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公公敲响季禅渊房门,而后屈身端着书信进屋。“将军的七封信全在这里了。”
季禅渊淡淡嗯了一声,没做多余表情,示意权公公将信放下。
权公公小心翼翼的搁下信件,行了个礼回身准备离开。
“公公。”
权公公停下步子,深眸滚动两圈,而后低着头转过身,“将军可还有事吩咐?”
“公公如今这间卧房可还睡的贯惯,若是水汽重的话,我叫人给你另外收拾一间如何?”
案台上烛灯所燃的焰光袅娜灵灵,季禅渊的神色晦暗不明。
权公公恭敬一笑,“托将军的福,老奴才得以有此等温室安享晚年。”
“冷宫湿气太重,公公这些年呆下来怕是要落下隐疾,正巧军医这段时日得空,我唤他来为你探探脉象,好求个安心。”
权公公肉眼可见的紧绷了一瞬,“不必了,冷宫中老奴伺候的主子待老奴和善,考虑到老奴年事已高,很少叫老奴做什么体力活,分于老奴的舍次也算上一应俱全,再有便是,老奴身子贫贱,实在不好劳烦周将军亲临诊查。”
季禅渊右眉一挑,冷宫中消息闭塞,权公公却能如此准确知晓军医姓周,看来自己当真是小瞧了权公公对军中事宜的渗透监控程度。
不过季禅渊并没表现出异样,悠哉的斟上茶,眼中带笑,“公公伺候的是哪位主子?”
“正是前佳嫔娘娘。”权公公道。
果然,季禅渊心中暗道,权公公虽说看着给人一种日渐衰弱的错觉,这心思倒仍旧缜密得很。
“佳嫔娘娘…倒是未曾听闻。”说着端茶起身,行至权公公身侧,“改日叫人为佳嫔娘娘添置些琐碎物品,好谢过娘娘昔日对公公的照抚。”
权公公脸色一变,忙声道,“额…将军不必劳心,如今的佳嫔娘娘怕也是领会不到将军的好意了。”说着便做出惋惜之态。
“公公何出此言?”
权公公叹了口气,佳嫔娘娘前段时日染了风寒而后高烧迟迟不治…如今病虽自愈,这神志却也混沌不堪了,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甚至连贴身陪护的宫女都唤不出姓名。”
“如此倒也是真的可惜啊。”季禅渊将茶盏送到权公公面前。
“老奴怎能叫将军亲自递茶。”权公公下意识退了两步,垂首掩盖心虚。
季禅渊笑了笑,托起权公公手腕,“公公如此见外,叫禅渊有些不是滋味啊。”
权公公立马接手禅渊端着的茶,“将军莫要怪罪,老奴喝了便是。”
“公公只管安心理得接受禅渊好意才是,莫要叫我们生疏了。”
“将军说的是…就依将军的。”权公公怯怯望了季禅渊两眼,望着手中的茶犹豫片刻,继而仰头饮尽。
喝完茶,权公公便主动提出要离开了,季禅渊也没再多留,让对方早些休息便了。
权公公弯着腰,面朝季禅渊方向后退出门。
闭门后,权公公方才的趋附神容转瞬殆尽,眸中映着狠戾阴森的幽火。
这日清晨,季禅渊早早便被楚裴璋召进宫中。
到太和殿时,楚贤正在同楚裴璋交谈,“末将参见皇上,参见太子殿下。”
“季将军请起。”楚裴璋看着脸色不佳,无力的摆了摆手。
季禅渊掠过楚贤一眼,察觉到对方也在看自己,不知为何只觉害臊。
那日过后两人算是勉强将话说开了,奈何抵不过分别多年,现下如何相处都感到有些变扭。
“朕乃一国之君,且自视清廉自守,虽算不上千古明君,于国家之社稷却也尽心竭力。”楚裴璋神色忧郁,言毕便是一阵叹惋。
“殿下英明勤政,纵观千古未有能及者,敢问何事让殿下这般沉郁不畅?”
楚裴璋一手抵额,“朕御下不严,官场风气松散,宦仕消极怠工,百姓不得安生,朕,实属郁闷呐!”
“圣上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此乃天下人所共见,末将一届庸才,得圣上垂悯方有所作为,若是得圣上重用却玩忽职守,实为可恨。”
“父皇待众臣仁厚,却不想并非所有大臣都似季将军一般知恩图报,儿臣也实在愤懑。”
被楚贤如此赞扬,季禅渊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殿下过誉了,末将向来以圣上为楷模,但末将所尽之力远不及圣上万分之一,日后也仍离不开圣上的鞭策。”
楚裴璋龙颜舒展,“季将军此番话倒是叫本王舒心了不少啊。”
“末将不过道出心之肺腑,还望殿下不要觉之肉麻才是。”
楚贤双手负于身后,视线一刻不停的落在季禅渊身上,“儿臣都没将军这般讨父皇开心的本事。”
“禅渊啊,瞧见了吧,我这贤儿如今十八了,心智仍旧孩童一般,竟吃起你的醋来了。”楚裴璋虽是在摇头,却看着明显畅快了些。
“皇上同殿下父子相吸,末将是断断不敢掺和的。”
三人一同笑了。
“朕思忖数日,觉着还是禅渊你最得朕心,贤儿呢又是皇子中的徳智之首,朕身单力薄,一些琐碎之事,难免力不从心,你们可否愿意替朕照顾打点?”
