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  金光蔽日,九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最后的烈焰揉被进了金光当中,  它胸腔的缝隙被割裂成无数片,从中溢出的金光将折风渡一并吞没。

    “轰隆!”一声巨响,身后的大殿轰然坍塌,  漫天齑粉从空中坠落,大地也随之震颤。

    巨大的冲击力下,  七星阵中的每个人只能全神贯注地抵御这猛烈的灵力波动。

    呼啸的风吹起夜凡尘鬓边的发丝,他看着折风渡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金光之中,  直到最后一缕发丝也被吞没不见,  坠落下来的巨石碎瓦挡住了他的视线,  心脏仿佛被人攥紧了一般,握剑的手开始隐隐发颤。

    不知过了多久,  大地终于平静下来,七星阵外落满了斑驳的碎石与瓦片,  倾塌的大殿将云台堙没,地面上布满了焦痕与剑光,  却完全见不到九阴与折风渡的踪迹。

    就好像他们从未存在过一般。

    清垣掸去身上的浮尘,  回过头正准备查看三清门弟子的情况之际,  却见一道剑光直直地冲那坍塌的废墟而去。

    他急切地冲对方的背影嘱咐道:“凡尘,  那边的情况还不明了,你小心些!”

    此刻,  夜凡尘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什么都感应不到了,  不只九阴的魂魄,  就连折风渡的气息也是。

    他出于本能的不停翻找起来,  一直从废墟的正面翻到了背面,灰尘落满了他的衣摆与肩头,夜凡尘白皙的脸庞上也沾上了灰。

    一砖一瓦地翻实在太慢了,找到后面夜凡尘干脆用灵力将所有的障碍物都凭空悬浮了起来,可是仍旧不见折风渡的踪影,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心好像也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就在夜凡尘逐渐失去方向之际,脚底好像突然踩到了什么东西,不似坚硬的瓦砾,那质感柔软而带有韧性,夜凡尘抬起脚,引入眼帘的是一抹陈旧的红,落满了浮尘的剑穗已瞧不出它原本的颜色,剑穗的上方是一块碎成两半的玉佩。

    这是自己当初送给折风渡的那个剑配,现在它坏了。

    夜凡尘机械性地弯下腰,拾起地上的东西,他将剑穗上的灰尘一点一点抚去。

    “嘀嗒,嘀嗒。”

    泪水滴落下来,晕染在剑穗上,露出了它原本鲜红的颜色。

    恍然间,夜凡尘抬起手背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才惊觉面上湿濡一片。

    和折风渡相处的记忆在此刻一齐涌上心头,有以前他穿着三清门道袍模样笑着和自己说“师兄,要不要一起出去”,有得知他真实身份是魔尊后,他一脸严肃地告诉自己“不是我做的,我会证明给你看”,还有夜深人静时分他搂着自己调笑道“仙君是小狗吗?这么爱咬人。”

    他想……折风渡才是小狗,骗人的小狗。

    不经意间,泪水将整块剑穗都打湿了。

    夜凡尘动作僵硬地将剑佩收进怀里之际,

    “咳……咳……”

    身后依稀响起了低沉沙哑的咳嗽声。

    “咳……咳……”

    那声音断断续续的。

    夜凡尘有些愣怔地转过身,然后他在远处的槐树下瞥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直到他看见折风渡冲自己微笑,笑到一半却因为牵动了伤口而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他才感觉这一切变得真切了起来。

    折风渡靠在槐树下,他受的伤不轻,一只手臂完全动弹不了,衣摆也被焦痕所染黑。

    “哭什么?”

    夜凡尘靠近的一刹那,折风渡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都变成一只花麒麟了……

    ”

    夜凡尘搂住折风渡的腰,小心地靠进他怀里,听到那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时,情绪再无法控制宣泄而出。

    他将脸埋在折风渡怀里,脊背起伏得厉害,哭得一抽一抽的。

    “凡尘,你……”  姗姗来迟的清垣在飞过废墟堆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原本快到嘴边的话语又被咽了回去,随后他一扭头就看见了数个探头探脑的三清门弟子正和自己一样在朝这边张望。

    清垣一挥手,摆出自己长老的气势,对他们横眉冷对,“去去去,看什么看,你们是都没自己的事要做了吗?”

    “这……”  几个弟子看了眼如同废墟的战场欲言又止,但迫于长老的威压还是鸟作兽散地跑了。

    清垣回过头,瞥了一眼远处还紧紧抱在一块的两人,他施了个结界将这边的情形隐去,也拉着一张脸离开了。

    ……

    结界内,

    折风渡忍着咳嗽的冲动,安抚似地拍着夜凡尘的背,“仙君能不能变成小麒麟让我摸摸?”

