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照顾好解救来的女子们,李微言夫妇是在江林县衙住了一周才回到梓竹村的家中,被拐女子的家人们本来打算同江林县衙一起凑一笔钱送给他们当做谢礼,被竹先生婉拒,最终只收下了基础的诊金,药材还是他自己贴的。

    用竹先生的话来说,这些女子都是苦命之人,家里大多也富裕不到哪去,这些银钱不如她们自己留着生活。

    离开的时候女子们同家人千恩万谢地在县衙门口送别。李微言跟在竹先生身后因为他们的感谢而高兴得有些脸红。而竹山一直都保持着那副平静有礼的端正模样,不骄不躁,只是看向身边高高兴兴的妻子时脸上才会不自觉得露出几分笑意。

    林县令对这对夫妻也实在非常感激,因为整个县衙里唯一的女人就是县衙的厨娘,若不是他们二人留在县衙照料那些女子,恐怕县衙都要翻天了。他自己也准备了些银钱想谢他们这几日的辛苦,又素来知道竹先生秉性,便偷偷塞给了李微言。

    李微言没有拒绝他,几两银子虽然不算什么大钱,但是对林羌这个穷得叮当响还得养着一县衙嘴巴的大清官来说也算得上是一片心意了。

    谢过县令之后她就与夫君一同坐上来县里采买物什的驴车顺路回家去了。

    驴车出了县城,便驶过一望无际的田埂,水田里栽着一排排的稻子,戴着竹笠的农人们在水田间忙碌着。最近天气炎热,雨水也多,空气总是湿漉漉的。

    李微言怀里揣着银子,开始思考自己前几日找鸦金兑换来的一大堆银票该找什么借口才能显得像是正规收入。

    她之前不知道仙晶玄石很值钱所以无论是借出还是卖出都很大方,如今知道这玩意一颗千两银反倒棘手起来。前几日去了一趟罗那江城揍了鸦金一顿,才让那个一毛不拔的吝啬鬼愿意拿一颗七百银的价格收购。

    “我跑东跑西这么辛苦,赚一点也是应该的嘛。”听到鸦金这么说的时候李微言脸都抽搐了两下,对方对于把她当冤大头宰这件事没有丝毫的负罪感,所以李微言拳头照着他脸上招呼的时候也没有负罪感。

    驴车到了梓竹村就把他俩放下了,赶车的老农说什么也不肯收下车费,李微言硬塞反倒把老农惹生气,赶着驴就跑了。李微言怎么受得了这个气,趁着驴车跑得慢,抄起一小串铜钱就给丢进驴车上那堆杂物里。

    竹山看着因为准确命中而得意洋洋的妻子,无奈地摇摇头,牵着她就回家去了。她总是这般孩子气。

    梓竹村,村如其名,最盛产竹,竹山和李微言的小竹庐就在一片竹林里。竹山喜静,又有一片药院子要养,所以他们夫妻当初看到这片竹林就一眼相中了,离村子聚居区不远,又安静少人,所以当场就买下了这片林子,在这里一起盖起了如今的家。

    竹山的本家是北方的士家大族,他及冠时因为厌倦了大家族里的明争暗斗和繁琐沉重的规矩,便独自出来行走江湖,悬壶济世。家里疼爱他的长辈时不时就寄钱给他,竹山虽然不愿意接受家里的资助,可是他很敬爱那位长辈,实在难推辞,也就受着了。

    不过也多亏了家里寄来的钱,竹山基本上没有过过太拮据的日子,也能攒下买下这片林子的钱。

    两人到家中的时候,本以为一周没有打理,家中都该落灰了,但是推门之后家里还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竹山有些困惑,但是李微言却不动声色地在院中灶台旁放了两颗糖。在没人注意的时候,灶里伸出一只小手把糖拿了进去。

    “可能是夫君人缘太好了有好心人来帮忙打扫了。”李微言糊弄道。

    竹山也没有再深究,放下药箱又收拾了一番,医案需要分类成册,药园子长了不少杂草也需要除草浇水,已经忙了这么多天,但回来还是免不得还要忙碌。

    结果还没过半天,就又有客人上门拜访,来者衣着光鲜,恭敬有礼,领头的是个有狐狸眼的男人,看着不像是江林县人,毫无疑问,又是来找李微言的。

    李微言见了这几人,先是皱眉打量,寒暄几句,然后借口让阿竹准备饭菜招待客人支走了他,随后引着几位客人走入堂内。

    来者刚刚踏入竹庐门槛,身后的门就突然关上,再回头之时,为首之人脖子上已然空悬着一把黑刀。

    李微言径直走到堂中桌旁坐下倒了杯茶,没有半分待客之意,目光如刀锋般扫到众人身上,冷冷道:“你们应该知道我最讨厌,不受欢迎的,不请自来的客人。”

