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二叔二婶他们怎么都走了?”裴明霞人未至,声先至。

    很快,他们一家就进了门。

    “爸、妈,你们这是……”裴明霞迟疑,一家人站着的站着,坐着的坐着,谁也不说话,还把亲戚都赶走了是怎么回事?

    她走进客厅,看到沈以梅也在,径直略过陆浓和裴寂安,高兴地坐到沈以梅身边说:“以梅姐,你也在啊?一会儿留下来吃饭,今天大嫂做饭,比妈做的好吃多了。”

    到了父母家,裴明霞立马就有种翻身做主人的姿态,别说便宜嫂子陆浓了,连二哥裴寂安和大嫂冯小圆她都没放眼里,话里话外大嫂就是个给她做饭的人。

    冯小圆见裴明霞毫无知觉的样子,只觉一言难尽,裴家三个孩子,老大老二都成材,只有老三裴明霞因为是最小的女儿,被裴父裴母宠溺长大,不但任性自私,连点眼色都不会看。

    冯小圆现在庆幸二老不喜欢她,连带着不喜欢她生的闺女,否则小素养在他们身边,被宠成裴明霞那个鬼样子,她哭都没地方哭。

    裴明霞的丈夫宋业居就有数多了,他轻轻一咳,对裴明霞说:“明霞,咱们先上楼把谦谦哄睡,你看谦谦都困了。”

    奈何裴明霞脑子是真有坑,她不但听不出丈夫的暗示,甚至火上浇油:“你要上去你先上去吧,我跟以梅姐有话要说。这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人门,我和以梅姐投缘,这辈子我就认以梅姐一个人是我嫂子……”

    宋业居:“……”你特么是搅屎棍吗?

    宋业居真是有一万句脏话憋在心口吐不出来,幸好他父母兄妹都不在京市,难以想象要是他的家人离得近,裴明霞这种性格会把家里搅和成什么样子。

    “某些人别做梦了,以为自己攀上高枝就真成夫人了?我哥等了以梅姐这么多年,他娶你是为什么你自己知道……”裴明霞还在喋喋不休。

    陆浓还没说什么,只听一声怒喝,喝住了裴明霞,裴母和沈以梅也吓了一跳。

    “够了!”

    裴父额头的纹路深深皱在一起,看到沙发上坐着的沈以梅再结合刚才在楼上听到老二夫妻俩窃窃私语,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丢人又难堪。

    这事儿怪谁?怪以梅孝顺,中秋节来给他们老两口送补品?

    还是怪裴寂安不该带着新娶的妻子来?是他们老两口亲自打电话让人家一定要来和家里亲戚见见面。

    但裴明霞这番话却让听者入了心,裴母闻言表情一动,难道寂安娶新妻子有内情?

    他不是真心想娶新人?

    沈以梅从看见裴寂安握着陆浓的手后,脸色就苍白得可怕,直到听到裴明夏的话,犹如重刑/犯人临死前被宣布缓刑,暂且得以苟且偷生。

    目光委屈、害怕、期待地看向裴寂安。

    这么多年,她靠的就是裴明霞不断提醒、告诉她,裴寂安一直不结婚是为了她,裴寂安是爱她的,他只是不原谅她而已,总有一天她能等来裴寂安的原谅,他们会重新在一起。

    如果一开始还只是借此麻痹自己,听了十几年,她早就坚信不疑了。

    就连宋业居的脸上也出现迟疑神色,裴明霞用“裴寂安等待沈以梅”那套说法给自己、沈以梅和家人洗脑十几年,嫁给宋业居后,又对宋业居进行洗脑,搞得宋业居也开始半信半疑。

    大概屋子里完全相信裴寂安的人,只有陆浓、冯小圆和裴素了。

    裴寂安一一扫过众人的神情后,露出一副十分奇怪的表情,混杂着厌恶、荒唐、可笑与冷漠,“我等了沈以梅这么多年……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要不是今天,他还不知道沈以梅到现在还有这样的心思。

    刚和沈以梅离婚那几年,裴寂安的父母和沈家人一直想让他和沈以梅复婚,甚至以前程相逼,就像当初他们以沈以梅的清白和他的前程逼迫他娶沈以梅一样。

    裴寂安冷笑过后,明确说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娶沈以梅,想威胁他随便威胁,就去了战场。

