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染霞闻言一惊,再看那荣公子,他竟并未出言驳斥,反是声色不动地也静静注视着柳轻。
万宇麒和雷浩天自是站在近旁阴笑着等看好戏,她不禁有些慌乱地望向柳轻。
柳轻对上霍诤阴寒的眸色,心头了然:对方是要借这荣公子之势夺走自己心爱之人,来报复当初的见死不救。
对峙片刻,他蓦地淡然一笑道:“这话霍少主不该问我,因为我也做不了主。”
他转向江染霞温柔一笑道:“你该问她自己,她若是想走,即刻可走,我柳轻分文不要……”
他又回过头来目光森冷地盯着霍诤,寒声道:“但是,她若不想走,我柳轻便是粉身碎骨也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江染霞闻言,眸中水光一闪,唇畔却已漾起微笑。
荣公子饶有兴致地转头过来瞧向她,问道:“那么,霞儿愿不愿意跟着我呢?”
江染霞并不急着回话,而是举步走到柳轻身侧站定,方才向着荣公子的目光泰然一笑,干脆地道:“不愿意。”
“哎,你……”
乐宁侯脸色一变刚要出声呵斥,荣公子却抬手一阻。
他踱了两步,来到江染霞面前,似笑非笑地道:“你再想想清楚,你若是跟了我,我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江染霞抬头笑笑道:“我想要的东西我家公子已经给过了,而且,荣公子也给不了。”
“放肆!”
乐宁侯低斥道。
荣公子抬手再次阻止了他,探究地垂眸打量着眼前的小丫头,道:“我倒很有兴趣知道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我给不了的东西?”
柳轻也不禁侧过脸来看向江染霞——她想要的,他已给的?
江染霞毫无惧色地坦然仰起脸,一字一顿地道:“自由,尊重。”
荣公子微微一怔,随即爽朗地大笑起来,半晌才收笑,满是欣赏地对着江染霞道:“丫头,你要的东西太贵了!我的确给不了。”
他竟然没有生气,反而笑得很开心,这大出了所有人的意料,江染霞也有些懵懵的,不知该接什么话。
荣公子看着她的眼神里已颇有些爱惜之意,道:“可是我现在更喜欢你了,我要赏你样东西。”
他游目一扫,指着殿旁的织金孔雀羽翠云裘道:“这件衣服你可喜欢?”
“喜欢。”
江染霞爽爽快快地答道。
“好,”荣公子笑道:“那我另赏一件给你。”
他此言一出,周围已不知有多少羡慕嫉妒的美眸投向江染霞身上。
“我不要。”
谁知江染霞的回答竟然干干脆脆。
荣公子意外地一扬眉,奇道:“既然喜欢为何不要?”
“喜欢和想要本来就是两码事呀!”
江染霞瞥了一眼翠云裘道:“这衣服漂亮,我自然看着喜欢,但若是给我,穿着呢,便要缩手缩脚小心翼翼,生怕弄坏了,不穿呢,一年四季要保养打理,还不够我伺候它的,所以我当然不要啦。”
荣公子又是一阵愉悦的大笑,他止笑对柳轻道:“这么个有趣的丫头陪在身边,就是穷山恶水也不难过了,难怪你离不开她。”
一句话点在柳轻的心扉,他爱恋地悄睇了一眼江染霞,含笑道:“这丫头无法无天惯了,亏得荣公子大人大量,不与她计较。”
荣公子又对江染霞道:“我是诚心要赏你,不如你说说想要什么。”
江染霞闻言忽然走上前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起身道:“荣公子有意赏我,却之不恭,那我可就说了。”
荣公子点头道:“说吧,只要不是太过分,我便应你。”
江染霞歪头似笑非笑地挨个扫过雷浩天、霍诤、万宇麒的脸,直看得三人心里发毛,才转过来道:“我想请荣公子赏我一条生路。”
“生路?”
荣公子皱眉不解。
江染霞斜睨着旁边各自不安的三人,语声冰寒地道:“有道是‘君忧臣劳,君辱臣死’,臣侍君如此,奴侍主也是如此,今日有人当面羞辱我家公子,我若不能护主,自觉无颜于世,荣公子要赏,就赏我这条生路吧。”
荣公子目光炽灼地盯着江染霞,半晌不语。
柳轻见江染霞施礼,已知她必要报复万宇麒等人,却没想到她竟出此生死之言,只觉心头一阵火烫,忙低声道:“霞儿,不可造次。”
荣公子沉默半晌,方才沉沉地道:“好个君辱臣死,好个护主之奴,好个傲烈女子!”
他转首向着那边三个人道:“你们也是,闹得太不像话!侯门之内也是胡言放肆之处么?还不快跟人家道歉!”
