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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俊少年俯身想要摘下黑影面罩,刚好侥幸躲过,子弹擦着肩膀斜掠而过,射中院墙上一名手执弓箭的清兵左臂。只听到凄声惨叫,清兵抛下弓箭倒撞地上,片刻就口吐乌血无声无息。
英俊少年吓出身冷汗,用力拔出护身宝剑,飞身闪到廊柱后面。
彪悍壮汉争先恐后蜂拥抢进柴房,却又飞快倒退出来。黑暗中柴房传出噼啪声响,接着就冒出无数火蛇,很快肆虐成为凶猛火龙,在夜空中盘旋起舞,把后院照得通明透亮。
火光冲天热浪翻滚,一众清兵站在柴房前怔怔呆望,谁也不敢冲上去救火,噼啪声中宛若泥雕木塑。
施世轩慢慢从廊柱后闪出身子,见柴房瞬间燃成火海,再也近身不得。
他苦心筹划拿捕刺客却被弄得灰头土脸,心中恼怒之极,喷火目光盯住丈余外的一名黑面壮汉,怒道:“张千总,你领人冲进去怎么又退出来,任凭刺客纵火逃走?”
张千总名叫张大海,是侦缉处副统领,从军多年资格甚老,对施世轩这子凭父贵的小毛孩向来不甚心服。
听到质问,翻了个白眼回道:“哪个晓得刺客居然会放火烧屋,六公子不也骇得躲到廊柱后面?”
施世轩听他当众抢白,丝毫不把自己这个侦缉处统领放在眼里,气得浑身发抖,厉声喝道:“张大海违抗军令,放任刺客逃走,拖下去重责三十军棍,以儆效尤!”
清兵一阵骚动,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张大海呸地向地上吐了口浓痰,冷笑道:“娘娘腔也懂得拿老子立威?老子在施军门手下卖命的时候,你小子还偎在老娘怀里——”
话没说完,就听院落外有寒冰声音道:“哪用得着打军棍那么麻烦,拖下去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施世轩一惊,扭头见施琅在施世纶护卫下,面色铁青大踏步走进后院,忙迎上去,呐呐道:“军门……”
张大海侍卫施琅多年,做梦也想不到居然会被下令枭首示众,面色如土连忙磕头哀求。
施琅瞧也不瞧,微微摆了摆下巴,戈什哈立即如狼似虎把张大海倒拖出去,片刻后院外啊的一声惨叫,接着就寂无声息。
施琅森然冷笑,冰冷目光扫视满院落的清兵,见人人都是噤若寒蝉,喝道:“逃出来的全都重责四十军棍,胆敢叫痛加打二十,打到叫不出痛为止。”
戈什哈暴雷般应诺,上前就要拉人。
施世轩微感不忍,知道施琅替自己立威,收拾侦缉处那帮兵油子,上前陪笑道:“世轩愿替弟兄们领罪,请军门大度饶过弟兄,重重责打世轩。”
施琅冷哼一声,冲戈什哈微微摆头,算是答应施世轩的求情。
他慢慢走到黑影尸体旁边,施世轩抢过去伸手摘下面罩,火光映照下见浓眉大眼鼻阔口方,圆睁双目虽死犹生。
施琅不经意向刺客面部瞧了一眼,忽地脸色大变,蹬蹬蹬倒退三大步。
施世纶自小跟随施琅,每次战场厮杀都见老爹谈笑自若,无论身处何种生死险境浑不在意,面对具死尸居然会情绪失控。
心中有些纳罕,向黑影瞅了一眼,除了表情狰狞死不瞑目,瞧不出有何异状,忙抢过去伸手扶住施琅,见他白须抖动面如死灰,嘴里喃喃自语,“刘白条!”
施世纶心中好奇,试探问道:“爹,刘白条是谁?”
施琅身躯颤抖,剃得精光的额头渗满晶亮汗珠,在火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他没有回答施世纶,脚步蹒跚,走过去又瞧了眼尸体,微叹一声,吩咐道:“好生埋了!”
施世轩觉得施琅神态极为怪异,与施世纶对视一眼,喏喏答应。
院落外响起急促脚步,施世轩抬眼望去,见伺候施安的煮药小童跌跌撞撞跑进来,高声哭叫道:“二老爷快,快不行了!”
