裳都汗湿了,他喘着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心中惊惶不安。他又是惊慌,又安慰着自己这只是噩梦罢了,算不得准。应该是连日来看顾那些外地来的流民让他心神不稳,这才做了噩梦。

    他这几日都住在县衙,以方便去看顾那些住在郊外的流民。最近傀疫肆虐,江林县附近一片安然无恙,流民们便往这里来。林羌将流民们安置在城外一个临时的窝棚,设了粥铺每日施粥,竹山则为流民们义诊。

    因为有傀疫的经验,竹山面对那些已有症状的百姓便不再束手无策。他将仙草煮水,发放给那些有症状的病患,不消几日,便会呕尽秽物恢复健康。

    因为流民中傀疫渐解,竹山都开始觉得一切向好了,可这突如其来的噩梦叫他的心又紧起来。他本就担心妻子出什么意外,如今又做了这样的噩梦,即便是安慰自己也依旧心乱如麻。

    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他便披上衣服,想到屋外走走透透气,开门却见院中的衙役们居然都已醒了过来。众衙役看到竹山,皆面色古怪支支吾吾,连郑直的脸色也很奇怪。

    竹山不解,便问郑直,发生何事。

    郑直支支吾吾地告诉他,大家是因为做了噩梦才醒的。

    “噩梦?”竹山心中不详。

    “是……是跟李方士有关的。”

    竹山的脸色变得惨白,甚至有些站不稳。这时连林大人都走到院中来,他看了看未亮的天色,又看了看院中众人古怪的脸色,问道:“难道你们也……梦见了?”

    众人点了点头。

    郑直扶住竹山,生怕他没站稳倒过去。“竹先生不必太担心,那不过就是个梦而已。”

    竹山示意郑直不必扶他。“我没事……我没事。”说着他回到屋里关上了房门,郑直有些担心想敲门进去,被林羌拦住。

    “此事古怪,你且让他自己好好冷静一会。”

    竹山一回屋里就失力险些倒下,还是扶着桌角才撑着。他摸向腕间,摸到那条红绳,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命绳还在……言儿,言儿肯定没事的。”

    他余光看到被他挂在床头的一柄剑,快步走过去将一柄剑拿在手中。

    这是李微言的本命剑,剑与命绳都无恙。也许,那真的就只是一场古怪的噩梦而已。天底下恨她的妖魔那样多,也许这只是妖魔惑乱人心的诡计。

    可无论他如何安慰自己,他的心依旧忐忑不安。

    他抱着一柄剑,怨怼自己的无能。

    如果他不是个凡人,如果他可以像仙人们那样自由穿梭,他就可以自己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不是枯坐在这里做无用的担心。

    “嘻嘻嘻嘻,是不是想获得仙人的力量?”一阵又刺耳又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竹山猛地抓紧了手中的一柄剑,四处张望。“谁!”

    “哎呀呀,这才多久不见你就忘记我了,嘻嘻嘻嘻。”

    “是你!”竹山想起,上一次听到这个声音便是在县衙。当时他还蛊惑竹山想让竹山误会李微言不忠。“你又想胡言乱语什么!”

    “这次我可不是胡言乱语,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李微言如今的处境。嘻嘻嘻嘻,你不是担心?你不是想现在就去到她身边看看吗?”

    竹山被他说中心思。

    “那果然是你们这些妖魔的诡计。”

    “诡计确实是有,但不是捏造,我只是让大家都看看这个女人的下场而已,嘻嘻嘻嘻。”

    竹山站起来,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如你所见罢了,嘻嘻嘻嘻嘻。只不过看来她好像还没死啊,真可惜,不过我们会让她彻底死掉,到时候一定诚邀你来观景,咦嘻嘻!”

    “你敢!”

    “怎么不敢,难道你一个凡人,还有法子阻止我们不成?咦嘻嘻,真是太好笑了。”

    竹山几乎要咬碎了牙齿,可他说的没错,竹山什么法子也没有,他只是个凡人。

    “你要想获得可以去救她的力量,就走出江林县,咦嘻嘻,要不然你下次与爱妻见面的时候,就只能看到她被折磨致死的模样喽!”

    竹山胡乱朝房间的四处挥舞着一柄剑,可传来的只有更多尖利刺耳的嘲笑声继续撕扯他脆弱的神经。

    “言儿她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女人身上,咿呀呀,真是个没用的男人。”

    竹山几近崩溃地四处挥砍着,屋外听见兵器动静的郑直立刻破门而入,一记后颈手刀阻止了继续发疯的竹山。他捡起落在地下的一柄剑,将其插回鞘中。

    郑直没想到竹山的反应居然会如此激烈,兵器留在他身边着实不安全,于是郑直将竹山放回床榻,然后取走了一柄剑。

    那个怪梦让郑直也忐忑不安,他清楚知道李微言确有斩妖除魔的本事,难不成是得罪了什么强大的妖魔?若李微言真遭遇不幸……不不不,不能乌鸦嘴。

    待到天亮,竹山神情恍惚地醒来后,要出门义诊,郑直借口竹先生精神不佳,不如好好休息一番,今日不必出门。

    郑直一早出去就得知了全县城的人都梦见了昨晚的怪梦,若是这样放竹山出去,岂不又把他刺激得发疯。郑直出门巡逻前还特意安排了一个衙役看顾着竹山,别又让他失控伤及自身。

    众人做了这样的怪梦,又是相熟的邻里,不免四处谈论起来,猜测方士是不是得罪了什么脏东西,所以在梦中遭了罪。

    虽然是邻里八卦,但猜测的其实大差不差。

    攸吾也是这么猜测的。估计李微言又是去找死然后求锤得锤了。另外四人则忧心万分,毕竟这个前辈虽然平时看着是不靠谱些,但确是个很好的人,如今却被妖魔如此折磨生死不明。

    整个仙门上下更是人心不安。其他的神仙他们不熟识,可这位他们可是颇有交往的,连神仙都被妖魔如此折磨还胆大包天地投射到人间的梦境之中,他们这些修士远不如神仙,下场又会如何?这位黑刀阎罗很长一段时间是仙门弟子的定心丸,这个梦境一出,仙门的士气立刻低落了下来。

    凡间的几位总务司信员也是立刻就将消息带回天上。

    人间朝廷上下也被怪梦扰得不得安宁,原本怪疫肆虐就够让京城头疼了,天师大人在梦中被妖魔推入火海更加是不祥之兆。谢秋明连夜叫上几位通晓方外之事的门客商讨。

    “诸位看来,那位天师大人,是否真的死了?”

    “依贫道所学的梦理,捏造之梦若是同时让这么多人看到难度极大,所以,这恐怕真是妖魔杀人的投射,意在恐吓人间啊。”

    “这帮魔物当真有这样大的胆子?”

    “此次傀疫死伤无数,魔族对人间垂涎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贺易之在门外偶然听得五殿下与门口的讨论,难以置信地喃喃道:“臭石头……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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