他说的虽是“你们”,眼睛却只冷冷看着霍诤。
金刀门与朝廷的瓜葛千丝万缕,别人不清楚荣公子的身份,霍诤却是心照不宣,此刻见他发话,纵有万般不愿又岂敢违逆?只得强忍屈辱与怨恨,提步走到柳轻面前,一揖到地,低声下气地道:“在下出言无状,冒犯之处还请听云公子宽仁见谅。”
对于他,柳轻其实还是心有亏欠的,遂忙揖手道:“霍少主言重了!也是我之前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实在是抱歉之至……”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霍诤已经冷冷地起身退下,眸中怨毒之色不减反增,他只得暗自叹息,心知这梁子终究是越结越深了。
雷天浩见乐宁侯面沉似水地盯着自己和万宇麒,虽不知这荣公子什么来头,但看乐宁侯这个状态,也清楚此人必是得罪不起,他原是油滑世故之人,本无什么骨头,况且霹雳堂最近为了重拾军资供给的买卖各处托人寻路,这种连侯爷都要巴结的大人物,他只恨不能趁机结交,哪里肯得罪?因此倒是涎皮赖脸地陪笑上前,拱手道:“嗐,多喝了两杯,酒后失德,多有得罪,听云公子别往心里去。”
柳轻冷冷一笑,无声回了个礼。
万宇麒见这两个人都服了软,心里没了底,也不太敢硬拧着,况且来前父亲耳提面命让他注意言行不可开罪乐宁侯,如今见乐宁侯虎着脸直给自己打眼色,也只好不甘不愿地走上前,草草弯了弯腰,道了声“得罪”。
柳轻冷哼一声,终究还是象征性地抬了抬手。
荣公子见三人都道了歉,向着江染霞笑道:“这下可有生路了?”
江染霞眉开眼笑地欠身道:“多谢荣公子救命之恩。”
荣公子摇了摇头轻叹道:“我一心要赏你东西,你却只顾给自己的主子争脸,罢了,看在你一片忠心,我再赏你一个机会便是。”
“啊?什么机会?”
江染霞不解地道。
“一个求我的机会。”
荣公子含笑看着她道。
江染霞疑惑道:“可是……我并没有什么要求的啊。”
“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没有。”
荣公子自负地道:“以后你若遇到难处,便来求我,我会帮你一个忙,这样的赏赐你可喜欢?”
江染霞眨眨眼道:“好是好,可我若遇到难处,要去哪里求荣公子呢?”
荣公子向左右看一眼,道:“柴王府和乐宁侯府皆可为证,你找他们任何一家,他们都会带你来见我。”
江染霞悄瞥了一眼柴耀廷,又施了一礼道:“多谢荣公子。”
荣公子转头向着柳轻,忽然上前伸手在他臂上轻轻拍了拍,低声道:“你福气很好。”
柳轻微微一怔,未及细思,荣公子已是一手抓起他的胳膊,一手抓起柴耀廷的胳膊,拉着他们向一旁走去。
乐宁侯识趣地并未跟来,倒同着众宾上前去品评那百福百寿屏。
避开众人,荣公子才放开手,向着柳轻正色道:“你们两家是世交,我知道,前阵子闹了些不愉快,是显成不懂事,但他也有不得已之处,好在都没什么大碍,几辈子的交情,可不能说坏就坏了,趁着今日遇上……”
他扭过头向柴耀廷脸一沉道:“显成,你说怎么办吧?”
一个晚上都没说几句话的柴耀廷垂首而立,半晌,才有些艰难地道:“我知道你已寒心,但我当时确有不得已的苦衷,原不原谅是你的事,我……”
他喉咙仿佛忽然被什么哽住了,僵了一晌,蓦地撩袍单膝向地上跪去。
柳轻大惊,忙用力扶住不使他跪落,沉声道:“人多眼杂,你好歹顾顾王府的脸面!”
荣公子见状哈哈大笑,转身向着乐宁侯走去,朗声道:“今天这局,闹也闹够了,乐也乐够了,也该走了。”
他一走开,柳轻和柴耀廷不觉都转头去看对方,四目一接,各自有些不自然地避开。
柳轻放开搀扶的手,柴耀廷沉声道:“我去送送。”言罢,给芷馨递了个眼色,一同向着荣公子和乐宁侯走去。
柳轻游目一看,见江染霞站在一边正瞧着被一干人簇拥着打躬相送的荣公子。
那荣公子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向着她微微一笑。
江染霞猝不及防,忙垂首浅施一礼。
荣公子抬眸顺带扫了一眼柳轻,转身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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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君忧臣劳,君辱臣死
《国语·越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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