    在战场上几度搏命,随着近些年裴寂安的军衔和职位越升越高,裴家人和沈家人再不提威胁他娶沈以梅的事。

    他以为事情到此结束,他的确过了几年清净日子。

    谁知道这几年他们改走怀柔路子,两家像商量好一样,对外仍旧以亲家相称,暗示别人沈以梅仍旧是裴家的儿媳妇,裴家二儿子和沈家大闺女是一对夫妻,这些都是裴寂安事后才知道的。

    裴寂安工作忙,一年之中很少回裴父裴母这里,但每次回来都会碰到沈以梅,次数多了,他猜出了配父裴母的打算。

    裴寂安既觉荒唐又觉可笑,放弃跟裴家沈家人沟通,这倒让他们觉得自己态度软化了。

    可能认为火候差不多了,今年年初裴父直接问裴寂安什么时候娶回沈以梅。

    裴寂安也很直接,他没有一丝犹豫地拒绝,转过头就答应顾卫国的遗言,娶了陆浓。

    娶陆浓一是受顾卫国所托,庇佑陆浓此生无忧,同时互惠互利,令裴寂安从此以后免受骚扰。

    既然裴沈两家想要他结婚,那他就结婚,彻底断了裴家沈家的念想。

    倒是没想到有人私底下给他安排了“深情戏码”,并且还信誓旦旦的样子,这是裴明霞第二次当着他的面说这话都面不改色,总不能骗别人的时候连自己都骗进去了吧?

    裴明霞像见了鬼一样,“二哥,你在说什么?是不是你有了小妖精,就把以梅姐忘了?她等了你十几年,你不能这么对她!”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小妖精是顾卫国的前妻,你娶她是受顾卫国临终托孤,要不是这样,你根本就不会和她在一起。”

    裴明霞像一挺机关木仓一样,不断输出自己的想法,振振有词。

    一直没说话的陆浓听到这里,真心同情起裴寂安来,怪不得裴寂安懒得和裴明霞废话,这货听不懂人话啊。

    裴寂安都明明白白说了自己压根不想和沈以梅复婚,裴明霞还沉浸在自己那套理论中,就像磕cp磕到走火入魔,不相信别人说得真话,只相信自己想象中的“真相”。

    可以想见,这种纠缠次数多了,当事人只会觉得麻木厌烦。

    裴寂安这个时候却冷静下来,极度冷静和耐心,堪称对裴明霞的问题有问必答,求锤得锤。

    “有些话我说过很多遍了,我不会和沈以梅复婚,也从没有对沈以梅产生过任何感情。”

    “和陆浓结婚是经过组织同意的,不管什么理由,今后我会和她共度余生,你要叫她嫂子。”

    “从没有产生感情”这几个字的杀伤力太大,不仅否定了裴明霞关于裴寂安在等沈以梅的说法,更是彻底否定了裴寂安和沈以梅那段短暂的婚姻。

    沈以梅多年的苦心等待几乎成了一个笑话。

    “不是!!”

    一直以优雅示人的沈以梅终于爆发了,她含着泪质问控诉裴寂安,仿佛裴寂安是抛弃她的渣男:“我那么爱你,为什么你就是看不到?有人能做到十几年如一日爱你吗?你身边的这个女人能吗?”

    她嫉妒,嫉妒得想要发狂。

    这些年裴明霞说的假话终究是假话,沈以梅这个犯了错的当事人又怎么会不清楚裴寂安对她的真正态度呢?

    可裴明霞的话还有裴寂安始终不结婚给了沈以梅做梦的理由,她以为只要自己安安静静守裴寂安身边,不争不抢,孝顺他的父母,爱护他的兄妹家人,他就会看到自己的付出。

    他们的婚姻开始的太不堪,结束的时候又太短暂,短到不足以令裴寂安爱上她沈以梅,离婚后有大把的时候,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三年不行就十年。

    总有一天裴寂安会被她的付出和坚持感动,他会原谅自己,会真正爱上她。

    “你为什么……不能看看我。”沈以梅哽咽,泪痕不断,哭得让裴母裴母和裴明霞心碎,就连宋业居和大嫂冯小圆看了都不忍。

    有时候人们总会被一些深情所感动。

    裴寂安差点气笑了,合着他们离婚十几年只对他一个人有意义?

    “以梅!你没事吧?”

    一声惊呼,裴家门口出现两个陌生老人和沈一鸣一家三口,方才裴寂安和沈以梅的话他们也听到了。

    “乖女,别哭了,哭的妈心都碎了,”沈母赶紧上前抱住沈以梅,“是他裴寂安没福气,他们裴家没福气,咱们走,从此以后咱们沈家和他们裴家一刀两断。”

    裴母焦急,她和沈母是多年老战友,沈父曾救过裴父的命,两家关系怎么能说断就断?

