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妈妈早上做的饭简单, 因为天气比较冷,她蒸了一些饭团,炒了几个热菜, 又熬了一锅浓稠的热粥。
姜子延很喜欢她熬的粥,因为平日里姜子延给孙妈妈的采买费要多一些,所以孙妈妈买了一大罐饴糖回来。这粥里面放了糖, 还放了有红枣, 白木耳, 并且加了少量的白米。
煮出来的粥粘稠, 上面飘着红红的枣子,喝起来甜甜的,一点都不腻。在这冷飕飕的冬天, 喝上一碗热腾腾的甜粥格外暖和。
姜子延吃了两个饭团, 一连喝了两碗甜粥,不禁夸道:“孙妈妈这熬粥的手艺又精进了。”
下厨的人最喜欢听的就是别人夸她做的饭好吃, 孙妈妈听见主家夸她,嘴上说着喜欢就好, 心里却乐开了花。
一顿饭的功夫, 张虬就过来了。
实际上在姜子延还没吃完早饭的时候张虬就已经过来了。只是看姜子延还在吃早饭,就没让人去打扰他,知道他吃过饭才过来。
小书房里, 姜子延坐在一旁的软榻上, 同张虬说着话。他一进屋就觉得屋子里只有床上和榻上暖和,心里琢磨着,该把炉子点上了。
姜子延道:“张大哥, 最近造纸坊有什么异常的事发生吗?”
张虬有些疑惑, “异常的事?”
“对, 跟平常不太一样的事也算,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你仔细回忆回忆,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张虬不知道姜子延为什么这么问,不过他这延弟脑袋瓜子聪明,办的事情不需要他懂,他只要照着做就成。
张虬细细想了想,也没想到有什么反常的事儿,他道:“最近一段时间都挺正常的啊,没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
姜子延皱眉思索,如果没有异常的事发生,那就说明对方藏的很深,很难令人察觉。
张虬有些迟疑了一瞬,他道:“异常的事情确实没有,不过发生了几件比较普通的事。”
“什么事,事无巨细,你都说给我听听。”
“这个月初,赵武和李四在干活上起了矛盾,两人打了起来。原因是在造纸时的那条生产线是由李四负责的,可是赵武为了抢功劳就背着李四,在其他人不明情况下偷偷把这活做了,李赐是个脾气急的,被他知道后两人就打起来了。”
“虽然这种事在造纸坊是第一次发生,但我怕他们闹出大事儿,就从中制止了。不过那个赵武认错态度很不错,立刻就向李四道歉了,还愿意将自己的月钱作为赔偿送给李四。李四也同意冰释前嫌,这件事就这么解决了。后面两个人一直本本分分做事,没再出过什么幺蛾子。”
张虬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什么,话转了个弯道:“不过说起这件事,我倒想起另一件事来,不知道算不算异常。”
“自从咱们这造纸坊成功造出素笺后,素笺纸供给巷陌斋对外售出。因为咱们这个纸突然火了,就加班加点的造纸。这么一来人手就不够了,所以才又扩招了几十人。”
“这个赵武就是新来的这几十个人里面的其中之一,因为当时急需用人,所以安排下去的都是老手带新手。也可能是因为中间磨合的时间太短,总有矛盾发生。”
“我印象最深的其中一个矛盾,是一个工人举报了另外一个人。说他做工时偷懒,还想要偷拿咱们的纸。不过后来证明了是那个人确实是做工时偷懒,别人认认真真的做事,他总是东张西望混时间。但偷拿纸确实是被那人诬陷的,后来申星就把这个偷懒的人辞退了。”
张虬最后道:“我能回忆起来的印象,深刻的事情,大概就只有这些了。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姜子延点点头,道:“今天早上程老板过来跟我说城里的博古轩也开始售卖素笺了。”
张虬惊讶了,“怎么可能?咱们根本没有往那边供过货。”
“今天早上我看了程老板拿过来的素笺纸,他专门让人到博古轩里买来的。”
“怎么样?那纸是素笺吗?”
“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是。”
张虬听着这弯弯绕绕的话,脑袋都要晕了,他一脸懵逼的看着姜子延,说道:“延弟你就别他妈的在这绕了,这到底是啥意思啊?到底是还是不是啊?你赶紧告诉我。”他有些着急。
“准确的说,这是我们研制的第一版素笺纸。”
这话张虬有些明白了,毕竟当初研制素笺纸的时候他非常清楚这个过程。姜子延口中所说的第一版素笺纸,实际上也就是姜子延觉得有问题的那一版素笺纸。
姜子延把早上程金带过来的那几张纸拿给张虬看。
张虬接过来看了一会儿后道:“这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它是第一版的素笺啊?”
