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总有些东西是这样: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分合交错,腾挪闪转,无论怎样努力,柳轻都始终无法触及尺寸之外的冰魄寒晶匣。
他的身上已经多了三道伤口,白衣红血格外醒目——每次他奋不顾身去夺红雪莲,身上就会多一道剑伤。
这是肖绝给他的羞辱:堂堂隐仙柳自如之孙,也会伤在别人剑下不能自全!
“铮”的一声龙吟,再一次双剑交接,柳轻落在楼顶上疾退数尺,已经被逼到飞檐一角。
他催动内力勉强站住身形,却已无力在肖绝的压制下去接落下的冰魄寒晶匣。
红雪莲挟风而落,柳轻无论怎样加力挣扎都无法摆脱肖绝的钳制,眼睁睁看着一道红光从身边划过直坠而下。
遥不可及的求而不得,和唾手可得的擦肩错失,哪个更让人锥心痛彻?
肖绝残忍地欣赏着他眼中的绝望——世上最让人痛苦的并不是你从来没有成功的希望,而是明明成功就在眼前,你却眼睁睁地败了!
肖绝忽然挟制着柳轻转过身体,让他能够清楚地看到楼下,恶毒地道:“你也来尝尝得而复失的滋味吧!”
柳轻艰难地看着一道红光笔直滑落,扑通一声掉入邀月池。
但是!
紧接着,又一声扑通,一个小小的灰影跃入池中!
是她吗?
“霞儿!”
林秋妍的一声惊叫证实了他的猜想。
池边围拢了很多人,却再没有别的人入水——虽已夏初,这粉青河的活水还是冰凉彻骨,况且,无论谁下去捞,总还是要上来的。
江染霞很快就浮了上来,遥遥向柳轻挥动手里红光闪闪的冰魄寒晶匣,高声道:“公子,东西没事!”
柳轻的心头未及一宽,却听肖绝阴阴地一笑道:“你这辈子果然永远都要靠女人来帮!不过不要紧,好戏才刚开始,希望底下那帮杂鱼别让我太失望。”
柳轻眸色一凛——红雪莲无论到了谁手里都是一道催命符。
江染霞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喊完一句便再度翻身钻入水中。
邀月池环楼而造,上有四座曲桥通往映月楼,众人围观楼顶决战大多站在北侧。
江染霞自水下穿过几个桥墩,哗啦一声爬上南端的曲桥,顾不得浑身的衣服被冰冷的池水贴在身上,几个纵跃到了楼旁。
她轻功不济,没有能力飞身上檐,跳起身来抱住楼廊的柱子向上爬了几下,翻身伸腿勾住穿枋,一拧腰终于抓住了檐角纵身上到第一层楼的屋顶。
池水冰寒,原是极冷,江染霞湿漉漉地爬上来,被风一打早冻得牙关格格作响。
她蹲身屋顶颤抖着双手解下腰带,将贴在身上碍手碍脚的宽大外袍扯下来丢在一边,用腰带把冰魄寒晶匣四面扎稳系在身前。
只这片刻功夫,底下的人众已经都顺着曲桥追了过来——谁会真的有漏不捡呢?
几个胆大的已经飞身跃起攀上了楼檐,江染霞忙抄起剑转身向着二楼跑去。
肖绝也没想到这丫头拿到红雪莲居然不是逃跑,竟是向着楼上而来,不觉颇感意外,挑眉道:“有意思。”
无论她逃向哪里,都一定会被追上,以她的武功就算里面没有比她强的,终究也会寡不敌众无法保全红雪莲,所以,反倒是爬上楼来,只要她离楼顶的大人物越近,那帮杂碎就越不敢上前,她反而相对越安全。
以弱迎强,她每次都敢做当为而不可为之事!
柳轻忽然觉得心头一热,原本枯竭的后力陡然一振。
感受到他的异动,肖绝一边加催内力再次占回优势,一边冷笑着道:“难得你也有怜香惜玉的时候,要不然你娶了这丫头,把绯儿还我,大家各得其所如何?”
“你做梦!”
柳轻咬牙道。
就在此刻,下面忽然传来一声极低的惊呼。
柳轻垂眸,只见江染霞正努力地抓住二楼的房檐,她的小腿被一个男人攥在手中向下拉扯,他们的后面也陆续有形形色色的人攀檐而上。
此情此景,肖绝也看见了,他啧啧两声道:“你这小丫头恐怕不中用了呢!”
他说着回眸来等着欣赏柳轻的反应,却见柳轻的唇边忽然扬起一丝奇异的笑容。
肖绝一愣,狐疑方起,只觉对方陡然撤力,任自己汹涌的内力通过他的身体。
与此同时,“咔嚓”一声脚下的屋檐骤然塌陷,两人双双向下跌落。
一丝鲜血从柳轻的唇角滑落,但他无暇去理,因为就在他们跌落的几乎同时,江染霞一声轻呼,终究双手脱力被那男人拽得向下跌落。
幸好,柳轻借肖绝的内力下降,所以速度比自然跌落快得多,转眼就在半空中追上了她,右手盈虹剑寒光一闪,那男人惨叫一声撒开了手,左手玉箫一拨,她的身子在半空中一转被带入他怀中。
但柳轻似乎忘了,他的身后还有肖绝,一个他无法抵御的劲敌,而他在做这一连串动作的同时,身后已然空门大开。
“找死!”
