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染霞叹了一声,瞄瞄这个,瞧瞧那个,见没人理她,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伸出两只五指不分的手来,一左一右夹住面前的汤匙,站起身来向大碗里舀起一颗香露卤的鹌鹑蛋来,小心翼翼地往嘴里送。
奈何她夹汤匙的方向不对,手掌本就动弹不得,勺子又向着前面,更长出一节,再怎么抻着脖子也吃不到前面鹌鹑蛋,只听“哎呀”一声轻呼,圆溜溜的鹌鹑蛋已经调皮地滑落,在桌子上一弹,掉到地上,兴高采烈地蹦跶着向花厅外逃遁出去。
“嗳嗳嗳!”
江染霞忙丢下汤匙去追。
哪里还有影子?
她气呼呼地顿足道:“看外面有条鱼把你吃了!”
柳轻忍俊不禁第一个笑出声来——这鬼丫头实在是太能拿人心神,如此憨态便是的木头也要笑了。
果然,曲晨再怎样竭力隐忍,也控制不住唇畔的笑意汹涌扩张,终究是“扑哧”一声破功开颜。
江染霞却不笑,转身垂头丧气地坐回凳子,嘟着嘴委屈地看着满桌饭菜。
曲晨看着身边的人儿——便有再多的不满又如何?终究他爱上的就是这样一个人:给他痛苦,也给他欢乐。
心已化作一汪春水,他轻轻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夹了一只虾仁递到她嘴边。
江染霞看看虾仁,再抬眸看看他,又看看柳轻,却不张嘴。
“快吃吧。”
曲晨的语声温柔似水。
江染霞这才怯怯地启唇接了虾仁,嚼了两口,眸子立刻亮起来,粉唇一努一努加快了速度。
“好不好吃?”
曲晨含笑问道。
“嗯!”
江染霞嘴里没空,使劲点了点头。
曲晨又夹起一块鱼肉,小心挑掉鱼刺,待她咽了虾,接着送到嘴里。
“饭,饭。”
江染霞欢快地嚼着鱼含糊地道。
曲晨舀了半勺饭加到她嘴里。
“汤。”
嘴里刚腾出一点空档,她就又发号施令起来。
曲晨毫无脾气地伺候着:喂汤、喂菜、喂饭。
午饭就没好好吃,下午又经历那么一场惊险,大概是真饿狠了,江染霞只吃得朵颐如飞小嘴流油,一张脸儿上全是满足的笑靥,吃到兴起,一双捆满布条的小手还会时不时兴奋地挥舞几下。
柳轻原打算起身离席,让他二人单独相处,但望着如此娇痴惹怜的可人儿,竟然没能挪动脚步。
曲晨一边喂着,一边抽出帕子来皱着眉给她擦去溢出唇边的油汤——他以前总说将来必要娶一个天下最美丽的女子,但现在,眼前的这一个却不是天下最美的,甚至,也算不得一般美的,这满面流油的吃相也完全不是他曾憧憬过的神仙人物。
但,她便是恶魔他也认了,便是一辈子被她折磨他也认了。
她的好、她的坏他都无法抵抗,他的心已成奴,只能如此乖乖地侍候她,等着她,爱着她。
“我吃饱了。”
江染霞终于心满意足地停了嘴。
“还有两口就吃完了。”
曲晨好脾气地劝着,这为奴做婢的活他好像还挺意犹未尽。
江染霞躲避着送到嘴边的汤匙,道:“我吃不下了。”说着,求助地望向柳轻。
柳轻笑道:“无星,夜食宜少,过饱反伤脾胃,霞儿吃不下就算了。”
曲晨听说会伤脾胃,方才撂开手。
江染霞笑嘻嘻地对曲晨道:“辛苦你啦。”
言罢,她站起来道:“你们聊,我先去歇了。”退了半步,像模像样地搭着一双绑得笔直的手掌行了个礼,转身轻快地走了。
有她在,便是黑夜也似有阳光暖照。
她走了,满厅烛火瞬间也失了光彩。
曲晨和柳轻皆是意兴阑珊,又随意吃了几口,便命人撤去残席,并肩向卧舱而去。
刚进夹道,便见江染霞气急败坏地跑过来,看到柳轻,正如遇了救星般,加快两步上前举起双手委屈道:“公子,这样包着我都无法洗漱了呀。”
柳轻暗笑,心知她早就不满,只是先时曲晨在气头上,她自然不敢反对,如今眼见得气已消了,自然要寻由头拆了这些碍事的东西,遂点头道:“已经包了几个时辰,想来伤口都合上了,我替你拆开看看,若都长好了便帮你少包点纱布。”
他瞥了一眼曲晨道:“若还有未愈合的,仍要这般包上。”
“哦。”
江染霞驯服地点头应声。
柳轻遂吩咐仆役去取东西,沉吟了一下道:“还是花厅的灯亮些,也宽敞,不如就在那拆。”
他扭头又对曲晨道:“你一起去看看霞儿的伤好些没有。”
曲晨自然关切,于是三人又回至花厅。
一时,仆役取来纱布、清水和药膏等物,铺陈开来。
柳轻让江染霞支肘于桌,先一圈圈拆开包得厚厚的纱布:外面的几圈还好,靠里的几圈蘸透了药膏,腻得满手都是。
江染霞素眉蹙起刚要去盆里洗手,已被柳轻阻止道:“不可沾水。”
吓得她忙一缩手。
柳轻取过一方干净纱布垫在掌中,才托过江染霞的手,拿另一块干净纱布替她轻轻吸拭多余的药膏。
他的十指纤长有力,动作轻盈灵巧,神情专注,目光温柔,伤口虽多,却一点也没有碰疼,一块纱布脏了,马上换成另一块,如是换了三四块纱布,终于把她的小手儿从粘腻中拯救出来。
生肌凝血膏乃是谭容所创外伤良药,本有奇效,后经柳轻稍作调整,效果更佳,加上曲晨大手大脚地用,几个时辰下来,非但血止,而且肌生伤合,破损处都收了口子,看着已不似先时那般骇人了。
“哎呀,这个药膏真厉害!”