    她上前试图挽住沈母的手,“亲家,你别生气……”

    “谁是你亲家?”沈母一把甩开裴母,“你儿子和我闺女已经离婚了,我们沈家再不行,也不会让闺女自甘下贱去扒着有妇之夫。”

    “更何况人家都说了,从来没有对以梅产生感情,”沈母冷笑,“裴铮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当初是我们逼着他毁我女儿清白吗?说会负责,结果呢?才三年就非要离婚,这就是你裴寂安的负责?这就是你裴家的负责?”

    沈母也是不过了,彻底撕破脸皮,一点不打算给裴寂安留面子。

    陆浓惊诧,下意识抬头看向裴寂安,裴寂安则下意识握紧陆浓的手。

    “裴寂安!”沈一鸣有意无意把大家的注意力从沈母提到的话题上转移到自己身上,他咬着牙根恨恨瞪着裴寂安,“你还有没有心?我妹妹爱你至此,你连句爱过她、被她感动过的假话都不愿意说,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裴母也适时候开口,“寂安,你说这话太伤人心,赶紧给你沈伯母和以梅道个歉。”

    人人都用谴责的目光看着裴寂安,仿佛裴寂安不爱沈以梅,辜负沈以梅的深情是罪大恶极之事。

    他们想看到裴寂安悔过痛苦。

    陆浓轻轻回握裴寂安的手,其实她有时候不是很懂这个时代人的三观,为什么有人对你付出深情你就一定要回报?

    “沈以梅和裴寂安已经离婚了,沈以梅对裴寂安再如何深情,关裴寂安什么事?如果现在出现很多人都爱裴寂安爱的发狂,难道裴寂安要把些人都娶了吗?”

    陆浓一一回视在场人的目光,最后一锤定音,“这叫道德绑架。”

    在场人听了若有所思,宋业居诧异看了一眼陆浓,再一次对大舅子新娶的小妻子刮目相看。

    陆浓主要想听裴寂安解释关于沈母说的裴寂安毁沈以梅清白这件事,按照现在她对裴家、沈家这群人的观感,她不得不怀疑其中有什么内情。

    裴寂安异常平静,对沈母那句质问生起兴致,他静静对沈母说:“沈以梅的清白我负责过。”

    裴寂安的目光像穿透迷雾的灯,直直刺入沈一鸣的眼中,“至于裴铮是怎么来的,你们兄妹俩不是很清楚吗?”

    沈一鸣瞳孔皱缩,而沈以梅明显紧张起来。

    “我也想知道你请我喝酒把我灌醉,沈以梅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房间,第二天早上我成了毁掉沈以梅清白的人。”

    “有人给我下了药。”

    裴寂安轻嘲讽,当年他势弱,父母兄妹对他的态度不如沈以梅这个外人,裴寂安不相信他们不怀疑沈以梅为什么会出现在沈一鸣的房间里,可是没人在意他的解释。

    说到底所有人都觉得吃亏的是沈以梅。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不提起不是给沈以梅和沈一鸣留面子,只是他恶心,恶心自己也恶心沈一鸣这个所谓的好兄弟,在他最不设防的时候捅了他一刀。

    之后不提,是为了裴铮,他不想让裴铮知道自己的出生充满设计与不堪。

    很多年不结婚纯粹是恶心而已,没别的原因。

    屋里一时间寂静无声,裴家人震惊到说不出话来,而沈家人除了沈母以外,其他所有人都不意外。

    裴明霞觉得头晕目眩,沈以梅那个时候一直告诉她,她和哥哥两情相悦,所以事情发生后她对父母也是这么说的。

    她信了这么多年,现在告诉她,一切都是骗人的,这一切从最开始就是个骗局。

    是了,哥哥说过的,说过他不喜欢沈以梅,可她觉得是哥哥不想对沈以梅负责。

    沈一鸣脸色难看,已经是很多年前的陈年旧事了,大家心知肚明的真相,揭不揭开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它毕竟是沈一鸣心上的一道疤,午夜梦回时,他往往在想,如果当初没有鬼迷心窍做这件事,他和裴寂安还是生死相托的兄弟。

    妹妹也不会疯魔到现在这个地步。

    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年轻气盛,不知道有些错事做了就要付出代价,他这辈子都要为妹妹的不幸付出代价——照顾她一辈子。

    沈以梅终于停止了抽泣,内心绝望又恐惧,原来他从没忘过,原来他从头到尾都厌恶着自己。

    恍惚间,沈以梅的眼前浮现出很多年来的画面,第一次见裴寂安时,他站在一树白梅花下,少年俊美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沈以梅第一眼沉沦其中。

