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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白条饭量极大,平日都抢着吃饭,这时也忍饥不提。又等了一会,夜风中不知名野兽对月凄嚎,似狞叫,若哭泣,凶残中含着无限悲苦。
施安微感害怕,情不自禁靠近刘白条,正想开口说话,忽听到窸窣声响,一条人影脚步沉重,慢慢走进山林。
施安跳起身子,叫道:“大公子!”
月光下见人影面目焦黄,身著黑衫,不像施琅模样,诧异之下不敢作声。
却听焦黄人影涩声道:“施安,是我。”
嗓音嘶哑不类人声,是听惯了的施琅声音。
施安大喜,扑进施琅怀里紧紧抱住,流泪叫道:“大公子,你终于回来了。老爷夫人阖家平安,是也不是。”
刘白条也走了过来,睁大眼睛瞧住施琅。
施琅沉默了会,咧嘴嘶笑,带着森森冷意,施安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内心深处一片冰凉。
只听施琅沉声说道:“我乔装改扮潜进府衙,用刀逼住知府狗官,得知郑森道我杀了郑成言投降清廷,已下令诛杀施家满门,一个不留。”
施安哇地一声痛哭出声,眼泪雨水般顺着面颊滚落。
施琅厉声喝道:“好男儿流血不流泪,在这里淌猫尿算甚么本事!”
仰天向着明月吼道:“贼老天不公,郑森既然冤枉施琅投降鞑子,施琅就投降过去给郑森瞧瞧!”语音凄厉,宛若狼嚎,令人不寒而栗。
施安虽然悲苦,可从来没想过投降清廷。
明末满汉之分甚是严重,满清鞑子得吴三桂之助占了京师灭了大明王朝,普通百姓甚少理会,照样交粮纳税过日子。
待摄政王多尔衮下了“留头不留发”的剃发令,强令天下百姓剃发易服,企图更易华夏服式,大江南北义军纷起,到处杀官造反,皆道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
最出名的是江阴典史阎应元率十万民军对抗二十四万清军铁骑,困守孤城八十一天,连折清军三王十八将,城破之后阖城老幼都被鞑子屠杀殆尽,无一降者,史称江阴惨杀,与扬州八日、嘉定三屠齐名,都是满清鞑子造的滔天血孽。
闽南百姓之所以感念国姓爷,与保全华夏衣冠,免了剃发易服之辱有莫大关系。
听施琅为报血海深仇居然打算投降鞑子,施安惊得呆住,忙劝阻道:“大公子,不可……”
刚想该如何劝说,刘白条大踏步走过来,高声道:“国姓爷误信秦桧奸贼的坏话,杀了施善人满门,确实对施将军不住。只是国姓爷是国姓爷,鞑子是鞑子,绝对不能混在一起。施将军莫要因为风波亭就忘记汉人身份跑去投降鞑子,做那猪狗不如的丑事。”
昂然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依俺的主意,施将军干脆前往浙江投奔张煌言,施安做马前张保,我当马后王横,施将军就是精忠报国的岳飞爷爷!”
张煌言字玄著,号苍水,曾任南明兵部尚书,力主抗清,南京失守后尊奉鲁王为主,占据舟山、宁波沿海地区与满清对抗,屡次击败鞑子军队,名头极为响亮,是与国姓爷郑成功齐名的江南抗清名将。
施琅一声轻笑,道:“岳飞精忠报国,冤死风波亭,确实很有骨气。很好,很好——”
声音低沉如同厉枭夜啼,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说到第二个很好刘白条突地一声惨叫,踉跄倒退数步,用手指住施琅说不出话来。
月光下施安见刘白条左胸多出个伤口,血肉模糊,鲜血泉水船喷涌出来,吓得惊声尖叫,奔过去就想搀扶。
施琅持着短刀,雪白刃锋照映得脸色惨白,犹如阴间拘魂的白无常,鲜血滴滴落到草地上。
他面孔扭曲,冷笑道:“想当马后王横,你他娘的也配,老子先送你到阎罗殿跟岳飞会上一面。”
刘白条怒喝一声,不顾胸口剧疼,甩脱施安大步冲向施琅,挥拳猛力击打过去。
他不通武艺,情急之下胡撕乱打,哪里打得着。
施琅侧身避开,抬腿一脚踢中刘白条臀部,刘白条收脚不定,咕噜噜顺着斜坡滚落下去。黑魆魆的林木枝叉纵横,微微发出树枝被压断的噼啪声响,随即寂无人声。
施安叫了声刘大哥,抬腿向斜坡下跑去。
刚跑出两步,被施琅伸手拉住,喝道:“施安不必睬那浑人,你我快走,晚了就来不及。”
施安挣扎道:“快放开,我要救刘大哥。”
这些日子他与刘白条同行共宿,无话不唠,彼此甚是投缘。眼见刘白条十有八九已送了性命,禁不住泪如泉涌。
施琅微感歉疚,想到施家满门老幼惨死,心肠复又刚硬,冷声道:“刘顺性格憨直,又入了天地会,必不肯随我降清,若大叫大嚷反要坏事,不如一刀宰了干净。”
向斜坡下张了张,黑漆漆不见动静,心中甚喜,温言道:“我向来把你当弟弟看待,以前的施琅已死,今后认你作义弟,齐心协力替施家满门报仇雪恨,讨回公道。”
施安脑子浑浑噩噩,觉得为老爷夫人报仇雪恨理所当然,又觉得投降鞑子借力报仇十分不该,更觉得刘白条死得实在冤枉,被施琅软硬兼施,拖着一步一顿向北行去,渐渐被黑暗吞噬不见了踪影。
一头觅食野狼沿着坡脊缓缓移动,蓦地停住脚步,贪婪吸闻弥漫夜空的淡淡血腥气息,耸着鼻头寻向坡底荆棘,鲜红舌头不时流淌涎水,绿色光芒定住荆棘丛中一动不动的新鲜肉食。(第一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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