    狐狸眼的男人手背在身后来掩藏手指的颤抖,用尽量冷静恭敬的语气答到:“冒昧前来,自然是要紧之事,大人还请稍安勿躁……”

    “有话快说,若是没有要紧到值得我放你们进这院门的事情,可别怪我发火。”

    黑刀的刀锋闪着鲜红的杀意,狐狸眼毫不怀疑自己若是一句不慎,这一屋子的同僚都会人头落地。他本来就不想接这活计,谁都知道李微言非常不喜欢妖族登门,可是那帮坑货非说狐族跟李微言关系好点,把这口锅硬丢给他,可是要论关系好也应该让他二姐来啊。

    “枯松老爷子托小的们来给大人问好。”听到枯松的名字,那刀锋的杀意弱了几分。

    “那老家伙还没死呢?”

    “嘿嘿大人说笑了,老爷子身子硬朗着呢,多谢大人关心。小的们这次前来,也是受老爷子所托要将一件关系着整个江南妖族与人族关系的重要事情拜托给大人。”

    “哦?”李微言挑眉。“这种关系妖族命脉的大事来拜托我,你们家老爷子是老糊涂了吧。”

    “大人又说笑了,谁人不知大人您的本事和品格,此事若是我妖族一族之事,那我族内即便是拼个玉石俱焚也决不会来麻烦您,只是此事……”

    话没说完,竹山端着刚烧好的茶进来,李微言立刻从椅子上蹦起来。竹山看着屋内客人都站着,有些责备道:“言儿,你怎么能让客人们都站着呢?”

    “啊……这个……椅子不够……”李微言赔笑道。

    “那也不能让客人都站着就你一个人坐着吧。”

    “啊没事没事,我们喜欢站着喜欢站着。”狐狸眼赶紧打圆场,身边那几人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我们喜欢站着。”

    “这不太好吧……”虽然言儿奇怪的客人也并不少,但是像这样的还是很奇怪。

    “既然我夫君请诸位坐下,那就,请坐。”李微言拉出桌旁的长椅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几位客人,狐狸眼从她的眼神里分明看出几个字:不坐下,就杀了你。

    “那…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狐狸眼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仿佛那不是一张椅子而是一块通红的烙铁。

    竹山见主客关系融洽,换上新茶,给客人斟上一杯,便礼貌地出去继续准备饭食了。狐狸眼抖得手里的茶差点溅出来,见他出去,就立刻赶紧站起来。

    “坐下说话。”李微言喝了一口茶,皱眉。

    阿竹又把待客时候的好茶拿出来了,太浪费了。

    “一会我夫君进来若是看见你又站着,又该说我待客不周了。”

    狐狸眼又悻悻地坐了回去,继续刚刚的话题:“此事并非我妖族内一族之事,而是事关人间安宁,大人您自然也是不会希望看到人间生灵涂炭的吧。”

    “哦?难道是东海里那个倒霉催的要突破封印不成?”李微言放下手中的茶,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那倒不是……只是…事情细节在此处不便透露,还需到苏州后才能详谈。但是此事确实严重到江南妖族都一致肯定若是继续发展下去,妖族与人族这么多年悉心维护的和平将会荡然无存。”狐狸眼说起正事来才终于收了那副胆战心惊的模样,显出精明干练的态度来。

    “和平……?呵呵,你应该知道就算你们全跳反了,对我而言也不算什么大事吧。”

    “小的知道届时以大人的立场,定会轻易剿灭整个江南妖族,只是,大人就算剿灭得再快,也无法救得所有在动乱中丧生的无辜百姓。况且以大人的品行,也是不愿得见任何人陷入妖祸之中的吧。如今江南的妖族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情不希望天下生灵陷入无谓的战火,才会冒险请大人您出手相帮。”狐狸眼从椅子上起身,跪伏与李微言身前,同来的几人也一同跪下。

    李微言这时才转过头正眼瞧这个狐狸眼的男人,“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胡七。”胡七起身恭敬拱手作揖。

    “原来是狐娇儿的弟弟,怪不得。哼,胡离那家伙倒是有福气,儿女都算是有出息。”

    “大人谬赞。”

    “起来吧,我可不喜欢别人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麻烦。”李微言的语气终于没了那股威压。

    “您这是……答应了?”胡七谨慎地观察着李微言的反应。

    “明天我会去一趟苏州,到时候再说。”李微言跟苏州那帮老家伙打交道多了,最先学会的就是说话不要说死了。

    地上几人见她松口,终于是长松了口气,胡七恭敬地递上苏州孟府的地址和孟有财的名字,然后几人又在地上拜了三拜,然后千恩万谢地退着出了屋子。

    正在院中备菜的竹山看几人这就要走,出言挽留:“几位怎的这便要走了?”