肖绝眸色一狠,已聚功于右掌——我虽不能杀你,但却可废了你的内功。
掌势将出未出的一瞬,他蓦地感到侧旁一股凌厉的罡风呼啸而来,吃惊之下未及多想举掌相迎——武林中能跟他对上一掌的人本不多。
高手对决片刻不容犹豫,所以往往是手到眼到。
因此,等肖绝看到来人竟是曲晨的时候,想反悔已经晚了!
“嘭”地一声巨响,他的身子撞断楼栏、撞破楼墙,一路又不知道撞坏了多少东西,然后再次撞破楼墙、撞断楼栏从二楼的另一端飞了出去。
“畜生,别走!”
曲晨余怒未消,纵身向肖绝追去。
双掌相击的强大掌力余波将一干在一楼和二楼屋顶的杂鱼们震得纷纷跌落在地。
柳轻揽着江染霞的身子在空中一拧,替她挡住了席卷而来的掌力余风,将至地面时盈虹轻点,旋身稳稳站定。
她在发抖,身上的水渍洇透了他的衣袖把她火热的体温传过来。
两人落地站定,柳轻松开揽着江染霞的手,袖上的温度骤离,他只觉得臂膀一凉,心头也似跟着微微一凉。
脚一沾地,江染霞就低头忙着解下缚在身上的冰魄寒晶匣,捧到他面前道:“公子快走!”
人人觊觎的红雪莲,她就这样交给他了?
银光一闪,盈虹归鞘,柳轻未接她手中的东西,却转头看向渐渐围拢过来的人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固然负了伤,杂鱼们自也不敢妄想从他手中讨什么便宜,可是对她呢?
江染霞忙道:“红雪莲不在,我就不会有事。”
是啊,若没有红雪莲,谁会去在意一个江湖末流的小丫头?
她的头发还在滴水,有几根乌黑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腮边。
有那么一瞬间,柳轻下意识想要抬手为她拂开,但他的手只是在袖中微微一动,便收住了。
停滞了片刻,他接过被湿漉漉的腰带系得紧紧的冰魄寒晶匣,凝视着江染霞的双眸低声道:“多谢。”
她笑了笑,眸子清亮清亮的,仿佛邀月池的池水般澄澈。
马蹄声带着车轮声不知从何处而来,眨眼间行至近前。
马车围着映月楼飞速疾驰。
“快走!”
曲晨如一道青色闪电倏然而至,神色凝重地道:“上山的那些人要赶回来了!”
那些人可跟眼前的杂鱼不同,一旦回转,只怕今日万难脱身。
“保重!”
柳轻简短地说了两个字,转身随着曲晨腾空而起掠过众人,落在飞驶的马车上。
车夫扬鞭高叱一声,马车绝尘而去。
马车虽快,却平稳,柳轻跌坐在车厢里一把扯过块丝巾喉头压不住的热流终于噗一声喷了出来。
“你怎么样?!”
曲晨看着迅速染红了大半的丝巾有些慌神了。
柳轻调息了几下,从怀中摸出荷包倒出一颗合元丹捏开蜡皮服下,再缓缓调息一周,终于轻轻舒了口气,略带疲惫地道:“我怕是一时半会动不了了。”
曲晨见他能开口说话了,才放松下来,不觉调侃道:“你什么时候学得跟小野猫一样打架不要命了?”
柳轻望向后车窗:那湿漉漉的人影早不知消失在何处。
失神片刻,他才淡淡地一笑道:“我若不拼点命,你的小野猫今天只怕就没命了。”
曲晨脸色阴沉下来,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要不是时间紧我肯定杀了他。”
柳轻黯然注视绑着湿腰带的冰魄寒晶匣,轻叹道:“终究是他救了绯儿。”
马车绝尘而去,众人还在指点叹息,江染霞打着哆嗦转身东张西望。
“你在找什么啊?”林秋妍奇道。
“我的剑呢?”
江染霞低头嘀咕着——自二楼屋檐被拽下来的时候手中一个没拿捏住剑就不知掉到哪里去了,这要是丢了,一吊半可就白花了!
其他四个女孩子也赶忙回身一阵乱找。
“不会掉水里了吧?”
江染霞伸头看了一眼池水,不觉打了个冷战——再下去一次她还真有些犯怵。
“在这里了!”
林秋妍兴高采烈地拿着一把剑跑回来。
江染霞接过来看,果然是自己的剑,只是剑鞘磨破了好几处,大红的穗子也不知道被踩了多少脚,脏兮兮的满是泥土。
就这样一把掉在地上都没人会捡的破剑,却让江染霞转忧为喜,她拔出剑来看了看道:“还好,剑没坏。”又拍了拍剑穗上的灰土道:“剑穗洗洗就好了。”话音未落,“阿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林秋妍见她冷得脸色有些发青,忙问道:“你的袍子呢?”
“袍子……”
二人正往向着一楼屋顶张望,只听一个俗家弟子欢呼道:“掌门回来了。”
不仅是峨嵋四师太十弟子,一早赶去山上的各路人马也都浩浩荡荡各施轻功汇聚而来,一时间映月楼下热闹非常,众人各寻自己的帮派汇集。
“师父。”
“师姐。”
俗家弟子们迎上前去纷纷行礼,却见素清铁青着脸推开众人笔直走到江染霞面前寒声道:“红雪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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