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下的百姓们一阵唏嘘。
杨稳婆望着惊愕的梅妍,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横竖是个死,谁都别想好过。
梅妍莞尔:“杨稳婆,瞧你这话说的,陶家难产那夜很冷,陶家父女求遍了清远三个稳婆,实在没法子才找上我,是因为我长得好看?还是因为我年轻?”
“那晚,你们三个中任何一个人同意上门,陶家父女都不会请我,原因恰好是我年轻又长得不错。”
守在台下的陶桂儿大骂道:
“姓杨的,你还有脸提这个事儿?!阿爹和我怎么求你们的?只求你们上门看一下,就算阿娘真的难产不治,我们也不会怪你的,不能让阿娘孤零零的死在家里啊!”
“你们三个呢?连门都没开!就让我们准备挂白!”
“梅小稳婆说夜半出诊,一两银子,我们同意了,她骑着马就去了……”
“我阿娘和弟弟都平安,梅小稳婆只收了五百文,说另外五百文是给阿娘补身子用的,她还在我家守了一夜……”
“你们三个生完就撂下不管,谁守过夜?谁三日后上门复诊过?!”
“柴家阿姐临盆前后,梅小稳婆守了几夜?”
“姓杨的我告诉你!我们要的是接生认真负责为人着想的稳婆,谁管她高矮胖瘦是美是丑?”
高台下的百姓们又是一阵议论声,方才杨稳婆极力营造的悲凉氛围被陶桂儿破得一干二净。
杨稳婆被噎得脸都青了。
梅妍一直以为陶桂儿是个绵软的性子,没想到怼人战斗力这么高。
莫石坚一拍惊堂木:“稳婆杨氏,不得说与指证无关之事!”
杨稳婆叹息似的回了个:“是,莫大人。”
“我这样想着,有人也这样告诉我,不除掉稳婆梅氏,就等着饿死。”
“但是,只要她接生的人死了,她没救回来,名声就臭了。反正怀了双胞胎就是九死一生的,再出点意外,必死无疑。”
“……”台下百姓们瞪大了眼睛,互相使眼色,怎么回事,柴氏不是被疯牛踩伤的吗?
“我杨氏确实是贱籍,但也不敢做这样杀人的事情,他们又说了,没事,不要我杀人,只要我对刀氏的儿女说些话就成了。”
“厨娘刀氏的手不是伤到了么?我只要告诉他们蜂蜜能治刀伤烫伤,他们就去爬树掏蜂窝了,然后牛就被蜂蜇了,哈哈哈……”
“我后来才知道,那棵树啊,他们做了手脚的,可惜呢,手脚做得差了些,只掉了蜂窝,孩子没事,不然就彻底坐实了,根本不会有人来找我的麻烦是不是?”
台下百姓们的眼神愤怒至极。
梅妍抢先一步,紧紧抱住刀氏,咬牙切齿地凑到她耳边:“我救下了柴氏和她的孩子们,大家伙儿知道以后,就不会再恨你们了。”
雷捕头一手一个抱住孩子们。
杨稳婆沿着高台边缘走着,一步又一步,指着百姓们:“瞧瞧你们,一个个恨不得扒了我的皮,你们以为我愿意啊?”
“他们弄死我一个贱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就像现在,我站在这里,就像一个活靶子,他们是故意的吗?是的,就是为了把我也栽进去。”
“他们的双手干干净净,他们在清远德高望重,背地里,他们心狠手辣!”
“梅小稳婆,差役们不会一直保护你们,等过了几日,莫大人莫青天的名声高涨,差役们忙于抓捕,谁还顾得上你一个稳婆?”
“你长得多美啊,万一被抓了,会是什么后果你知道吗?哈哈哈……”
“都不用明着抓你,找你接生的人这么多,多做多错,总有救不回来的时候;也因为找你接生的人这么多,你在守夜的时候,知道那家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么?”
“哪一天你彻夜未归,家人以为你在接生,主家却说你没去,等几方对峙以后才发现,再去报官就晚啦,哈哈哈……”
原本抱住刀氏的梅妍,整个人都僵住了,后怕前怕已经不足以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觉得冷,寒彻心骨的冰冷……
下一秒,厨娘刀氏用力抱紧梅妍,轻声道:“梅小稳婆,谁敢动你,我手里的刀就不会放过他!”
梅妍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马川掖在粗布衣掌里的双拳,握得咯咯作响。
莫石坚一拍惊堂木:“稳婆杨氏,休得胡言乱语恐吓稳婆梅氏!”
杨稳婆在高台上踱了一大圈,最后停在石涧和弟子前面:“是不是啊,石老先生,你看中稳婆梅氏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胡言乱语!”石涧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杨氏怎么敢?
杨稳婆决定挣个鱼死网破:“你每日山珍海味的补着,家里娇美的小妾成群,梅稳婆长得多美啊,你会放过她?”
