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后知后觉的傻丫头终于意识到了!

    柳轻本不想提醒江染霞,舍不得让她平白承受那些压力,但自己早晚要跟她在一起,她也终究要面对这样的生活。

    况且,他不希望这丫头以后再如此大方地将自己分享给别人,哪怕只是迫于压力也不许她显得那般不重视自己!

    他平静地回望着江染霞淡淡地道:“只要离开锦曦岛,我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那丫头不知想到了什么,骤然满脸涨得通红地道:“那……我们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被盯着?”

    娇窘动人,柳轻的心里生起一丝报复之后坏坏的窃喜:她最在意的是哪一段秘密?是石窟中的相拥而眠?还是小院里的醉送香吻?

    他装作不经意地道:“也不是全部吧,从悬崖摔下去到瑞和县之前,都没人跟着。”

    顿了顿,他抬眸笑笑道:“去你展姐姐那院子之前她也都清理了一下。”

    江染霞小脸儿更红,心虚地垂眸,低若蚊嘤地“哦”了一声。

    柳轻低低叹了口气,有些失落地道:“怎么?霞儿是不是怕了?以后再也不敢跟我在一起了?”

    “不是的!”

    江染霞急忙抬起头来,水眸中满是疼惜地望着他道:“公子,我错了,我不该乱发善心帮着别人利用公子,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柳轻贪心地迎视着那让自己心迷神醉的目光:常欢儿也好、洛霜也罢、包括唐晴,还有那些号称为他痴迷的莺莺燕燕,她们或多或少都是想从他的身上得到些什么,唯有这丫头,虽然拥有的不多,却永远都努力想要给他些什么,哪怕只是半个饼、一碗面,或者伤痛中的一丝温暖、风雨里的一个微笑……

    傻丫头,我此生此世唯你而已,无论是一根头发还是只字关切,我都不会再给别人,也不许你分给别人,全是你的,只属于你!

    结账的时候,身上小额的银票已不够十两之数,柳轻只得拿了张一百两的银票递过去。

    雅阁伙计收了下去,少顷,又同着一个掌柜模样的人一起回来,那人恭恭敬敬将银票双手奉还,道:“敝店伺候不周,让闲杂人等坏了公子和姑娘的雅兴,实在是罪该万死,岂敢再收公子分文?只求公子海涵便是。”

    柳轻知道定是伙计上报了之前的情境,掌柜看见这么大的票面以为他是故意示威刁难,遂笑了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掌柜不要多心,我身边确实没有小票子了,你们店大,还请帮忙找些散的来,我路上好用,该多少钱就多少,不必客气。”

    掌柜这才如释重负地陪笑退下,一会,又同着伙计亲自前来,躬身将盛银票的托盘放到柳轻面前,是六张五两和六张十两的票子上面压了一个二两的银锭子,掌柜陪笑着道:“公子有心体恤下赐,小的们感激万分,只是再无颜面收足全份,这一点点歉意还请公子万勿推拒,赏敝店些体面。”

    柳轻笑了笑道:“掌柜客气了。”

    那掌柜又接过伙计手里的一个精致的小纸盒,双手捧上前道:“这是敝店的桂花藕粉,听说这位姑娘吃了喜欢,就装了一盒聊表心意,还请笑纳。”

    柳轻向江染霞笑道:“你若是喜欢就拿着。”

    江染霞上前伸手接过,笑吟吟地刚要开口说话,却又蓦地似被什么卡住了喉咙般,偷眼向外瞟了瞟,终于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闷声不响地回到柳轻身后。

    知道这丫头忌惮周遭的耳目,但没想到她会连话都不敢说了,柳轻暗自又怜惜又好笑,伸手抽走锭子下的银票收入怀中,站起身来对那雅阁伙计道:“锭子赏你了。”

    那伙计原有些丧气,万不承想竟得这般重赏,忙是打躬如捣蒜般,只差没跪地拜谢了。

    掌柜和伙计一路毕恭毕敬将二人送至大门口,方才千恩万谢地回店去。

    柳轻擎着伞为两个人挡开雨花,柔声道:“咱们去湖边走走吗?”

    “哦,好。”

    江染霞心不在焉地应着,眼睛却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碧柳垂绦,翠湖笼烟。

    雨雾氤氲,苏堤清寂。

    伞下人儿成双,水中倒影成对。

    脉脉地走了一会,柳轻忽然低低一笑道:“霞儿为什么不说话?”

    “啊?”

    江染霞似乎才从失神中回转,隔了片刻才道:“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丫头素来是胆大包天爽言利口,连死都不怕,可自从今日得知周遭时刻有耳目窥伺之后竟变得如此畏畏缩缩缄言寡语!

    柳轻忍不住深悔刚才不该一时赌气让她意识到那些眼睛的存在,只得柔声道:“霞儿就像从前一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江染霞垂首小声道:“可是……我怕说错话,会给公子丢脸。”

    柳轻倏觉心口一疼,脚步一滞,停下身来——原来她满心顾忌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他!