    这本是一句开玩笑的话,他只是想逗逗夜凡尘。

    可后者却当真了,作为麒麟转世,想要化形成麒麟并没有那么简单,而且夜凡尘现在情绪不稳定,他努力回想着化形成麒麟的感觉,最后却只有脑袋上的角长了出来。

    夜凡尘的眼泪不仅没止住反而掉得更厉害了,声音听起来也愈发难过了,“现在变不出来,只有角……”

    原本折风渡是想调剂一下气氛的,却没想到把人给惹哭了,“有角就行了,有角就很好了。”

    “咳……咳……这不是没事吗?”

    他抓着夜凡尘的手缓缓移到了自己胸口的位置,两人同时感受到,有一股金色的脉络沿着血管流淌而过,再无昔日的那股魔气。

    在千钧一发之际,是无尚宝剑内的剑魄取代了九阴魂魄所造成的缺口,弥补了他被煞气所伤的经脉,从此刻起折风渡不再是那个每五十年就必须闭关一次的魔修。

    当然伐经洗髓经的过程是很痛苦的。

    夜凡尘心疼,脸上挂着的泪痕还未消退,鼻尖都红了。

    “别难过了。”  折风渡最见不得他这副样子,他伸出手揉了揉夜凡尘的脸颊,将他的嘴角往上提了提,

    “你往好处想,现在我摆脱那邪功了,到时候渡劫的时候少劈几道天雷,还能去天上陪你,否则一下给劈死了……”

    夜凡尘打断了他的话,“别瞎说。”

    原本差不多平复下去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

    “好好,不说,不说。”  折风渡用指腹拭去夜凡尘脸上的泪痕,“仙君可别掉再眼泪了,你这一哭,我感觉伤口又疼起来了。”

    说到这,他故意皱起眉头,用手按着自己的胸口,“嘶……”

    夜凡尘抽了一下鼻子,用手胡乱地抹去眼泪,抿着嘴角不敢再哭了,“那,那怎么……能让你好受一点。”

    折风渡笑着凑过碰了一下他的嘴唇,“亲一口。”

    “你亲我一下就好了。”

    ……

    “话说啊,魔尊与仙君在坠入‘海角天涯’之后渡过了五百年神仙眷侣的生活,但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三清门的长老在得知这件事后勃然大怒,坚决要拆散两人……”

    说到此处,台上的说书先生用醒木敲了一下桌子,情绪愈发激动起来,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段恶婆婆拆散一对神仙眷侣的故事,大概就是仙君的师父被奸人重伤,而种种证据都指向魔尊,就在仙君准备找对方问个水落石出之际,却被他的师叔给禁足在了三清门中。

    是清垣听到了都会当场脑溢血的程度。

    眼看误会愈演愈烈,台下的看客逐渐按耐不住,议论声四起。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说书先生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接着道:“终于,那一日,魔尊率三千大军压境,两人隔着一座山峰遥遥相望,就如同牛郎织女相隔银河呐……”

    “魔尊看着昔日心上人悲伤而陌生的神情,一时间百感交集,他终于说出了事实的真相,并找来了几个证人为自己当初提供了不在场证明。”

    “可自古正邪不两立,那些正道人士又岂会允许自己风光霁月的大弟子与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在一起?仙君的师叔当场就质问他‘折风渡,如今认证物证具在,你竟然还敢信口雌黄?’  魔尊当即反问他,‘那怎么样本尊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呢?’”

    “师叔:‘呵,清白?笑话,莫须有的东西你要如何证明,今日就算是我太清老祖出面替你做证,我也不会相信你的鬼话!’”

    台下又是嘘声一片,更有人开始用臭鸡蛋抗议,希望这个讨嫌的师叔可以快点下线。

    “谁知那魔尊听了这话后不恼反笑,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他一跃而起,落在那云台上,猛地拔起了云台上的无尚宝剑,霎时间天上金光大作,待那长老再回过神来时,只见他面前站着的正是那威严而不可直视的太清老祖,没想到魔尊竟然是他的渡劫转世!”

    “折风渡质问他,‘唤本座的名号作何?’”

    “‘太……太祖?’  在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三清门众人齐齐跪倒在折风渡面前。”

    “随即魔尊提着他那三尺长剑,跃到众人面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仙君的师叔,‘本座问你,现在本座有没有资格和临安仙君结为道侣?’”

    说书先生故作悬念地停顿了一下,就在台下看客紧张得屏住呼吸,忍不住发表评论之际,

    “然后呢?”

    “在一起了没?”

    “他是老祖啊,这必须得答应吧!”

    说书先生将桌案上的那本《虐爱[仙侠]5》合上,一撩衣摆十分潇洒地走下台,

    “欲听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台下顿时发出一片嘘声,有人不满道:“你怎么能卡在这种关键时刻?这不是故意吊人胃口吗?”