“石老先生啊,我呸!就是个老不羞!”
“看看人家胡郎中吧,你做了什么配称老先生?!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放肆!”石涧的弟子们围住杨稳婆就要动手,瞬间被差役们架住。
石涧气得浑身发抖,颤动着双手,上气不接下气:“莫大人,莫大人啊,老夫石涧今日遭此贱妇当众侮辱,您若不给个公道,老夫今日就触地而死!”
莫石坚早料到石涧会来这招:“石老先生,所谓当众侮辱,是自身清白无错,被捏造事实横加指责。稳婆杨氏说你小妾成群,是子虚乌有?还是你垂涎梅小稳婆空穴来风?”
“如果是杨氏捏造,那本官自然按律杖责,还您清誉。如果属实,您就忍耐一二,毕竟您做得出来,旁人便说得。”
“你,你……”石涧的老脸老皮突然底掉,更没想到莫石坚如此不把富户乡绅放在眼里,只觉得每双眼睛都扎着自己,“莫石坚,你……”
师爷突然出声:“石涧,公堂之上直呼县令名讳是大不敬,按律当杖责五!”
石涧强行按捺住,向弟子们使眼色。
莫石坚毫无惧意:“石老先生毕竟年迈,想来多年声色犬马,身体底子多半被掏得干净,只怕挨不过杖责,所以,来人,将石涧带进县衙品茶闲聊,好好说道一名私塾老师怎么能挣得这万贯家财的!”
石涧蓦地举起左手:“苍天在上!”
胡郎中慢悠悠地开口打断:“石老头,脸皮这个东西揭下就没了,都这样了还赌咒发誓也不怕招雷霹。”
“……”石涧咬到了自己的腮帮子,“胡……呜呜呜……”愤愤地就要以头触地自证清白,闹得越大,莫石坚越危险。
胡郎中慢悠悠地插刀:“石老头,你可想好了,这梆硬的铁木高台,你的身子可只个空壳了,挨得过的机会几乎没有,老夫呢自然会全力救治,就算侥幸挨过了,多半是撞痴了傻了疯了。”
“你……”石涧从来没在众人前这样丢脸过,他不光怕老怕死更怕疼,最怕的是痴了傻了疯了。
师爷又高声提醒:“敢阻挡差役者,杖责十!”
雷捕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石老先生,请吧,下台阶小心点儿,别摔了扭了赖在我们这些当差的头上。”
石涧本以为弟子们会蜂涌过来,会自己挡开差役,万万没想到,他们只是眼神复杂地站着,那样的眼神让他心里直发毛,不会的,他对他们视如己出啊!
台下的百姓们拍声叫好,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杨稳婆望着石涧仓惶落魄的身影,狠狠地啐了一口,出了胸中恶气,转眼就看到相拥的刀氏和梅妍,复杂的情绪翻涌而出:
“你是清远第一个良民稳婆,还是县衙的查验稳婆,妖邪案公审你又添彩不少,可是啊,你别高兴得太早,因为人心隔肚皮。”
“现在是因为用得着你,哪天有了更厉害的稳婆,或者莫大人调离了,你还能这么安稳么?”
“莫大人这是捅了清远的大蜂窝,石涧也好,富户乡绅也好,他们可不是独自一人,他们身后还有人,万一哪天莫大人自身难保,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梅妍的神经已经麻了,微微一笑:“多谢杨稳婆提醒。”
杨稳婆怔住,梅妍是不是傻,为什么不害怕?怎么还笑得出来?
莫石坚一拍惊堂木:“稳婆杨氏怂恿刀氏儿女掏蜂窝,致两个孩子被野蜂蜇伤,令刀氏一家背上伤害柴家的恶名,按大邺民律,杖责十五,当众向刀氏母子道歉,赔付药费诊费。”
“至此,清远刀氏妖邪案公审结束,退堂!”
台下百姓们恭敬行礼,齐声高呼:“莫大人!”
“莫青天!”
“公正廉明!”
“恶有恶报啊!”
莫石坚走在最前面,高台上的其他人尾随其后,梅妍扶着刀氏走在最后面,下了高台以后,只见柴家公婆和儿子都等在那儿。
梅妍有些紧张,这……怎么办?
刀氏浑身一僵,急忙拉着两个孩子跪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柴家公公叹了一口气,把两个孩子拽起来,可孩子们见阿娘不起也不敢起:“你们是疼阿娘的好孩子,都起来,刀氏你也起来。不是你们的错,不要跪着!”
好半晌,刀氏才抬起头拉着两个孩子,嗫嚅着:“谢谢。”
柴家婆婆拉着刀氏的手,轻轻地拍着:“好孩子,最近苦了你了,都过去了,我们大家都要好好的。”
“哎。”刀氏眼中含泪,笑得真诚,发自内心地觉着,阳光炽烈,蝉鸣扰人,绿树成荫,也是夏日最美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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