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成殿上,武则天侧身卧在榻上,兰益清和另一个俏丽的小宫女在榻边轻轻摇着羽扇,为她拂起阵阵清凉。上官婉儿折腰坐在榻边,轻声念着一份奏章。

    近来,武则天的眼力是大不如从前了,而且很容易就感到疲惫,尤其是经过宰相们与武承嗣的一场争斗,元气大伤的似乎不止是朝廷,武则天也一下子苍老的许多。

    很多时候,她感到精力不济,就要这样卧在榻上闭目养神,由婉儿把奏章一字一句地念给她听。婉儿轻声念着奏章,本来还很流利,但是念到后来,声音却慢慢迟疑起来。

    这是右御史台侍御史甘青阳呈给天子的一份奏疏,这位侍御史所上的奏章是针对前不久朝中这场纷争的。他在奏章中说,朝中这场纷争,究起缘由,皆因立储而起。他认为皇帝如果不能就皇储一事做出一个妥善的安排,类似的政争还会发生。

    这位侍御史毫不客气地指出,当今太子无德无行,身为储君,威望不足以服众,而天子已年近古稀,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定,应当尽快确立一个合适的太子人选,以免朝野不安,百官猜忌。

    武则天一向不服老的,老字对她而言是个忌讳,如果平素有人敢这么说,武则天早就勃然大怒了,这位侍御史年轻气盛,出言无忌,竟敢在奏章中直言天子老迈,来日无多,婉儿读到这里不免惶恐,谁知武则天听到这里。神情一黯,居然没有发怒,只是淡淡地道:“念下去,朕听着呢!”

    “是!”

    婉儿鼓起勇气,继续念起来,武则天静静地听着,等到婉儿念罢。整座大殿顿时静下来,侍奉在左右的宫娥内侍们俱都肃立不语。兰益清和另一个小宫娥依旧摇着扇子,轻轻的风微微拂动武则天额头的发丝。发丝中几根雪白的头发异常刺眼。

    “还有么?”

    武则天的声音有些幽幽的语气,婉儿忙道:“没有了,这是最后一份奏章。”

    武则天“嗯”了一声。轻轻地道:“留中吧。朕倦了,要歇息一下,你们都退下。”

    “是!”

    婉儿起身,轻轻一摆手,殿中的宫娥太监都退了下去。

    婉儿拿起需要由她整理批复的一摞奏章,悄悄退了出去。殿中只有静静躺卧的武则天和在她身后轻轻打扇的两个小宫娥,武则天额头的白发如霜后的小草,依旧轻轻地随风摇曳着。武则天喟然叹息一声,疲惫地抚住了额头。

    她这一生,杀伐决断。不管身处逆境顺境,不管是早年做为一个命运操于他人之手的才人,还是如今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帝王,从来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干扰到她的决定,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是她久久不能取决的。

    可是现在,她已经成了这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偏偏对皇储问题取决不下。

    她有本领成为这个天下亘古以来第一个女皇帝,却没有办法解决自己的身后事。

    她做到了以前所有女人都不曾做到过的事情,但她依旧没有能力颠覆数千年来这男权社会形成的传统。

    天下是她的,当然该传给她的子孙。但她的子孙,继承的是她丈夫的血脉,而她的丈夫,是被她颠覆的那个王朝的皇帝。

    把江山传给与她同姓的武氏族人呢?

    姓武的人里最亲的也不过是她的侄子,她千秋万岁之后,她的侄子、她侄子的子嗣后人们,会把她这个姑母奉为祖先,祭祀血食么?

    传子,还是传侄?

    从感情上,她憎恨一切倾向于立她儿子的大臣,因为这江山是她从她丈夫手中窃取过来的,她很清楚,尽管她的儿子畏她如鼠,可是一旦她立了儿子,她百年之后,她的儿子也一定会把江山归还于李唐。

    所以,一切倾向于立她儿子为太子的大臣,她都本能地觉得是一种对她的背叛,对她并不忠诚,这种人绝不可靠!

    可是立侄呢?她再怎么了不起,也是一个受到时代局限的女性。她深信,人死后是有一个灵魂世界的,而灵魂世界的人,需要这个世界的子嗣来祭祀血食。

    立子,还是立侄?

    武则天很清楚,家国天下,继承人江山的延续,社稷的平稳。所以,不管是以天下为己任者,还是为了一家一姓的荣华富贵者,现在最关注的都是她的继承人。她还没有死,但是所有的人,正在渐渐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集中在她的继承人身上。

    为此,他们之间的战斗只会越来越惨烈。可她对此却无可奈何,因为连她自己都开始感觉到,她真的老了,她曾经打败过她所有的敌人,唯有时间这个敌人,她无法战胜。

    立子,还是立侄?