“这中间的细微差别,我就不与你多说了,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想,还没有验证,但我敢肯定,这纸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就是我们颜值的第一版素笺纸。”
张虬向来相信姜子延的话,既然姜子延说这纸是第一版素笺,那肯定就是。
他就算脑袋再转不过弯也明白了,这第一版素笺纸,他们只在当初研制的时候做出过一些。后来研制出成功的素笺纸之后,他们造纸坊就不再生产第一版的素笺纸了。
而且造纸坊每日用料的量还有生产的成品纸的数量都是有记录的,工人不可能偷偷利用他们造纸坊的生产线造这种纸。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造素笺纸的核心技术被盗了。确切地说,被盗的是第一版不是很成功而且有瑕疵的素笺纸技术。
张虬想明白了之后蹭了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愤怒的说道:“他娘的,到底是谁吃里扒外偷了咱们的技术!延弟你放心,我现在就回去把这个狗娘养的东西给揪出来!”
姜子延一看张虬这弄气冲冲的样子,赶紧从软榻上下来拉住了他,“张大哥,你先别急,你这样回去只会打草惊蛇。而且你准备怎么查?回去挨个盘问吗?这种事咱们没有证据,直接去问他们会承认吗?”
张虬不得已停下了脚步,他转身坐了下来,大手往桌子上一拍,他最讨厌这种吃里趴外的事了!
姜子延说的是实话,可他实在是气不过,不甘心的说道:“问一遍肯定不承认,等我多打他们几遍,他们就会承认了。死鸭子再嘴硬,那我就让他们成为没毛的死鸭子!”
姜子延叹了口气,无奈道:“张大哥,动用私刑是犯法的。大魏有律例,任何人不能动用私刑,否则是要被抓进牢里的。”
张虬道:“抓进牢里?有了,咱们可以报案啊!让官府去查,查出来了之后,把他们都抓进去!”
“不行的张大哥,若是官府问话,他们更不会承认了,这可是一不小心就要坐牢的事,谁敢说?”
一个两个提议都被反驳了,张虬没法子了,他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该怎么办?再耽搁下去,万一他们跑了咋整?”
姜子延安慰他道:“别急张大哥,我有办法。不过这件事需要你的配合,咱们演一出戏,把隐藏在造纸坊里的内鬼给钓出来。”
张虬一听这话,瞬间来了兴趣,赶紧凑了上来道:“演什么戏?延弟你快说,别卖关子。”
姜子延在他的耳边耳语了一番,张虬满意的笑了笑,点点头道:“你放心,保证办的妥妥的!”
张虬平日里经常来姜子延这里打牌,所以这次一大早去姜宅没人放在心上。
张虬回到造纸坊的时候,工人们都已经吃完早饭在上工了。
这些工人平时跟张虬比较混得开,张虬是个大大咧咧的汉子,说话做事又比较爽快,只是见他这么早就从姜宅回来了,便有那好事多嘴的打趣道:“哟,咱们这张大爷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这是把钱都输光了?”
张虬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伸腿踢了那人一脚,说道:“你小子,整天就知道打趣你张爷。好好干,不然小心我扣你工钱。”
这话自然是开玩笑的,男人也没当真,而是乐呵呵的回道:“不敢不敢,张爷别扣我工钱,我一定好好干!”
张虬一路从门口走到后院,大部分人见了他都会打个招呼。看得出来,张虬在这群人里很吃得开。
赵武也在上工的人里面,只不过他离张虬有些远,就那么远远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到旁边有人提醒他别发呆了,他这才转过头来继续做工。
赵武来的晚,是第最后一批招进来的工人。他斟酌了一下词句,跟旁边的人唠起了闲话,“哎陈哥,刚才过去的那个张爷,他跟咱们的东家很熟吗?”
被称作陈哥的人很热情,说道:“那必须的呀,这位张爷可是咱们东家的拜把兄弟。你别看他一天天的在这里什么活都不干,但他这一个月的月钱都能抵得上你一年的了!”
“兄弟,给你提个醒,你别看那么多人跟他打招呼,还笑嘻嘻的和他说话,他这人可不好惹。”
陈哥下一句突然放低了声音,小声道:“我听说他以前是个土匪头子,身手身手厉害着呢,能徒手把人的脖子拧断!东家让他在这里是来监督我们做工的!”
