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家的剑犀利霸道简洁迅猛,七式之间相生相辅变化万千,当初柳轻与欧阳玉叶情深意笃之时不止一次过招切磋,对彼此的剑法和实力都颇为熟悉。
四年多未曾相见,欧阳玉叶的剑法果然长进不少,她身为女子,劲猛不足但阴柔有余,在这刚烈之剑中加入了几分韧与巧,反而更添威力。
柳轻冷眼旁观,知道单凭剑攻箫守自己依然不是对手,必要箫剑分御合力而击方能制住欧阳玉叶,但他并不急于出手:毕竟这左右分击之术未经磨合,协调呼应上肯定存在诸多破绽。
刚才在剑阵中的人,单人实力与他相差甚远,全靠阵法精妙,即使没有左右分击,他只攻单点也能破阵,而与欧阳玉叶这般的高手过招,分毫不能有纰漏,一旦失败,非但会让她生出戒心更难取胜,而且还可能被她利用破绽反戈一击。
从那样的锥心之痛中解脱出来,他突然变得格外理智:他明白了自己有多么害怕失去江染霞,所以他更不能有纤毫失误,必须万无一失地救出那丫头!
柳轻一边挥箫运剑奋力攻守,一边耐心地等待时机,他知道:只有让欧阳玉叶相信她已稳占上风,自己才有一击奏效的可能。
欧阳玉叶似乎刻意研究过他的剑路,思量过破解之法,因此出剑之间占尽先机,柳轻纵然全力相抗,终究被她渐领上风。
她冷笑着揶揄道:“柳家的独苗这几年可是都忙着谈情说爱了?怎么功夫毫无长进?”
柳轻缄口不语,沉默地凝神抵御她的攻势。
欧阳玉叶见他不吭声,更是步步紧逼毫不手软,边驱剑猛攻边嘲弄道:“怎么?柳氏武学到了你的手上是不是要亡了?枉费我爹开口闭口总惦记着要将欧阳七剑与你柳家剑法相融,幸好他没有如愿!不然我们欧阳家传承百年的剑术岂非也要跟着你们柳家一代而亡?!”
当年情浓之时,彼此倾诉心声,柳轻曾向欧阳玉叶吐露过对于家门武学传承的焦虑与压力。
这些年欧阳玉叶勤加苦练,为的就是能有今日:她不仅要在武学上击败这个负心人,更要从精神上彻底将他碾踏在脚下,让他此生此世都在愧疚和自责中抬不起头来,还要一雪多年来武林中对欧阳家和柳家的错误评判!
当日的剖心之语却成了今日最恶毒的诛心之词。
柳轻眸色伤痛地涩声道:“你我相识一场,纵然缘尽两散,就不能给彼此留一点点美好回忆吗?”
“美好回忆?!”
欧阳玉叶语声怨毒地道:“我的回忆里只有你的冷漠和欺骗,只有你的绝情和抛弃,你告诉我美好在哪里!”
她眸一戾,森然道:“不过我倒是有个地方,能让你待着慢慢回忆!”
言罢,她剑若雷霆狂肆出击。
也就在这几乎同时,柳轻玉箫翻飞与盈虹同出,剑光千道,箫影万点,排山倒海,飞泻直下。
他竟不避不闪以攻对攻!
欧阳玉叶大吃一惊:她刚才出现时只看到柳轻断剑破阵,并未看见他是如何出手的,所以万没料到从来是守势的玉箫会骤然发难!而且,箫剑同出,互为增补,就好像是两个柳轻同时向自己发难!
她的剑术是胜柳轻一筹,但是如果两个柳轻合力攻击,她一人一剑终究不敌。
继续攻势?
她也许能得手,但势必两败俱伤,而且箫剑之威叠加之下,她必无生路!
震骇之下,欧阳玉叶不由自主地回剑自保。
只是,这一撤,便更令先机尽失,而剑箫合璧早已封住了她所有退路!
一声龙吟,慑心摇魄,久久回荡。
余音之中,两个人身形凝固。
欧阳玉叶的剑格开了柳轻的盈虹剑,却躲不开挟风而来的玉箫。
刚玉箫,直指在她前心紫宫穴上,凝力未发。
欧阳玉叶脸色惨白,微微颤抖地紧紧盯着玉箫那端因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的手:她知道,只要对方内力一吐,自己心脉立断,神仙难救。
冷汗,瞬间浸透了背上的衣衫,她怔怔地望着柳轻手中的刚玉箫——曾经与自己的筝缠绵和鸣的箫。
她从没有离死亡如此之近,近到她可以感受到那抵在皮肤上的彻骨冰冷!
她虽非真的金枝玉叶,但欧阳蘅膝下只有她一女,从小养尊处优,百般娇惯,不曾受过半点委屈,长大之后,渐知人事,也是被江湖中的世家少年竞相追求。
她心高气傲,与父亲说:我只嫁这世上最优秀的男子。
所以才有了品茶论剑之会,天下的少年精英任她择选。
她果然找到了梦中良人!