    后来她知道这个人是和哥哥一起读军校的战友,哥哥每次回家都会提起他,说他很强,说他如何招女生喜欢,说他从不多看哪个女生一眼。

    裴寂安这个人,想爱上他容易,沈以梅也不例外,她总是找机会和他相处,央求哥哥邀请朋友回家聚会,只为了多看裴寂安一眼。

    让沈以梅开心的是,原来裴寂安是裴叔叔裴婶婶的孩子,之所以他们没见过,是因为他一直被寄养在老乡家,直到去年他自己考上了军校才回来。

    也就是说,如果裴寂安从小跟在裴叔叔裴婶婶身边长大,那她和裴寂安就是青梅竹马,沈以梅为这样的缘分沾沾喜喜。

    就这么过了几年,沈家人和裴家人都看出沈以梅喜欢裴寂安,两家默许他们以后会结婚,沈以梅从妈妈那里得到准确回复后,抑制不住自己的爱情,冲动之下向裴寂安告白了,裴寂安拒绝了她,并且告诉她他不会接受家里的安排和她结婚。

    沈以梅的爱情似乎从这一刻就注定结束,而一切又从这个时候刚刚开始。

    她像着了魔一样非裴寂安不可,最终做了一件得到裴寂安也永远失去裴寂安的事。

    和哥哥一起设计裴寂安,就像裴寂安说的那样,利用他对哥哥的信任,灌醉他,哥哥了解裴寂安的为人,事情如果不做绝,裴寂安是绝对不会就范的。

    两个月后,沈以梅怀孕了,她如愿以偿嫁给了裴寂安。

    可是婚后的日子并不好过,不论是生下裴铮前还是生下裴铮后,裴寂安再也没有碰过她。

    沈以梅也受不了的是裴寂安看她的眼神,那是一种看进她的灵魂里,平静审视她的龌龊,将她整个人都看透的眼神。

    没人喜欢被看透,没人喜欢被审视,一切到糟透了。

    她有时候觉得,裴寂安明明知道她爱她,但是却对她的爱不屑一顾,她想要大喊,想要质问,可她不敢不能,因为做错事的人是她,她只能把一切憋在心里。

    刚生下裴铮,裴寂安就请调离京,他宁愿去战场上厮杀,也不愿留在她身边,这就是沈以梅苦苦设计得来的婚姻。

    沈以梅后悔了,她本来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结婚以后却要带孩子奶孩子,虽然请了保姆,可她还是不快乐。

    直到一个男人的出现打破了她沉闷的婚姻生活。

    沈以梅不敢再想下去,她垂下头轻轻说:“妈,我们走吧。”

    “为什么要走?今天干脆就把话说清楚吧。”大嫂冯小圆鄙夷地看着沈家人,这一家子到底哪来的脸,自己闺女和儿子做了坏事,到最后就因为裴寂安是个男人,倒打一耙,把一切错都推到裴寂安的头上,要他负责,还要他无论如何都心甘情愿爱上沈以梅。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和事?

    他们沈家闺女一身清清白白,竟然还做着重新和裴寂安复婚的美梦。

    冯小圆差点吐出来。

    既然已经撕破脸了,裴寂安索性把所有事都摊开,省的日后再纠缠,他面无表情地说:“至于为什么离婚,我想沈伯母可以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问问沈以梅,她有什么理由非离婚不可。”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母沉着脸问,随后看向沈以梅。

    沈以梅瑟缩身子,想逃避,被沈母一把扯住胳膊,“究竟怎么回事?裴寂安的意思是当初先提出离婚的人是你!?”

    “妈,你别问了,以梅受不了刺激。”沈一鸣不忍心母亲逼问妹妹。

    “你是不是知道?你知道不告诉妈,让妈在他裴寂安面前像个泼妇一样,沈一鸣,不然你告诉我裴寂安说得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忠信礼义廉耻,你还认识这几个字吗?”

    沈母震怒,从兄妹两个联合设计裴寂安,再到沈以梅离婚另有内情,她觉得自己被颠覆了,她自傲了一辈子的教养,亲手养大的两个孩子,反手给了她两巴掌,用事实告诉她不过如此。

    沈一鸣颓丧。

    “我来说吧,”王红棉挡在丈夫面前,“裴寂安说得都是真的,我的丈夫沈一鸣很多年前做下错事。小姑子和裴寂安离婚,是因为她有婚外情,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不得不离婚!”

    一语石破天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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