赵武点了点头,应道:“我知道了,谢谢陈哥。”
张虬回去后按照姜子延交代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平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是私底下多观察一些工人的情况。
而这边姜子延将程金拿过来的这几张纸放在了阴暗潮湿的地方。这种半成品如果是在阴暗的地方,会加速它的发霉腐蚀和虫蛀。
他已经用墨试验过了,字写上去的效果和真正的素笺纸还是有差别的。上好的墨写上去的字差别比较小,越是廉价的墨差别越大。
七天后姜子延看到了一张张发霉被虫蛀的纸张。果然不出他所料,博古轩卖的素笺纸就是他之前做的第一版不太成功的竹纸。
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找出这个偷技术的人,而是要先想办法稳住巷陌斋程老板的生意,打垮这个生产盗版素笺的造纸商。
于是第二天上午,姜子延约见了程金。
程金这几日铺子里的生意不太好,原来在他这里买素笺的人现在已经寥寥无几了。全都跑去博古轩买了,毕竟人家那里的素笺纸比他这里的便宜了一半。仅剩一些老客户还会来他这里买纸。
一见面程金就开始哭诉,本来面相上的褶子就多,这下可好,整个一个苦瓜脸。
程苦瓜脸金这几日一直在等姜子延的消息,今日听下人说他有事找他,他就立刻放下手上的事,火急火燎赶过来了了。
“姜老弟,我这几天听你的将铺子里卖素笺的售价保持原样,可上门的人寥寥无几,几乎又回到了以前的模样。你这几日研究的怎么样了?可以找出应对的方法?”
姜子延说道:“程老板别急,我已经有办法了。我现在已经可以肯定,对方卖的素笺纸所用的是我们造纸坊的技术。”
程金一听一下子坐不住了,“什么?你们造纸坊这么核心的机密都能被别人知道?”
“程老板稍安勿躁,你听我说完。虽然是我们造纸坊的技术,但那却是不完整的。我在一开始研制素笺纸的时候,第一版的造纸技术有些问题,后来又琢磨了很久,才成功研制出了现在的素笺纸。而对方偷走的正是那一版有问题的造纸技术。”
程金有些不太明白,“既然是有问题的,那为何他们造出的素笺纸和我们卖的一模一样?”
“因为第一版出来的纸它最大的问题所在,就是不耐霉腐,而且很容易被虫蛀。
这个问题需要时间来证明,他们的素笺纸才开始卖没几天,购买使用这些纸的人还没发现这些问题。一旦他们发现了这些问题,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程金略微思考了一下回答道:“虽然他们的素笺卖的比我们便宜了一半,可如果买的多了,也要花不少银子的。购买它的人一旦发现纸有问题,肯定会上门讨个说法的。”
“对,所以我们只要等一等就好了。”
程金终于不再焦虑了,他问道:“那我们需要等多久?”
“十天。”距离他们做出来的第一批素兼职已经过去了七天,那只需再等上七八天就够了。保险起见,姜子延跟程金说了十天。
“那在这十天里,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吗?”
姜子延嘴角忽然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道:“不,程老板,你需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
“未来十天里,巷陌斋关门停业整顿。”
程金很震惊,“什么?关门?这是何意?”
姜子延问道:“巷陌斋关门,那些需要买素笺纸的人都会去哪买?”
“自然是都去博古轩了。”
他接着道:“等十天后,他们发现纸有问题——”
不等姜子延把话说完,程金就抢过话先一步道:“他们发现纸有问题肯定会闹着到博古轩要一个说法。到那时肯定会有很多人上门闹事,博古轩想要压下此事,最好的办法就是退钱。买的越多,退的越多,他们肯定会赔死,到时候就会自己关门整顿了。”
姜子延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既然他们费尽心思偷走我们的技术,那我们就将计就计,让他们赔得血本无归。”
博古轩的素笺纸到时候被说有问题导致卖不出去,那给他供货的造纸商造再多的素笺也没用。这样一来,从他这里偷出来的竹纸技术也就没什么用了。
那么他剩下的时间就可以揪出造纸坊的内鬼,好好整顿一下造纸坊的业务。
程金此时一扫脸上的阴霾和不解,兴致高昂的站起身,浑身充满了斗志,说道:“姜老弟放心,我回去就把巷陌斋关了。”说完他兴冲冲的回去了。
不就是关门十天吗?若是能一次性解决掉博古轩这个竞争者,让他关门一个月他都愿意。
程金回去后姜子延伸了个懒腰,他昨天晚上没睡好,素笺纸的事他已经有了解决办法,内鬼那边也有张虬盯着,刚好他能得个空补觉。
等他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了。刚好赶上饭点,孙妈妈照常过来喊他吃饭。
这几日气温骤降,岑夫子的身体不是很好,往日里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刘妈妈在西院开了小厨房给他们单独做了饭。
姜子延吃过饭后去看了看岑夫子,之前专门请郎中过来给他瞧过,开了几副药还没吃完。
从岑夫子那里出来天都擦黑了,冬日里天暗的很快,他一出房间就感受到了外面的寒意。
他叫来孙妈妈,说道:“这天也太冷了,这个月多拿些钱去买些碳回来,把炉子点上吧。”
孙妈妈愣了一而南边过来的大风下,随后道:“好的郎君,我会转告给管家的。”
这下轮到姜子延愣住了,他问道:“管家?什么管家?现在家里的事务是谁在管?”