季禅渊不敢犹豫,俯首道“臣定力竭犬马之心,为圣上分忧。”
“儿臣也自当不负厚望。”楚贤道。
楚裴璋甚是满意,仰头长笑半日,“好!朕很欣慰。”
“既然如此,今日回府禅渊便快些命下人收拾行囊,朕听说幻浮那较京城要冷上些许,你们切勿忘了多带外衣”
季禅渊,“???”
好一出苦肉计,不过都是楚裴璋计划好的。
“此次巡查非同以往,贤儿特地提醒朕莫要告知省官,你二人只管以凡民之身,感察最真切之河山。”
“明日一早启程,如何?”楚裴璋东一句西一句交代了甚多,最后通知季禅渊启程之时。
见季禅渊出神,楚裴璋复又问到,“禅渊可否记下了?”
季禅渊用片刻捋清思绪,“末将自然时刻待命,只是末将答应了三殿下明日要陪其习剑…”
“明日我叫他来殿内给我念诗便好,阿辽不过是个孩子,不会执着于同你的约定,你只管同贤儿早些出发便是。”
“父皇,儿臣以为还是等季将军陪贤弟习完剑再出发吧,不差这半个时辰。”楚贤道。
“贤弟定也会想同季将军好好道个别的。”
明是没多大波澜的语气,却仍季禅渊听的有些不是滋味。
是啊,定是想要好好道个别的。
“也好,贤儿思虑的确实周到,朕见阿辽的剑术精进了不少,想来得亏季将军教导有方啊。”
“三殿下伶俐过人,末将最多不过是盯一眼罢了。”季禅渊道。
楚裴璋同季禅渊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便令二人退下了。
季禅渊是同楚贤一起离开的太和殿,季禅渊觉察楚贤情绪不大高,便也不敢多言,二人静默着行了些路。
“去同阿辽交代几句吧。”楚贤道。
季禅渊怔愣的看向楚贤,“时下?”
“嗯。”楚贤抬了抬下巴示意方向,自顾着朝那边走,“今日已是打紧,明早只会更仓促,阿辽喜欢你,你也多陪他一会。”
“…是。”
“将军为何要走?”季禅渊跟着楚贤找到阿辽时,阿辽刚练完字,面颊墨渍犹存,眼眶的泪水一下便晕花了小半张脸。
季禅渊弯身为阿辽擦去眼泪,“殿下这是作甚,末将一定很快回来,殿下快些不要哭了,叫人家看见被笑话可不好。”
一边的楚贤沉声道,“要哭便哭罢,往后长大了,才真叫没了哭的机会。”
季禅渊一怔,而后也没再劝阿辽止泪,“是末将对不住殿下,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阿辽边抽泣边摇头,“阿辽知晓将军的身不由己,将军在外一定保护好自己,阿辽如今尚幼…不不能护将军周全…”阿辽磕磕巴巴的说着话,眼睫早已被泪水浸湿,“将军再…再等阿辽些时日可好?”
季禅渊鼻尖发酸,此刻他只觉成倍的愧疚之感罩着他喘不过气,当年的幼时楚贤只怕也同阿辽这般泣不成声吧?
或许还要比阿辽多一分困闷,其中的心酸终还是只有楚贤自己知晓。
季禅渊努力将疼惜咽下,“末将一定等。”
“阿辽,皇兄往日出城,怎没见你如今这般涕零?”
阿辽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对好皇兄笑道,“因为阿辽知道皇兄与阿辽是手足,如何也不会分别啊。”
季禅渊失笑,“殿下所言极是,末将指不定哪日就跑丢了。”
“阿辽,可有听见将军说的,日后定要看紧了将军,别叫将军跑丢了去。”楚贤也跟着玩笑道。
季禅渊此时还蹲在地上,面对着阿辽,得亏是对着阿辽,楚贤望不见他此刻的神情。
阿辽眨巴着眼睛,乐呵呵的点头,“嗯!”
如此嬉笑了几句,倒是让方才沉闷的气氛一下子松快不少。
“本王还有事,阿辽你今日也不用上课了,休息一日,皇兄已经叫先生不必过来,但先生留的作业依旧得完成,万不可偷懒懈怠。”
阿辽眼睛瞪是发光,“谢谢皇兄!阿辽记住了。”
“不必言谢,本王走了,季将军你也留心着点阿辽,别叫他脱了僵。”
季禅渊起身对楚贤行礼,“末将谨记。”
楚贤一摆衣袖,而后转身离去。
季禅渊抬眸追随着楚贤的离去背影,眼眶不知是何时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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