    “你这《虐爱[仙侠]》都写到第几部了,还没在一起呢?你这拖拖拉拉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完结?现在又卡这种剧情,哼,我下回一定不买票了。”

    面对各种质问,那说书人却完全不以为意,甚至还悠闲地品起了茶,直到台下忽然发出了另一种声音,

    “你这故事编得也太假了吧,什么魔尊居然就是老祖哈哈哈哈哈,说出来唬谁呢?”

    闻言,那说书先生神情一顿,他蓦地把墨镜一摘,墨镜后是一副十分年轻的面庞,“你知道我是谁吗?”

    台下的人笑:“你不就是一破说书的吗?”

    面对质疑,那说书先生轻嗤一声,他指着《虐爱[仙侠]》扉页上的作者署名,“鄙人姓景名岚……不巧,正是三清门出来的。”

    台下众人顿时发出一声惊叹,议论声四起,“真的假的……现在道士还会出来说书呢?”

    景岚:“怎么不能?除了《虐爱[仙侠]》以外,《狐妖》、《剑仙》这几本书你们听过吗?都是我写的。”

    又有人问,“那你见过魔尊本人吗?他是不是和传说中的一样,长了三个脑袋且每个脑袋都能喷火啊?”

    说到这个景岚更起劲了,“怎么没见过?”

    “当初我还和魔尊在同一个屋檐下住过呢,至于他长什么样,诶,这是个秘密……”

    ……

    茶馆二楼的雅座中,两样貌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普通人”正神情谨慎地喝着茶,时不时地还要往窗外张望一眼,以确保没人注意到自己。

    其中一人放下茶杯,压低了声音问对方,“你说这回他应该不会找到咱了吧?”

    “这谁知道?沈玉槐你又不是不了解他,特娘的搞不好是蜘蛛精投胎,全天下都是他的网。”

    然而他话音未落,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一黑衣影卫忽然凭空出现。

    这一瞬间,两人几乎是心脏骤停,他们只听那黑衣影卫恭敬地说道:

    “阎护法,棠护法,副宗主请你们二位去开会了。”

    “他说苍玄宗这个月的总体收入比上个月减少了不少,是时候考虑敲打敲打正道了,所以这个会议非常重要,请二位务必出席。”

    说罢,黑衣人化作一道雾气消散在空中。

    阎魁重重地搁下茶杯,啐了一声,“开会开会,又是开会,特奶奶的没完没了这是。”

    自从折风渡提拔沈玉槐为副宗主并且撂担子不干了之后,他们一众魔修每日都在水生火热之中煎熬。

    棠秋茗则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哎,早知道我干脆学那曲无应,让尊上帮我转世投胎重新做人算了,现在这日子,我还不如重新投胎呢……”

    “特娘的,尊上呢?他到底何时回来,沈玉槐做主的这个苍玄宗我真是一秒都呆不下去!”

    阎魁从未如此想念过折风渡,虽然折风渡脾气阴晴不定、行事作风无法预测,但好歹他们还有自由啊,现在这每天开会算是什么事?

    “尊上……”  棠秋茗摇摇头,“尊上忙着呢,自从他和那夜凡尘在一起之后就不知道在哪儿快活。”

    “哎,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啊。”

    ……

    青苑居中,

    “你师父上次居然问我,把三清门这个掌教的位置让给我好不好,毕竟我是道祖……”  折风渡揽着夜凡尘的腰,躺在柔软藤蔓编织的吊床上,吊床一晃一晃的,“他想的美,把臭担子甩给我,然后自己早点退休是吧?”

    夜凡尘被他逗笑了,他用指尖绕着折风渡散落下来的发丝,“师父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怎么不是这个意思,我看就是这个意思。”  折风渡笑着低下头去亲他的唇角,“还是说仙君现在嫌我烦了?巴不得我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眼不见心不烦是吧?”

    “唔……”  夜凡尘被折风渡挠了几下,痒得直往对方怀里钻,他小声地嘀咕道:“你上辈子当掌门的时候,也没见忙成这样啊?”

    “嗯,我上辈子,仙君怎么知道我上辈子……”  折风渡不依不挠地去挠他腰窝,直到夜凡尘有些气恼地咬了他一口,他才放过对方,收敛起那副调笑的神情,

    “想起来了?”

    气氛沉默了半晌,

    夜凡尘点了点头,“嗯。”

    他仰起脸,看着折风渡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骗我的那些事也全都想起来了。”

    颇有些记仇的意味在里面。

    折风渡忍不住笑,他用鼻尖碰了碰夜凡尘,“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说到这,他撩起两缕两人散落在一起的发丝,打了个同心结,“从此以后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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