    江染霞见他驻足,也跟着止步,怯怯地抬首相看。

    柳轻转过身,眸色认真地望着她道:“霞儿还记得在江船的密舱跟我说过什么吗?”

    “啊?”

    江染霞有些懵懵地一扬眉。

    柳轻眸色温暖语声轻柔地道:“霞儿说,那些挑剔褒贬我的人从没有在乎过我,霞儿说,我就是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所以总把自己逼得很累很苦。如今我已不在乎那些不相干的人了,我从来没有活得这么轻松自在过,霞儿为什么反倒要把自己装进那些人的口舌牢笼之中?为什么要顾忌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对我如何褒贬评论?他们要看就看,要听就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难道你我有何愧对天地、违背良心之举吗?”

    江染霞怔怔地望着他,眸中缓缓升起一层迷蒙的水雾,如同西湖烟雨般楚楚堪怜。

    “公子……”

    一声幽微的轻唤,有一刹那,柳轻觉得她的身子一动,似欲扑入自己的怀抱,但终究又定住了。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傻丫头,洒脱如你,任性如你,果敢如你,也会为了一个人畏惧毁誉,踌躇进退,而我何其有幸,就是那个能羁绊你心神的人。

    柳轻深情一笑,向前半步贴近娇躯,将伞交到左手,正欲舒臂把那丫头揽入怀中,却不料江染霞忽然向后退了一步。

    他一怔,她又向后退了一步,含泪笑吟道:“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

    她吟一句,退一步,三句吟毕,早已站在伞外的雨丝之中。

    柳轻刚要上前给她打伞,却见她旋身张臂向天沐雨,缓步高吟:“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命友邀宾玩赏,对芳樽,浅酌低歌。且酩酊,从教二轮,来往如梭。”

    吟罢,江染霞停步转身,站在雨雾中含笑道:“公子可听过一个下雨的故事?”

    柳轻缓缓走向她,笑道:“我听过很多下雨的故事,不知道霞儿说的是哪一个。”

    他往前走,她就向后退,他进一步,她就退一步。

    几缕散碎青丝在细雨浸润下悄贴在她的额角腮边,脸颊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晶莹闪动,笑靥中满是调皮不羁,这样的她有一种不同寻常的魅力,吸引着柳轻一步步靠近。

    “有一天突然下暴雨,”江染霞边退边讲道:“大家都四散奔逃各自避雨,只有一个人,既没撑伞又不躲雨,别人就奇怪了,问他:你为什么不跑呀?公子你猜那人怎么说?”

    柳轻亦步亦趋含笑配合地问道:“他怎么说呢?”

    江染霞脚不停步地笑着道:“他说:前面不还是雨吗?有什么好跑的?”

    她话音未落,脚下被突起的草根绊了一下,不及惊呼已是向后跌坐下去。

    白影一闪,眨眼间已将那娇小的身躯揽入怀中。

    躺在听云公子的怀抱里是什么感觉?

    她忽然想起那个很久以前被追问的问题。

    很安心,很温暖,很快乐,就像每一个最好的梦境。

    碎雨轻沾,四目交缠,有些话没说,已似说了千遍。

    “哎呀,伞!”

    江染霞蓦地指着柳轻身后道——人到了她身畔,伞却还留在原地,不知道是人太快了,还是伞反应慢了,竟悬在半空愣了片刻,正被一阵经过的湖风撩到,一把抄至半空,颠了几颠,倒头扑进湖水的怀抱,浮浮沉沉渐漂渐远。

    江染霞轻叹道:“我的伞落在储滟楼了,这下咱们可一把伞都没有了!”

    柳轻回头瞥了一眼,转过来含笑道:“那咱们就不要伞了,可好?”

    丫头,无论风雨,无论坎坷,咱们都不要散,可好?

    江染霞不知是否听出这“伞”与“散”的语音双关,垂眸望着手中的纸盒道:“可惜这么好的藕粉,若淋湿了就浪费啦。”

    柳轻伸手接过:精巧的纸盒不过巴掌大小,他抽出一方帕子包好,揣入怀中。

    江染霞瞅着他前襟被纸盒撑得凸起来的一块蹙眉道:“这样鼓鼓的多不好看?”

    柳轻挑眉一笑道:“哦,那就扔了吧。”说着,探手作势要去怀里抓。

    “嗳——”

    江染霞忙一把隔襟按住,抬眸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就知道她舍不得!

    柳轻宠纵地笑道:“好不好看是别人看,好不好吃是自己吃,霞儿可想明白了?”

    江染霞乖乖巧巧地笑道:“公子这般神仙人品,怎么都好看。”

    明知道她是耍滑拍马,偏偏就忍不住心里受用,柳轻故意怄她道:“我这般自损形象为你护食,你要如何报答于我呢?”

    江染霞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点头道:“那我待会回避便是了。”

    “回避什么?”

    柳轻被她说得云里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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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妙色王求法偈》

    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

    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

    命友邀宾玩赏,对芳樽,浅酌低歌。

    且酩酊,从教二轮,来往如梭。

    金,元好问,《骤雨打新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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