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草屋里安静极了。

    刘莲惶惶不安,不知道眼前的两人是不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挣到安身之所?

    梅妍和婆婆互看一眼,然后开口:“我家请不起帮佣,在你找到安身之所前,可以暂时住在这里,不收你房租,但吃食杂税你要自己想法子。”

    没办法,大邺各地的苛捐杂税很多,多个人就多一分税,稳婆家也没余粮呀。

    刘莲长舒一口气,却更加愁眉不展,无奈点头。

    梅妍打水给婆婆洗漱,准备过一会儿将婆婆扶到里间去。

    刘莲觉得梅妍和婆婆两人实在不寻常,言行举止像大户人家的女子,却住到秋草巷这样的地方来,最重要的是她们不对自己刨根问底:“你们不问我家出什么事?”

    梅妍大眼睛一弯:“你想说自然会说,你不想说我们问了也是白搭。”说完又从橱里拿一卷厚厚的毛毪把刘莲裹住,又给她塞了一杯热水。

    刘莲连喝了两杯热水,才觉得凝在骨头里的冰凉在慢慢散去,张了张嘴,却不好意思说自己还饿,却控制不了饥肠辘辘地抗议。

    咕噜噜的声音一阵又一阵,怎么也拦不住。

    梅妍这次连热水都没给:“你几日没吃东西了?”

    “两天,”刘莲不解地看着梅妍,“我知道吃得不少,却还是很饿。”

    “你现在连水都不要喝了,不然会吐。”梅妍算过,一竹杯水两百毫升,刘莲已经喝了三杯,还吃了两块糙粮饼,很快就会饱胀难受。

    刘莲不信,但眼前两人有救命之恩,她就算再饿也只能忍着,不能当不识好歹的人。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刘莲先觉得胸口堵得慌,紧接着就一阵又一阵地反胃,吓得直接站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梅妍。

    梅妍先替刘莲按压了手部穴位,嘱咐道:“先站起来走走,和我们说说秋草巷的每个住户,尤其是我家的右邻。这两块糙粮饼就算打探消息的钱,怎么样?”

    刘莲重重点头。

    两人在草屋里边走边聊,让梅妍得到了秋草巷的第一手资料。

    秋草巷最恶的几个都在县衙大牢里蹲着,没个三年五载出不来。

    现在清远县最令人厌恶还不能得罪的就是俞婆,说是婆,其实本人才三十六岁,清远县里造册的稳婆只有三个,她是其中之一,也是最厉害的,就连县衙办案替女犯检查的都是她。

    俞婆擅长打点,与衙门上下都处得极好,暗地里赚昧心钱,民不举就官不究,所以她才敢公然碰瓷,一来稳婆晦气,但凡能出些钱的都息事宁人;二来,偶尔有闹到衙门的,也不会对她深究。

    渐渐的,俞婆在衙门有人的消息就在清远县传开了,背地里赚昧心钱就更加肆无忌惮,只要有钱进荷包就行。

    秋草巷第二个恶人就是梅妍家的右邻居,是县衙内造册的仵作马川,生得人高马大,两年前到清远县。

    马川人如其名,有一张马脸,眼睛略长、眼尾上翘,十分英气的长相,身形高大,与以前歪反应劣枣的仵作完全不同。

    马川除了与被害苦主交谈,基本不说话,也不与人交恶。

    恶名远扬、无人敢惹是因为他什么尸体都敢验,什么死因都敢查,身上总带着挥散不去的腐尸味儿。

    衙门有几个差役说,他验尸时会与尸体讨论,还经常在凶案现场模仿遇害苦主的姿势,验起尸来不眠不休,像个疯子一样。

    梅妍听到这里,脱口而出:“你要嫁给马川,是因为他替你阿爹验尸了?”

    刘莲错愕地看着梅妍:“你怎么知道?”

    “瞎蒙的。”梅妍眼角一弯,脸上的微笑又动人三分。

    刘莲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沉默许久才开口:

    “阿爹在铺子里和人吵起来,忽然就口吐鲜血倒地不起,那人说阿爹是暴毙,围观的人也这么说。阿爹的身子骨很硬朗,我不信,拦着人不让阿爹下葬,去县衙击鼓喊冤。”

    “莫县令接了状纸,要认定凶杀,需要仵作验尸,我同意了。”

    “左邻右舍、里长和其他长辈都觉得,人死不能复生,最要紧的是入土为安。我不同意,也不让他们代为操办,闹得很僵,直到把他们都惹怒了。”

    刘莲双手抱头、手肘支在双膝上,泪水一点一滴地落在破洞的鞋面上,然后猛地抬头:“娘走得早,阿爹没有再娶,和我相依为命,送我读书识字,教我看图样……”

    “阿爹没了,我无所谓什么至孝至仁的狗屁名声,只求一个真相。里长联名上书,乡绅富户们也都支持,就连我家的亲戚也这样认为,他们一起请莫县令主持阿爹下葬,早日入土为安。”

    “我不干!我在公堂上与他们对骂,他们说我咆哮公堂,要莫县令下令打我板子。”

    “马川走到公堂上,对莫县令说,他觉得此事可疑,要替我阿爹验尸。里长乡绅们不同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轻易毁损。”

    刘莲胡乱抹去泪水,杏眼有了神采:“马川说,按大邺律第三百四十九条,遇害苦主家属鸣冤提出验尸,任何人不得阻拦!”

    “两日两夜后,马川从阿爹的心里取出一根细长钢针,按钢针刺入心脏的角度和深度,当堂指出与阿爹发生争执的人就是凶手,莫县令立刻派人抓捕,最后在里长家的柴房里找到此人。”

    “那人是里长家的远房亲戚,游手好闲的二溜子,到我家铺子闲逛看中了阿爹刚买到的矿石,只想出一半价钱,阿爹买矿石是为了赶制另一名人的图样订制,自然不同意。那人便起了歹念。”刘莲缓缓抬起头,满脸阴郁和悲愤,牙齿咬得咯咯响。

    “阿爹是方圆百里最好的铁匠……也是我唯一的亲人……”

    “阿爹下葬以后,我无家可归,亲朋好友都得罪光了也不可惜,”刘莲笑了,“我找到马川,问他要如何感谢,他说是份内之事,不用谢。”

    “其实我说想嫁给他,是赌气的话。因为不管我想怎么谢他,他只说分内之事四个字……如果换成早前的几任仵作,早就让我做牛做马报答了。”

    “我是真的想感谢他,可他就是不领情……一次两次三次……每次都是这样……我气极了就那样喊,现在想想……他是真的不要我谢,不是套。”刘莲两眼的神采多了一些,脸颊泛着可疑的红,然后又捂了脸。

    梅妍再想装瞎,也无视不了刘莲眼中对马川的爱慕之情,真是少女芳心已许,完全藏不住,想必以她的个性,根本没打算藏。

    安静得像影子一样的婆婆,提醒着:“天快黑了,胃不再胀疼的话,赶紧歇下吧。明日还有许多事情要打听。”

    “是,婆婆。”梅妍和刘莲异口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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