    武则天按住眉心,头痛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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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制,左羽林卫杨帆郎将等候你多时了。”

    上官婉儿刚刚回到自己在史馆的住处,一位女官便迎上来禀报道。这位女官叫符清清,也是婉儿的心腹。武则天近来精力大不如前,压在婉儿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每日都有大量的政务需要处理,所以婉儿把几个心腹女官调到了身边,帮她处理政务。

    史馆这边辟出了几间房子,作为这些女官和她处理政务的所在,她原来的住处则由屏风分隔为书房和卧室,专为休息和会见客人的所在。

    “哦!”

    上官婉儿心中一喜,面上却故作平静地道:“是我唤他过来的,宫中防务上有些事情需要交待于他。这几份奏章是大家已经批复了的,你拿去,整理之后,转送中书。”

    “是!”

    符清清答应一声,从上官婉儿手中接过一摞奏章,上官婉儿便拿着剩下的奏章,轻移莲步,姗姗地走向自己的住处。

    门开了,上官婉儿闪身进门,眼波向书案处一瞥,不见杨帆身影,不由一怔。随即,一只大手突兀地从她身后伸过来,揽住她的纤腰,把她拖进了自己怀里,同时房门也被紧紧地掩上了。

    “郎君……唔……”

    上官婉儿欣喜地扬眸,刚刚看清杨帆英俊的面庞,就被他吻住了嘴巴,婉儿嘤咛一声,闭了美眸,用双臂柔柔地环住了他的脖子,丁香雀舌温顺地迎住了他的舌头。扑扑啦啦,一摞将相王侯陈述国家大事的奏章撒了一地,哪里还去管它。

    一阵神魂颠倒的亲吻,杨帆看着她濡湿红润的双唇,温柔地笑道:“几天不见,想不想我?”

    “才不想呢!”婉儿嘴硬地否认:“这些天你真是好忙呀,白马寺、梁王府、金钗醉,呼朋唤友,好不热闹,哪有一刻想过人家,还想叫人家想着你念着你么。”

    杨帆失笑道:“哎哟,婉儿对我的行踪打听得清清楚楚么,幸好我只是去见些狐朋友狗友,若是偷腥,怕不早被人捉奸在床了,嘿嘿,如此这般,还说不想我?”

    婉儿俏脸一红,在他宽厚结实的胸膛上恨恨地捶了一拳,娇嗔道:“就是没想!”

    杨帆这几天还真的挺忙,除了头一天陪着小蛮去逛了趟南市,看了看自家的店铺,接下来几天,他一直在梁王府、白马寺等处周旋,保持着同梁王武三思、白马寺主薛怀义的亲密关系,同楚狂歌、马桥、野呼利、魏勇等一班军中好友,也多次欢聚。

    今日杨帆还抽空去见了赵逾,赵逾对他交待的事情很上心,这几天把他的人手都撒出去专门帮杨帆查访那样的一户人家。虽然他在洛阳城里始终不曾找到一位夫家姓裴、自家复姓公孙的贵妇人。

    不过,赵逾已经打听到,在长安有一位公孙大娘,夫家姓裴,现任府军折冲都尉,夫妇二人俱精于剑术。从她的身份地位和精于剑术这两点上,都很符合杨帆所描述的形象。如今他已派人急赴长安,加以确认了。

    得了这个消息才进宫来的杨帆,此刻实是十分欢喜的。杨帆笑着揽住婉儿的香肩,柔声道:“我做这许多事,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与我的婉儿长相厮守么。”

    一说起这块心病,婉儿不禁蹙起了秀眉,担忧地道:“郎君,婉儿觉得陛下越来越喜怒无常了。今日有份奏章,以着陛下往日脾气,必定会勃然大怒的,可是陛下方才听了竟浑若无事。”

    杨帆道:“陛下不再动辄大怒,岂非好事?”

    婉儿摇了摇头,道:“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婉儿侍奉陛下已经十年,深知陛下脾性,我总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陛下原来做太后时还好些,自从做了皇帝,行事越来越叫人难以琢磨。我很担心……你说我们真能在一起么?”

    杨帆不以为然地道:“人生七十古来稀,咱们这位陛下还能活多久?我本来就没把指望放在她的身上!”

    婉儿苦笑道:“陛下还没有死,好象人人都在做着陛下驾崩之后的打算了,也难怪陛下她……,郎君,你说新帝登基后,咱们就一定能在一起么?”

    杨帆道:“所以我现在才在努力地争取更多的人脉、更大的权力,就算我的婉儿是天上的月亮,只要我有足够的力量,也能把你摘下来,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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