    “啊,在下几位家中尚有急事处理,不便在府上叨扰,就此告辞了。”说罢赶紧逃出了院子。

    李微言走出来,很自然地凑过去看夫君做饭。竹山问她怎么不留客人吃饭呢?

    “哦他们不是说家里有事吗,强留人家不合适,况且也就是代家里长辈来打个招呼罢了。”李微言从盘子里顺了一片切好的黄瓜嚼起来。竹山又无奈地摇摇头,言儿的客人怎么总是这样怪,家里有急事还要赶着来打个招呼?

    “今天吃什么?”

    “竹笋炒肉,秋葵青瓜炒鸡蛋,还有……”竹山刚刚把蔬菜洗净切好,数着备好的食材报着菜名。

    “啊——秋葵——还要把黄瓜做熟,不要啊。”

    “不可挑食。”

    “啊——”

    “不可耍赖。”

    李微言皱着眉头扁着嘴,心道黄瓜不就该生吃嘛!竹山见她又耍起脾气来,将切剩的半根黄瓜塞到她嘴里堵上她的嘴。

    李微言还是皱着眉,然后咬一口黄瓜,脆甜清香,好吃。然后就开始专心吃起黄瓜。嗯,黄瓜果然就应该生吃嘛。

    当然,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吃了菜,因为夫君的目光过于锋利,李微言觉得自己一口不碰可能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对了夫君我明天又要出门了。”李微言一边吃饭一边说道。

    竹山的动作一滞,然后又恢复如常:“这次是又要去哪?”

    “这次可能远一点,要好几天,是个大活。”李微言继续埋头吃饭。

    “是刚刚那几人?”

    “嗯。”

    “那你这次能不能带上我。”

    “嗯……嗯??咳!咳……”李微言差点被饭呛到气管,竹山赶紧倒杯茶过去给她顺顺气。

    “不行,除妖很危险的。”李微言灌了杯茶缓上口气道。

    “上次在县里我不是也跟你一起调查过女鬼吗?”

    “那不一样,那个女鬼本就没什么害人的心思,但这次可指不定遇到什么危险的东西呢。”

    “既然这么危险,你为何要接?”竹山放下碗筷,有几分失态。“若是为钱,家里也并不缺钱,那几人的派头如此富贵,若要找其他的法师来捉妖也并非难事。”

    李微言被噎住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竹山会这样说,他平常很少过问她除妖之事的,也从来不问她为何要去除妖。

    “阿竹……我以为你…应当是晓得我的,出现在我眼前之事,我如何会不去管呢。”李微言的声音很小,低头默默地扒着白米饭。

    竹山一怔,忽的想起初相识时,眼前之人说出要斩尽天下作恶妖魔时的情形,那时她目光诚挚又热烈,明明说的是不着边际的豪言壮语,从她口中说出来时却好像有魔力一般,让人不禁愿意去相信她所言并非儿戏。

    “是我无理了。”竹山认错认得很干脆,他也不明白刚刚自己为什么会那样,他刚刚竟然觉得……觉得妻子是有意丢下自己,他为何会那样想?为何竟会质疑妻子立誓要斩妖除魔的赤子之心?明明当初自己便是被这般纯粹的赤子之心打动的,又怎会心生质疑?

    见他道歉,李微言又笑起来。但是竹山心中却还是十分歉疚,他知道那日在府衙里听到的声音已经影响了他的思考,他觉得自己不信朝夕相处的妻子反而被不知来源没头没脑的一番离间所影响,实在是极不称职的夫君。

    李微言这个粗线条的完全没有感觉到夫君脑中进行的头脑风暴和自我批判。还是乐呵呵地夹菜给夫君,然后埋头大吃。

    竹山抑郁了一整天,导致连晚上行房的时候都不在状态,还被妻子抱在怀里安慰是不是最近太累了,累了这么多天,一柱香时间也很厉害了。

    其实竹山不应该花这么长时间自我批判的,因为他越是批判,就越会去想那天听到的话,反而加深了印象。这正是说这话的人想看到的。

    “嘻嘻嘻嘻,我说什么来着,人啊,就是这样,再正直的人也是无法阻止自己怀疑的心的。”

    “那又怎样,李微言私生活淡得跟水一样,你还能捏造证据证明她真在外边乱搞不成,到时候李微言就算掘地三尺也能把你找出来碾成灰。”

    “嘻嘻嘻嘻,何必要去捏造不存在的东西呢?只要让这个凡人见到李微言不愿意示人的那一面不就成了。”

    “……哈?”

    “嘻嘻嘻嘻,只要见过李微言拔刀时那宛如地狱罗刹的场面,就是再见过世面的凡人,也会被吓得屁滚尿流吧嘻嘻嘻嘻。”

    “你倒是笑得开心,可是赤狎好不容易才布的局却可能要被连根拔了。”

    “嘻嘻嘻那是他无能,这么快露出马脚来活该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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