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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百里兰的照料下,只不过一夜功夫,卫弘的脸庞就恢复了往常的血色。翌日,卫弘还躺在床上,打算继续睡到日晒三竿的时候,张毣却不请自来。
他看着卫弘仍旧病怏怏的模样,取笑道:“成都城中,都传卫兄弟你率一曲五百卒大破三万叛军,孰能料到现在你是这副鬼样子!”
卫弘也不与他多做计较,径直问道:“大兄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放心吧,不是来催债的,回来前孟议郎特地打过招呼,说临邛城突遭战乱,这个月给少府的生铁供应可缓一缓。”
张毣摊开双手,对卫弘道出此行目的:“是我爹寄来家书,说你告假回了成都,我娘担忧你的处境,所以派我来接你去我家。”
卫弘却不解问道:“担忧我的处境?此话怎讲?”
张毣回道:“临邛平叛一战已经传遍朝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估计朝野权贵知道你回来了,都要争相拜访,到时候你见还是不见?”
这话一说出来,卫弘总算是明白了张夫人的良苦用心,相比于宅小墙矮的野槐巷老宅,高墙大院的张府,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好去处。
“兰儿,收拾东西,咱们去张府看看婶婶。”
百里兰自是应下,这段时间百里坊的糕点生意不错,但相比于许久不回来的卫弘,显然是后者在百里兰心中的地位更重要。
张毣不忘自己的喜好,对百里兰嘱咐道:“对了,多带点那些糕点,听说这段时间,义妹又钻研出来一些新鲜玩意儿,我可得好好尝尝。”
待百里兰应下去准备一应物件的时候,张毣这才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对卫弘说道:”给为兄说说,你是如何率领五百士卒大破黄元数万叛军的,好让我日后吹嘘一番!”
卫弘坐了起来,颇为无奈的说道:“哪有传的那么玄乎,实际上临邛城调动的人手也有将近两万,只不过占了月黑风高好杀人和轰天雷的便宜,叛军三千的死伤者,多是被自己人踩踏死的。”
张毣可不理会卫弘的这番谦逊之言。
临邛矿山的矿奴,他也曾见过,勉强拿起铁锤和铁钎开山采石尚可,但在打仗作战上,就有很大的不足了。
尤其是此番黄元将整个汉嘉郡的精锐之师带了出来,此地乃事汉羌杂居之地,民风彪悍,是王命恩德难以驯化之地,黄元征发的兵卒皆是骁勇之辈。
若是按照卫弘的算法,将押送粮草辎重的走夫游勇算上,黄元这次倾巢出动,征发汉嘉郡四地之民,其贼寇数量又是数倍增加。
所以张毣关注到了一些关键讯息:“轰天雷也能用于战事?”
张毣可是见证黑火药诞生的元老级人物,对轰天雷的特性与用途仅次于卫弘。
他对轰天雷的认识还仅限于开山采矿的用途,大概是觉得此物笨重,需要放在特定的地点引爆,两军开战总不能派麾下士卒到地方兵阵中放置此物吧,还要对面士卒对此视而不见,坐等燃爆炸死自己?
卫弘对他解释道:“咱们做的金瓜造型轰天雷,只适合用于开采矿山。这次对付黄元叛军,是综合了多种因素,月黑风高,轰天雷的巨大声响,还有我军四处喊着的诸葛丞相带领大军来援,造成了叛军恐慌,弃阵而逃,这才让我们捡了便宜。”
见到卫弘如此一说,张毣却全然不顾,还引出了前例:“纵然得功于巧合,那也是胜了。昔日汉光武帝战于昆阳,不也是胜于天命所归吗。此番平定黄元之乱的功劳,我都能看得出来,我大汉又有一位关内侯呼之欲出了!”
说到这里,张毣不由得啧啧赞叹:“我也真的打心眼里佩服卫兄弟,只做了三十六天的宫府吏,便获得了外放为官的机会。现在又不过做了两个月的临邛曲军候,居然捡了一个关内侯的天大便宜!”
卫弘却不忘揶揄他说道:“若是兄长眼馋,下次大可以你自己去捞一趟军功。”
闻言,张毣梗梗脖子,一想到几万人厮杀的场面,未亲自领略过便在心中怂了大半,撅起嘴角哼哼道:“别了吧,我要去的话,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好说,最怕的就是丧师辱国,搞不好还成了下一个纸上谈兵的赵括,不对,我居然连纸上谈兵都不行!”
卫弘笑笑,不过对于张毣这般能有自己的清醒认知,还是颇为欣慰的,他大汉可经不起又一位马服子赵括的折腾了。
旋即,张毣又对卫弘问道:“卫兄弟,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临邛?主要是少府春耕劝农也结束了,我想跟着去临邛看看。”
卫弘想了想:“一旬左右吧,我攒了两个月的休沐这次一定要休完,再者临邛那边有主簿蒲季和诸位百将照看着,我也用不着仔细盯着。”
张毣却注意到了卫弘神色和言语的不对劲,摸了摸下巴短绒的胡须说道:“感觉卫兄弟有点不对劲啊,好像刻意要放下临邛城的任职一样……”
卫弘也没瞒着张毣,而是站了起来,扎好了短衫的衣带,拿着竹竿撑起竹窗,让外面的风吹进来。
深深长吸了一口气,卫弘才转回身对张毣笑着说道:“要不了多久,我该回南中看看了。”
张毣一怔,看着卫弘问道:“是为了正昂公对吗?”
卫弘点点头,揉了揉眼角继续说道:“这老头挺倔强的,天天把王命在身挂在嘴上,守着滇池城也不跑,我要是不回去照看着点他,说不得就给别人害了性命而浑然不知。”
张毣颔首,他对正昂公还有印象。
那还是很多年前,他也随父亲来过野槐巷的老宅,彼时双鬓灰白的正昂公茕影一人,妻子俱亡,家中只有二三奴仆,耕种周围几亩田地为生。
大概正昂公觉得自己命犯孤煞,一直也不主动与亲友来往。
只是张裔极重友人之间的情感,也不避讳这一点,时常来看看正昂公,张毣才依稀有点印象:“我还记得小时候,杨文然差点就过继给正昂公了。”
卫弘笑笑:“那样挺好的,说不得我和杨文然在南中就认识了。”
张毣却摆了摆手说道:“不会的,大概是正昂公打小看不上杨戏他跳脱,死活不肯收他为继子,要不然正昂公一丝不苟的举止风度,还真能把杨文然调教的板板正正。”
闻言,卫弘摇摇头笑道:“这就是污蔑文然了,不是他的原因,大概是正昂公觉得,他将文然收为继子,有些不妥吧。”
张毣默然无言,好像小时候想不明白的一件小事,现在突然得知了缘由后,竟在心中生出了一种打翻五味瓶的复杂心绪。
许久之后,张毣才感慨着说道:“现在看来,正昂公真是一位外冷内热的老者啊……”
卫弘并未回话,而是看着窗外新长出来的竹林,竹叶在风中屑屑作响。
卫弘沉默着看了许久,突然有感而发。
“章武三年四月,大汉……要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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