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定身上也没有打火机,但酒店卧室里的火柴被他很容易找了出来。

    烟点燃之后,他狠狠地吸了一口,吐出一道长长的烟线,然后那烟线分散升腾,并没有朦胧他的眼,也没有模糊他的脸,仅仅只是松弛了他的表情。

    黄欣黛见他抽烟的动作并不生疏,便问:“工作压力大吗?”

    “还好。”张文定看了看手上的烟,道,“我平时也不怎么抽烟,只是偶尔抽一下。”

    黄欣黛点点头道:“看得出来,老烟枪哪有身上不带烟的道理,就算没烟也有打火机。”

    张文定就笑了一下:“这倒也是。”

    黄欣黛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干脆什么也不说,静静地坐着,反正武玲也没进来吵,先在这儿等着武云出来吧,说不定武云一出来,武玲的火气就会消一些呢。

    武云还没有出来,吴长顺倒是先出来了,头上白发丝丝,脸上皮肤已然失去光泽,甚至都给人一种水分被抽去了大半的干皱感觉,显得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

    武玲本来坐着正在发呆,听到开门声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往那边望了一眼,可这一眼,她发现了干爹的变化,顿时尖叫了起来:“干爹!”

    吴长顺摆摆手,疲倦地说:“没事。”

    武玲摇着头,扑上去抓着吴长顺的手臂,带着哭腔道:“你怎么成这样了?”

    张文定和黄欣黛听到响动,出来一看,也吓了一跳。

    看着吴长顺一头黑发变白,满脸光泽尽失,张文定说话的时候牙关都在打颤:“师父,怎么回事?”

    吴长顺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道:“云丫头没事了,调养个把月就会恢复过来,你跟我回去。”

    说着,他又看向武玲,用不容置否的语气道:“马上安排飞机,送我回随江。”

    武玲有点迟疑:“您现在这么累……”

    吴长顺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道:“在这儿更累,马上安排,越快越好。”

    武玲还想再说点什么,可看到吴长顺疲惫的脸上那坚定的表情,她所有劝他留下的话都只能吞回肚子里,点头道:“我马上安排。”

    吴长顺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双目垂帘,似睡非睡,等着武玲安排飞机。

    黄欣黛刚才没有插上话,这时候也不好再开口,只能对着吴长顺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默默地站在沙发旁。她很想去看一看武云,却不敢去,只能在这儿站着。

    张文定此时一颗心已经开始往下沉,武玲和黄欣黛只看出来吴长顺表面的变化,他却透过这表面的变化,猜到了师父可能出现的情况。

    他不愿去想,但却不得不去想的一个结果,师父为了给武云疗伤,应该是伤了根本,甚至坏了生机。

    张文定不敢往深处去想,却也觉得遍体生寒。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见到过师父累成这个样子。他想问一下,但终究开不了那个口,虽然刚才武玲让他很受伤,可这时候,他也不希望让武玲更受伤。

    黄欣黛没有走,留下来照顾武云。

    武玲送吴长顺和张文定两人上了飞机,临别之际,还是忍不住关心了一句:“你回去就休一个月假,先把伤养好。”

    张文定点点头道:“我知道。你好好照顾云丫头,别骂她。”

    武玲点点头,然后就和吴长顺说话去了。

    在飞机上的时候,吴长顺一句话都没说,垂帘结印,自顾自地调息,把张文定晾在一边。一路无话,降落在白漳。

    ……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车灯划破漆黑的夜幕,山影格外狰狞。

    看着前方光暗交错,张文定终于打破了沉默:“师父,你受伤了?”

    吴长顺道:“老伤了,几十年都没好彻底。”

    张文定道:“那今天……”

    “有没有今天这个事,都是一样的。”吴长顺打断了张文定的话,“老毛病了,一直养不好,迟早要发作的。”

    张文定静静地坐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吴长顺又道:“呆会儿直接去山上,不住市里。”

    “嗯。好。”张文定回答着,更是担心。

    他明白师父是有话要说,但却不想被司机听到,哪怕隔音之后前面的司机听不见,这车里师父也不想说。

    ……

    紫霞山上一片寂静,紫霞观中尚有几处灯火光亮——清修之地变成旅游景点之后总会有些不同的。

    吴长顺的房间里一片亮堂,照得人脸上藏不下丁点阴暗。张文定盯着吴长顺那疲惫而平静的脸,却看不透他心里的想法。

    “我给你和云丫头留了点东西,都在海外。”吴长顺说着递过来一个信封,缓缓道,“这是你的,你记下来,就烧了。”

    张文定接在手上,仔细地看了看,竟然都是海外的银行,他从这些东西中看不出来具体是些什么,到底有多少钱,但估计恐怕也不会少。

    真要不多的话,用得着这样吗?