江染霞惊叹道:“这么快就全好了!”
曲晨见状也是舒心一笑。
柳轻亦甚为满意,笑道:“既然都收了口子,就帮你少包几层。”
他说着,又换了一方干净纱布垫在掌心,托起江染霞的小手儿用细纱布条替她缠裹伤口。
他纤长的手指熟练利落,一根细纱布条被调动得轻快如舞,转眼间已在江染霞的手上绕指穿缝裹掌缠腕,不松不紧力度恰恰好好,不疏不密关节屈伸无阻。
曲晨惯见柳轻的手段,自未觉有何特别,江染霞却惊讶地活动着手指道:“公子你太厉害了,竟然可以包得这样快这样好!”
柳轻一笑道:“我五岁学医,若连这点都做不好,师父早把我赶出门了。”说着,依样又将另一只手给她拭净包好,转而叮嘱曲晨道:“明日一天不可沾水,后日拆了纱布再看,若好了,就可用祛痕霜了,女孩子家别留了疤下来。”
曲晨点首道:“我知道了。”言罢,起身快步向外走去。
江染霞觑他背影消失才小声抗议道:“公子跟我说就好了嘛。”
柳轻起身边向盆中净手边道:“你两只手都有伤,自然要个人照顾你。”
江染霞抿了抿唇,好像忍住了什么话没说。
柳轻故作无视,唤仆役来收拾东西,自己迈步出了花厅。
江染霞疾走几步默默跟在他身后。
再次来到卧舱夹道,曲晨已带着一个干净爽利的仆妇站在那里等着,见江染霞过来,回身吩咐道:“江姑娘这两日双手不得沾水,一应梳洗由甄嫂伺候。”
甄嫂应声上前,向江染霞行了一礼。
“我……我不习惯别人伺候。”
江染霞忙慌乱摆手道。
“那就慢慢习惯一下。”
曲晨的语声中有着不容反驳的强硬。
柳轻见江染霞嘟着嘴望向自己,安抚道:“这两日你权且忍耐,待伤好了,若仍不惯就不要甄嫂服侍了。”
江染霞见二人皆坚持,知道已无回旋可能,只得认命地乖乖跟着甄嫂回房。
风摇篙橹,月照江船。
滔滔江水,幽幽长夜。
夜尽朝来,晨曦似锦。
白衣临风,孤影独坐。
小炉新火,银铫素水。
柳轻耐心地调弄炉火静候水成——他生性喜静,偏爱独处,这样宁谧的早晨让他心绪放松。
铫水未响,身后却已有脚步声匆匆响起。
柳轻微笑抬眸,果见江染霞正快步跑向船头。
一轮红日已跃上江面,光芒渐渐耀目起来。
欢快的身影径直跑到船头方驻,晨风送来一声轻叹。
柳轻看着朝阳下的娇小背影,丝毫没有被打扰的遗憾,反生出一丝喜悦,含笑道:“霞儿是要看日出吗?”
江染霞转过身,方才发现亭中有人,金红色的朝霞为白衣镀上一层曜曜华光,翩然静坐的男子宛若神祗般逼人仰视。
“呀!公子那么早就在这里烹茶了。”她欢快地跑过来,藕色云罗在霞光里多了几分鲜艳,令清灵的人儿平添一种娇媚。
柳轻笑而未答,她已是到桌边坐下,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刚好讨公子一杯巧茶喝。”
果然,银铫之水已成,柳轻提水冲茶,笑道:“茶性入肺腑过伤脾胃,不可空腹而饮,你先去吃了早饭来我另给你沏。”
“甄嫂给我吃过早饭了。”
江染霞说着,拿过一只杯子放在柳轻的杯边,一脸期待地等茶喝。
“欸?你们在这里喝茶怎么不叫我。”
柳轻正举壶分茶间,曲晨端着个碟子走来笑道。
“空腹喝茶伤脾胃,你快去吃了早饭再来。”
江染霞现学现卖说得极为顺嘴。
“我不是正在吃吗?”
曲晨说着从碟子里抓出一个银丝卷塞进嘴巴,一屁股坐到她身边的凳子上,一边嚼着一边含含糊糊地对柳轻道:“给我也倒一杯。”
柳轻也给他添了一盏,只见江染霞已端过来在鼻前一嗅,甚为受用地一笑,才将茶盏送至唇畔轻吹了几下,浅啜一口,回味片刻,不觉扬眉惊叹道:“好茶呀!我可从来没喝过这么好的茶!”
曲晨见她煞有其事的样子,拿过自己的茶盏一饮而尽,就着茶水咽了口中的点心,抬杠道:“你懂茶吗?就乱拍马屁?”
“你怎么知道我不懂?!”
江染霞不客气地回嘴道。
“好啊!”
曲晨挑眉道:“你且说说这茶好在哪里,若说得对……”
他语声一停,江染霞追问道:“说得对如何?”
只这一句话的功夫,曲晨已有了主意,笑道:“说得对我就教你一门厉害的功夫。”
他随即邪邪地一笑道:“若是说得不对,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江染霞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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