话没说完,施琅身子抖了抖,红润面孔转为惨白,一言不发快步奔出院去。施世纶赶忙跟上。
施世轩犹豫了下,向一名彪悍壮汉低声吩咐几句,才匆匆追了过去。
施琅快步奔到侧院,远远听到屋里有摔打怒骂声响,忙抢了进去。
见刘圣手面颊印着几道指痕,雪白胡须也被扯去一簇,气呼呼站在门旁大口喘气,见了施琅也不理睬。
施琅顾不得问话,抢步进门抬眼望去,忽明忽暗的油灯映照下,四名五大三粗的亲兵七手八脚按住施安的枯瘦身躯。
泥地上扔着把雪亮剪刀,施安脑后枯黄小辫不知什么时候已自行剪去,披头散发如中疯魔,虽然身子瘦弱得宛若晚秋残叶,却爆发出无穷力量,在松木床上乱蹦乱弹,险些就要挣脱束缚,嘴里不住大叫大嚷。
“刘顺大哥,施琅对你不住,不该忘恩负义偷偷用刀杀你!我是畜生,是猪狗不如的王八蛋,死后没脸进施家祖坟!”
砰砰用力朝松木床撞头,撞得前额全是鲜血,丝毫不觉得疼痛。
直着眼睛望向屋梁,忽地大声哭叫起来,“老爷夫人,施琅那狗贼抛却良心,降了鞑子梳起猪辫,得意洋洋当了鞑子大官,帮着鞑子杀害无数无辜汉人,还硬逼施安跟着梳猪辫,做奴才,昧良心害人。施安对老爷夫人不起,死了也没脸见老爷夫人!”
呆怔片刻,嘴角缓缓流淌白涎,眼里露出祈求神色,“大公子,我是施安。小的生前事事听大公子吩咐,到了阴间不用再做鞑子奴才。大公子,您要答应用汉人衣裳下葬,让施安到地下有脸面见老爷夫人,帮大公子说说好话。大公子,施安求求您了!”
口吐白沫乱说疯话,桩桩件件都是施琅见不得人的阴私事体。
施琅在旁边听得脸色时青时白,鼻孔呼赫喘气,只是施安已经发疯无可奈何。
施世轩见施琅面目赤红隐有怒气,暗叫糟糕,忙跑过去一把抱住施安,急叫道:“爹爹我是世轩,快醒醒,醒醒!”
听到叫唤施安仿佛清醒过来,放松身子不再挣扎,抬头望向施世轩只是不停流泪。
施世轩松了口气,柔声劝慰,轻轻把芦柴棒拼成的枯瘦身躯放到床板上。
鼻中闻到股极难闻的恶臭,原来施安拼命挣扎中屎尿横流,淌满了床上地下。
施世轩向来爱洁,衣衫都要每日更换清洗,闻到臭味不禁皱起眉头,众目睽睽之下不好躲闪,只得忍着肮脏细心服侍。
施安伸出冰冷枯指,颤巍巍抚摸施世轩的洁嫩面颊,嘴角抽动浑浊泪水滚滚而下。
施琅僵着笑脸也凑了过来。
见到施琅施安面色忽地大变,呼啦一声坐直身子,干枯手指死死叉住施世轩脖颈,骂道:“你这狼心狗肺的鞑子畜生,俺刘白条哪点对不住,陪你逃出厦门,陪你投奔浙江,陪你精忠报国。你却一刀把老子杀了!施琅狗贼,俺要拖你到岳飞爷爷那里评理!”
双手用力毫不放松,叉得施世轩翻起白眼吐出舌头。
众亲兵惊得呆住,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施琅咬了咬牙,伸指向施安肋下重重一戳,施安哎哟一声松开手指,双目睁得大大的瞪视施琅,僵在松木床上再也不曾动弹。
施世轩缓过神来,扑在施安逐渐冰冷的尸身上放声痛哭。施世纶站在旁边陪着掉眼泪。
双手忽地触到硬物,低头瞥视竟是反书《明夷待访录》,不晓得老爹啥时候藏在怀里。
施世轩不暇细想,趁众人不防急忙把《明夷待访录》塞进袖袋,继续伏尸哭泣,哭声比原来轻微了许多。
施琅面沉似水,在屋里来回走动,阴森森目光不住扫向众人,有些犹疑难决。
远近响起鸡啼,一轮红日从海天交接处冉冉升起,黑沉大地遍染红霞。
东方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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