    以前还听师父说过财产都散掉了,没想到居然还有后手。

    啧,老江湖就是老江湖,不服不行啊。

    手上拿着的可能就是一笔巨款,甚至还有可能直接就到海外哪个岛当岛主去了,这种幻想还是相当有诱惑力的。然而,张文定却没有去想那么多,他没心思想那些,甚至连记手上的这些东西都有点力不从心。

    他现在只剩下担心,他在担心师父会不会出事——师父这搞法,摆明了就是在交待后事啊!

    他不能不怀疑,先前在京城的时候,师父和武云在房间里,会不会也像这般交待了一番?

    “别这么苦大仇深的。”吴长顺看着张文定,笑了笑,道,“生老病死,你还看不透吗?”

    “我在红尘里打滚,连官场都舍不得,怎么看透生死?”张文定脸上肌肉跳动了一下,语气有些不好,“你神通广大,武云那么重的伤都治得好,自己身上一点小问题,不至于搞不定吧?”

    “你这臭小子,还想激我?”吴长顺笑得相当放松,“放心吧,撑得过春节。过了正月十五,我就出去,不回来了。”

    张文定一听他这话顿时就急了,吼道:“这怎么行?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吴长顺道:“天年将尽,这也是喜事。”

    张文定大惊失色,不敢置信道:“真人有三元之寿,你一百岁都不到,尽哪门子的天年?”

    一元为六十年,三元就是一百八十年。而师父还只近九十岁,怎么就天年将尽?这不可能!

    师父不说活到一百八十岁,活个一百二十岁应该是没问题的,怎么可能现在就要死了?

    “真人有三元之寿,可我的修为,尚未至真人境界,能身心安泰至今,也算尽天年了。”吴长顺摇摇头道,“虽说道家修的是炉鼎,但并不是舍不得这肉身。看不透生死,又谈何修行?太上有言,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佛门也讲这臭皮囊终究要舍弃。不必太执着。”

    张文定忍着眼泪,咬着牙,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摇头。

    吴长顺叹了一声:“痴儿,道法自然,来于自然,终将归于自然。自然规律如此……”

    “自然规律,落叶向来归根。”张文定终于说了话,却已语不成声,涕泪横飞。

    他明白,师父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那就证明师父真的生机将尽,到正月十五之后,便会离开这个世界。

    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他认为师父至少还能再活几十年。不说三元之寿,活个一百二十岁应该是不成问题的。然而,今天师父去了一趟京城,回来就给了他一个惊天霹雳。

    “莫哭。”吴长顺伸手拍了拍张文定的肩头,认真地说道,“这个事情不怪你,也不怪云丫头。就算没这事儿,我也是明年走。区别只是走的时候显得年轻点,烂了同样只是一堆腐肉。”

    张文定不说话,只是摇头掉泪。

    他也说不清怪不怪武云,但他这时候非常责怪他自己。他怪自己修为太低,怪自己把师父请到了京城,怪自己太自大,竟然疯狂到跑去京城枉想螳臂挡车。

    只因为要逞能,却害了师父,这不是他要的结果。

    吴长顺见他这样子,也不多劝,径自坐下。

    张文定双膝一软,跪倒在了他面前,这一跪,一直跪到天光大亮人声渐近。

    吴长顺到底还是对这个弟子格外疼爱,只得暂时收起别的心思,松口道:“起来吧,好好休息去。休个假,这段时间就住在山上陪陪我。”

    张文定抬头看着师父,表情似笑似哭,连连点头道:“好,好,好。我这就下山去请假,然后马上回来。师父,你先休息,我马上去。”

    看着徒弟匆忙离去的背景,吴长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继续垂目静坐。

    张文定这个状态,要请假自然是很容易的。

    请完假,车往山上走的时候,他犹豫再三,还是给武玲打了个电话:“要是你不忙,带着云丫头来随江吧。我们在山上住一段时间。”

    武玲冷冷地问:“干爹怎么样了?”

    张文定迟疑了一下道:“还好。”

    武玲道:“你对我也说谎?”

    张文定不说话,不是怕武玲,而是不想说。

    武玲又问:“过年也在随江吗?”

    张文定道:“嗯!”

    “你怎么不去死!”武玲大骂了一句,好一会儿才带着哭腔道,“我就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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