孙妈妈道:“回郎君,现在府上的事务是由魏管家负责的。”
姜子延乍一听魏管家很是陌生,心说他家里里什么时候有这号人了。可随后他便想起来,这人应该叫魏南,是他当初去牙行买下人时半买半送的。
买回来后看他年纪也不小了,但也一时没想起来让他干点啥,想到他自荐时曾说过给大户人家做过管家,便随口一说让他做了家里的管家。
如今一两个月过去了,家里被打理的井井有条,而且这人的存在感也太低了,他都快忘了有这号人了。
姜子延点点头,对孙妈妈说道:“那你让魏管家去我房间找我吧,这门外也太冷了,我先回去了。”
孙妈妈应了声,便下去传话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魏南就过来了。
魏南留着半长的胡子,应该有五十岁了,可他身子骨倒是十分硬朗,看起来神采奕奕。
他不卑不亢的给姜子延行了个礼,道:“郎君,可是找我有事?”
姜子延想起烧炉子的事,说道:“魏管家,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了,你去买些上好的炭回来,把各房的炉子都点上吧。对了,别忘了西院厢房,也全都点上。”
魏南低顺着眉眼,应道:“是,郎君。”
“哦对了,账上的银子还够吗?”他记得当初放在孙妈妈那里负责采买东西的钱应该没剩多少了。
魏南答:“不够。”
姜子延从旁边的小匣子里拿出一袋碎银递给他,“这里面有二百两,全都放到账上。你拿去一些用来采买,不够再来跟我说。”
魏南接过钱,说道:“是,郎君。”
事情交代完了之后魏南就下去办事了。
魏南动作很快,第二天就把炉子烧上了。采买的事把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肯定不可能单独完成,所以他带上了王大桥。
炉子烧起来后,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魏南过来交差,还带来了账册。上面有他详细购买炉子和碳的记录,一共花了多少钱、账上还剩余多少钱,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人是个做管家的料,做起这些事来游刃有余,看来他所言不假,是真的有过当管家的经验。但姜子延总觉得这个魏南有一些秘密瞒着他。
不过人生在世,谁还没有几个秘密呢?就比如说他自己,异世的灵魂穿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就是他最大的秘密。
又过了七日。还没到正午,孙妈妈就做好了饭。她的孙子有些病了,所以她早早做好饭,打算回去帮儿媳照顾孙子。
他刚从房间出来准备去吃饭,迎面撞见冯轲,说是韩愚过来给他汇报这个月造纸坊的情况了。
现在是月中,一般都是月底汇报情况。这个时候韩愚过来,应该是有事找他。
他道:“你们先吃吧,我去见见韩愚。”
韩愚一路匆匆忙忙的过来,待见到姜子延后急声道:“郎君,不好了,咱们造纸坊有个工人突然间昏迷不醒,手脚抽搐还口吐白沫,您快过去看看吧!”
姜子延一听,人命关天是大事,道:“走,让大桥备车,过去看看。”
两人一路出门,姜子延边走边问道:“怎么回事?人现在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韩愚答道:“我过来的时候张虬大哥把人送医馆了,现在还不知道情况。”
“他昏倒之前有什么征兆吗?”
“没有,跟他一起上工的人说他一直都很正常,然后突然间就倒地不起了。”
姜子延上了马车,让韩愚给大桥报了医馆的名字,马车朝着医馆驶去。
马车里,姜子延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出声问道:“这个倒地昏迷的人叫什么名字?”
“回郎君,他叫赵武。”
姜子延眉头一紧,又是这个叫赵武的人,他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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