在十数个英俊少年里,她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也没有让她失望,他隽秀飘逸、温文儒雅,他文才武学脱颖而出,他是无数少女求而不得的心头好。
他们彼此吸引,珠联璧合。
他们筝箫和鸣,佳偶天成。
他温柔深情,他细腻体贴。
他说:叶儿,都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我岂止不见泰山,我是一叶障目不见红尘,我的世界已只剩你!
可是,过了没多久,她就听说了他对另一个女子的告白:春水多情,易动心澜。
她愤怒!她惊惶!
她写信去问他为何移情别恋?!
可他却说他只是随口称赞并非有情。
好!她信了!
她要求他当众澄清误会并且昭示两个人的恋情。
她日夜苦盼等他回信,可却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她终于明白了!
他既然可以对一个女子“随口称赞并非有情”,怎知不对别的女子也“随口称赞并非有情”?又怎知对她欧阳玉叶不是“随口称赞并非有情”?
在他看来自己也不过是那些追逐着他的江湖女子中的一个吧?
不过是高兴的时候“随口称赞”,厌烦了便“并非有情”吧?!
她越想越怒,越思越恨:她恨自己为何这般单纯、这般痴心,轻易就将一腔真情毫无保留地交付于人,结果却被人轻贱、遭人鄙弃,高兴了就跑来甜言蜜语,烦腻了就丢到一边不理不睬!
他把她当什么?
青楼里陪唱陪笑的头牌吗?
他如此不愿公开他们的恋情,是把她也当成那些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低贱女子了吧?
她冷笑:那你就打错了主意!
我欧阳玉叶虽然天真地错付痴心,但还没有傻到任人玩弄于股掌,既然你这么多情博爱,我就让你称心如愿、有求必得!
她找到那个美目迷人的姑娘,挖了那双眼珠,并且写了封信一起送给那个负心人。
她要让他明白:欧阳玉叶不是那种可以凭人摆布的女子!
没想到他竟然恼羞成怒地冲过来向自己兴师问罪!
他竟然口口声声骂自己是毒妇!
明明是他拈花惹草始乱终弃,还有脸道貌岸然地标榜仁义?!
她看穿了这个男人的嘴脸!伤心透顶!绝望透顶!
他说他宁可孑然一世也不会娶她为妻。
她冷笑:她才不信他能守得住一世寂寞!
不过不要紧,她会帮着他一起守!让他知道不是所有的话都能说完便罢,终究会有人帮他真的兑现!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难耐寂寞柔荑在握,还用她绣的帕子给那贱人包扎伤口!
他把她针针用心的一片深情视如敝履,她就要让他知道:欧阳玉叶给的东西绝不容任何人有丝毫亵渎!
她砍下那个贱人的手臂,连着帕子一起送到锦曦岛——你说的孑然一世,你不愿守,我帮你守!
欧阳玉叶缓缓抬眸,怨毒一笑道:“杀了我,你就干干净净一了百了,接着做你的谦谦君子好了。”
柳轻望着眼前的女子:
曾令他情动神迷,曾令他伤痛刻骨。
那样熟悉,又如此陌生。
爱过,恨过,努力忘记过。
终究,她是他生命里无法抹煞的存在。
而现在,自己只要催动内力,就可以让她和她满心的仇恨恶意,连同那么多年折磨着自己的痛苦压抑一起消失在这个世上!
“我在想,若公子有一个恨之入骨的人,有朝一日他站在公子面前任凭裁处,公子是会杀他,还是放他?”
冥冥中有一个柔柔的语声在他脑海中响起。
狠握玉箫的手无声地松弛下来——他没有恨她入骨,纵然她曾给过自己最深的伤害,纵然她的仇恨和恶毒已经彻底打消了自己心头仅存的歉疚,但他不得不承认:是自己之过才导致了今日的一切!
回望这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柳轻忽然有一种释怀:那些纠结的伤痛和遗憾仿佛一下子烟消云散了,让他不再有任何惋惜的感觉。
因为直到此刻他发现欧阳玉叶和洛霜是何其相似:她们爱的并不是他,而是一个优秀的柳轻。
所以,他和欧阳玉叶在一起的时候,要时刻保持最完美的姿态,他想要延续她的爱,就要始终维持最好样子——无论多累、多苦、多脆弱,他必须是最好的,才配得上她。
但江染霞不一样,她的爱没有任何条件,在他最落魄、最孤独、最脆弱的时候,她都毫无怨言地陪伴着他,她看得到他所有的缺点,包容他所有的不完美,她安慰他、鼓励他、体贴他,她唯一提出过的要求就是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
如果没有这样的对比,他可能永远无法知道:一段好的情缘是可以让人如此放松、如此惬意地卸下身上背负的所有,是可以无需隐藏、无需顾忌地袒露一切,是可以抚平那些郁结在心头的伤痕和痛苦。
“她在哪里?”
柳轻的语声冷静平稳——只要江染霞无恙,他可以原谅这个女人带给自己的任何伤害。
欧阳玉叶迎着他重归宁和的目光,倏然无声地笑了:“你何必这么认真呢?无论你是输是赢,我都会带你去见她的。”
她的笑容变得残忍无比,道:“刚才的尸体只是一个预告,你要是没能亲眼看着她怎么死,我都替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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